"尚能饭否?"
在一周五天上学的日子里,闻森的饭菜是我来弄的,他刻板挑食,我又不会做饭,所以经过这几年的磨合,我们共同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菜饭,也就是拿肉,青菜和米饭一起煮,肉一般就用闻森喜欢的午餐肉来代替了,菜嘛,从最初的青菜又进化到了菠菜,有时候我会用鸡汤代替水,这样香一些.肉,菜,饭都有了,尽管他偏食,但是至少我把营养的基本面照顾到了,所以我就放心了,有时候闻森在学校里不对胃口的伙食就吃得很少,所以一天下来,下午回家后做完作业,就等不及地大吃起来,小伙子是开始长个的时候了,吃的确实比我还多,吃完后的碗象狗舔的那样干净,还嚷嚷着再添点,让我这个最简陋的"厨师"很有点面子.
但是这几天看这菜饭吃多了,我想换换花样,买了排骨,冬瓜,昨天煮了一锅汤,准备今天给他们吃.这排骨冬瓜汤是闻森的旧爱了,过去他唯一能接受的蔬菜,也就只是这酥烂如泥的冬瓜,因为又软又没味道没气味还没有颜色,捣烂了和在白米饭里他也就吃了,这有好几年是闻森唯一的蔬菜来源,直到三年前他奶奶来的时候,有一次偶尔煮了菜泡饭,这青菜煮得烂烂的软软的,没想到从此闻森就开始了第一次吃绿色蔬菜了,我后来想起来这绝对和他的口腔发育有关,硬一点的需要使点劲嚼的食物,他就不愿意吃了.有了青菜做底,从此闻森的山羊拉屎般的大便立即就正常起来了,也让我们终于放了点心,因为这以前他能唯一进嘴的绿色食品只是葡萄.也有了青菜的铺垫,以后再进到了菠菜也就顺水推舟一样了,所以,青菜和菠菜成了闻森的基本菜谱.
昨天我想换一下口味,煮了冬瓜汤,等闻森一放学回来就和他讲我们今天吃的是"汤汤饭饭",这是我们的惯语,还是用上海话讲的,这是闻森和妹妹小时候从外婆那里学来的,我们家里沿用至今,别人听不大懂,换成菜饭就成了"菜菜饭饭".昨天我以为闻森听进去了,但是后来发觉他并没听进去我的话,我们一路说着话就进了家门.昨天的日程比较紧,在闻森回家前,我已经把饭菜弄好了,闻森回来后已经四点了,要做作业,然后吃饭,我还要去接女儿,回家后吃饭,因为五点半有他们的钢琴课.
所以,我稍微陪了一下闻森做作业,再叮嘱他做完作业自己就吃饭,他要吃的菜饭我已经盛好了放在冰箱里凉着,他要喝的果汁也倒好了,然后我就去接女儿回家,但等我和女儿回到家,一看闻森却懒在沙发上没吃饭,我问怎么了,却一眼看到了桌上有张纸,上面写着:
Dear Daddy:
I don't want rice and soup, I want you to cook rice,spinach and luncheon meat.
我问我不是今天放学回来时和你讲了吗,我们今天吃"汤汤饭饭",怎么你改变主意了,闻森说,我没有改变主意,我永远都是要"菜菜饭饭"的,为什么你要改这个呢?他妹妹一看惟恐天下不乱,帮着起哄,说我们就是要"菜菜饭饭","汤汤饭饭"is the most disgusting food in the world.我说今天很抱歉,我们有误会了,但是我们没时间再改过来了,你们就将就着吃吧.兄妹俩还要闹,我牛眼一瞪,今天我们有钢琴课,没时间浪费,都给我吃去!
这两个捣蛋鬼,只要是和我一个人在家,一方面知道老爸一发火了会死硬到底的,另一方面也知道老爸做饭也就这么两招,所以也知道闹下去没自己什么好处,也就乖乖地坐下来吃了,真吃起来,也发觉是家里的老菜式对胃口,兄妹俩一人一碗吃了个底朝天.我看这时间计划按时完成,也抓紧时间乐乐,闻森在写"Dear Daddy"时的第一个D,那一竖太长了,"Dear"就成了"pear Daddy",我成了"梨子爸爸"了,闻森的书写仍然不太好,就抓住这个机会给他出出丑.
这是件小事,本来觉得也习以为常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细细一想,好象有点意思,这意思就是现在闻森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大会发脾气了,吃什么饭本来是件小事,况且即使我要换个花样,也是在他的"安全地带"(comfortable zone)的,并没有很大的冲突,但是过去的话,闻森还是免不了要发脾气,这样的脾气最让我恼火,如果是件很大的事,远远地超出了他的安全地带的话,他发点脾气我很理解也能谅解,但是恰恰是那些生活中的芝麻小事也能他大发脾气最让我受不了,一开始是自己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这么小大事情会受这么大的刺激,等明白了一些后,又在想如果他长大以后还是这样动辄光火的话,那么无论他可能有多大的业务成就,他的生活和工作是没法取得一定的质量的.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狠,革命领袖的语录在这里也可以引伸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绪",要让一个人不生一点气是不大可能的,但是我们确实能在生活中看到有些人就是生气生得少,有些人就是好象天下人皆负我一样,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其实是人自己对情绪的控制和态度,同样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可能截然不同,这在以琳论坛再清楚不过了,大家同样摊上这么一个特殊孩子,但是各人的反应是什么都有.但是具体分析起来,每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态度,真要说起来,好象又说不大清楚,有的人说我就是这么一辈子这么乐观主义者,有的人说我就是这么一个杯弓蛇影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现在没人知道为什么,对人本身的思维,情绪和行为的研究,也就是最近这几十年中的事,大家也是在边琢磨边学习.
依我看,昨天闻森的这个例子,有两个因素肯定是让他朝好的一面进步的,一个因素是:"表达",一个因素是:"妥协".一开始他发觉了给他准备的饭不是他想当然的饭时,他能把这个不满表达出来,如果当时我在的话,他会说出来,我不在时,他记得写下来,他把自己的不满表达了出来,因为不满导致了情绪,这样多了个"表达"的前半场,别人和自己就有可能去理解他的不满,从而能想办法解决问题.
这个"表达"的阶段听起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我发觉正是这个所谓"天经地义"的阶段在闻森过去好象是没有的,过去我讲过闻森好象有两个现象,一个是他在生气的时候好象没有那些中间状态,一下子就能到了眼泪鼻涕火冒三丈,没有一般人那样先会是啼啼咕咕地抱怨,再升级为发火;另一个是闻森好象总是以为别人已经了解了他的想法似的,他好象从没想到过别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基于这样的经验,所以我觉得这个"表达"的阶段非常重要,因为要让闻森明白如果他不来把他的不满"表达"出来,别人是不知道这样那样的烦恼在困惑着他,所以人家也就帮不了他的忙的,这个道理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不要紧,我们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一个习惯来培养,现在在家里我多了一个角色,我叫着"带路人",也就是在闻森气急败坏的时候,我能把他叫到一边,先冷静下来,然后我把他想表达的不满或情绪引导出来,再根据情况看看我们能不能找出一条出路来.这就象是过去我在上海看见过的专门给外地司机引路的老人.
再一个因素,是"妥协",这个好理解,因为人家即使知道了你的不满,但是能不能满足你还是说不定的,随着年龄的长大,对你不利的因素也就越来越多,对你不利,要么人家让你,要么你自己妥协,闻森知道今天尽管不是他所希望的一以贯之的伙食,但也知道今天时间紧迫,没办法去改变现状,只能是自己妥协,这同样看起来是天经地义的地方,对闻森来说,这就是进步,这就是闪光点,这就是需要我们能敏感地觉察到,不遗余力地引导鼓励的方向.说起来又要提到张艺谋了,在说起奥运会开幕式,老张说他足以为自己的一个本事而自豪,那就是"妥协",这可以想象到的,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多的期望,这么复杂的关系,不做很多的妥协,要么他自己就死定了,要么大家都死定了.
对于情绪到底该如何处理?如何训练?我到觉得单独把"情绪"当成是一个项目来训练,似乎不太可行,人对情绪的控制和态度,更应该是他整体能力的一个表现,他所有的交流,认知,行为,社交等能力整体地提高了,他才会对自己的情绪有越来越好的控制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