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一一祭"
我们从加拿大回来的路上,在纽约州的首府阿巴尼停了一宿,歇歇再走,也顺便看看这个常路过却没驻足过的城市.阿巴尼有个很著名的纽约州博物馆,里面正在办一个"九一一遗物展",这当然是我们想看的,尽管九一一时闻森还两岁不到,莺莺还没出生,但是纽约的孩子们在学校里在家里,这个"九一一"是经常讲的,这是这个牛皮哄哄的城市心里的悲情和隐痛,兄妹俩也知道很多九一一的事,比如这次他们的问题就是这世贸大楼是南楼先倒的呢还是北楼先倒的?
但是这次展览中最让我心动的是陈列了一个地铁站里的检票门,立即把我自己的九一一经历涌到了心头.我就把闻森和闻莺叫过来讲讲我的故事:那时候我不在世贸大厦上班,但是离得不远,可以说是隔窗可以相望,不过我每天上下班大部分时间也经过这世贸大厦底层的地铁站,这里陈列的这个检票门就是那其中的一个,不知道我曾有多少次跨过了这扇门,上面的大楼一倒,底层的地铁也塌了不少,所以这伤亡的人里,不光是大楼里的人,也是有过路转交通的上班族.
那时我一般在上午十点左右结束工作,因为那时我们的产品还算是新开发的,而当时的个人股票交易很火,这最关键的时候就在九点半开市的十几分钟里,如果那时候系统能承受不出问题,那基本上一天可以顺利,我也就在十点左右回家,先坐PATH到世贸,再转车回家.当然2001年9月11日就不一样了,8点45分我们已经看到了世贸在冒烟了,尽管还不知道这是那么一个巨大的历史事件的第一章,但是我们公司的人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因为世贸其实就是一半的华尔街,我印象里永远沉稳冷静象一尊神的交易部经理,突然不露声色地狠狠地踢了下台下的电脑,被我正好瞄见了.那时的情景还清楚记得,一边是窗外象电影一样的镜头,浓烟,烈火,崩溃,一边是自己办公室里的人忙着汇报,忙着采取各种紧急措施,一点伤感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我对孩子们说,你看,如果那恐怖分子们的飞机不是在八点四十五分,而是在十点四十五分撞楼的话,或许我就正在世贸楼下,或许我也会丧生,仅仅是两个小时,看一场电影的工夫,却可能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莺莺说,你真幸运,不然的话,那我就没爸爸了.我纠正她说,那时候还没你出生了,如果那时没有我,也就永远没你了.闻森把历史搞清楚了,说我那时一岁,如果爸爸死了的话,那我就没爸爸也没妹妹了.
我记得那时候电视上天天在放世贸的镜头,有一天妈妈对不知世事闷着头管自己玩的小闻森说,你真不知道这世界从现在起彻底变样了啊.这个世界真的就被几个不知道应该称为疯子还是傻子,是恐怖分子还是英雄烈士的人的人搞了个稀巴烂.每年的九一一这一夜,纽约市总会在世贸遗址上射出两道篮色光柱,直冲夜空,似乎要在天人相隔之间搭起一座天桥.每次在九一一前后我上班路上经过曼哈顿唐人街也就是世贸遗址附近,总会思绪万千,有时候一滴清泪而下.九年了,总在想九一一给我带来了什么呢?最近这些日子里,在想这九一一改变了我自己什么呢?什么改变是应该的,什么改变又是不应该的呢?
最近的一出闹剧据说要结束了,也就是那个德州的牧师扬言要在九一一这天焚烧<<古兰经>>,这个不知道是疯子还是傻子的人,应该是认为既然是几个极端穆斯林搞了这个"九一一",那么整个穆斯林里就是罪人了.但是持这个逻辑的人,好象没去想想希特勒是信什么教的,特蕾莎修女又是信什么教的,好象从来没人把这两个人归在一起过.而对我自己来说,我一直在想:难道因为这些极端的穆斯林的罪恶,我就应当去对其他的穆斯林另眼相看吗?
其实我作为一个有一半的基督教血脉的人,对穆斯林所知甚少,却有非常鲜活的经历.那一年我在臧南林芝,去四川的公路被泥石流封了,我只好在旅社里过夜,同住的是两个回回,谈起来说是去边远的一个小村里参加一个穆斯林的婚礼,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去,我说我也不认识他们怎么去参加婚礼呢?他们说没关系他们也不认识新人一家,但是天下回回是一家,他们是闻讯前去的,我说我也不是穆斯林啊,他们说没关系的,只要大家高兴就行了.第二天我们爬上了一辆运蔬菜的货车,路上是那么颠簸,有几次我的头撞上了货车的顶棚.到了那边,在一个铬巴族的小村里,聚集了兴高采烈的穆斯林们,加上我这个异教徒,我发现可能很多来宾相互都不认识,新人们还向我这个最远来的贵宾敬酒,那些人没留名留姓留地址,却在我心里记了一辈子.
也就是在大概一个月前后,我和闻森去了皇后区的中心图书馆,我们不常去那里,闻森一见图书馆很大人却少,很有点兴奋,但是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比较安静地在我身边看书,后来时间长了,他想去找自己喜欢的"Goosebumps"书,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些书在这个图书馆里的那一块,要不你自己去问图书管理员?图书管理员在离开我们隔了几排书架的地方,一会儿闻森回来了,可能是有好消息了,是小跑着过来的.突然我们后排站起来一个黑人,指着我大骂,我定了定神才知道他骂我是因为闻森跑步打扰了他,我不想和他纠缠,主要是因为我觉得这正是对闻森的一个现场教育机会.我就对那人说,如果是因为我儿子打扰了你,我向你道歉.闻森有点吓着了,我叫他过来叮嘱他,不能因为这个图书馆大,人很少,也没有"不准乱跑"的牌子挂着,或是你找到了你想要的书而高兴,就可以乱跑乱喊乱叫的.这是公共场所,你看你一跑就会有人不高兴了.任何公共场所都是要保持安静的.闻森赶紧点头,我们也很快地离开去找闻森的书了.
但是我心里很不爽,因为这是一个混蛋,而且还是戴着穆斯林小帽的.我知道这可能就是现在那些美国的新一代的穆斯林,很多人其实是改信的,有些是从非洲来的,现在那些搞恐怖组织的基本上是那些人,我非常怀疑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连对小孩子都这么恶言以对,这帮人充满了仇恨,可是他们也戴起了穆斯林的小帽.他们配吗?
所以我又在想这个问题:我是不是因为几个穆斯林撞毁了世贸大厦,或者一个穆斯林大骂了一顿,我就应该改变自己对穆斯林的记忆和看法呢?其实我明白,就象是希特勒和那个德州牧师只是一小撮人一样,那些激进的穆斯林分子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们能让一小撮人来左右我们的思想吗?就象是生活中有人辜负了我们,难道我们今后就得处处给人心设防?在那年的九一一之后的日子里,其实纽约市还一直被笼罩在各种恐怖威胁之下,总被人水里放毒到地铁自杀到"'脏弹"等等,几乎到现在也没消停过,但是纽约人有一个很好的心态,那就是恐怖主义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无论他们怎么下手,我们照样上下班,照样坐地铁,马照跑舞照跳,对恐怖的最好回答就是让他们看到你们吓不了我.
所以,我想,是的,九一一改变不了我的至少有一点,我不会把帐算到穆斯林的身上,这笔帐只是那些极端分子所为.我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尽管我认为那是我的精神归属,但作为一个人,我知道基督徒有我的精神楷模,穆斯林里也有我敬仰和热爱的人,天上的事情我搞不懂也管不了,但是我在人间我知道即使和我不一样的人群里,还是有很多好人.就象是在这个圈子里被我常常口诛笔伐的生物治疗的圈子里面,也有很多我敬佩喜爱的人,我常想,我会因为一个人的观点不同而不去喜欢一个人吗?还是继续去喜欢一个人,尽管有时候我们针锋相对?
每年的九一一前后,纽约人还在纪念着沉思着,一遍遍地挖掘着九一一给我们带来的改变,上个星期的中文报纸上介绍了其中一个华裔,当时也在世贸遇难,那天他太太本来是要从广州出差回来的,所以她先生上班前还特意为太太煮了一锅排骨,当然等他太太发觉这个,不仅是天人永隔,这锅排骨估计也臭得不行了,但是我觉得我真的还能闻到那排骨的香味,那是永生永世的芳香,是爱的香味,是生命的香味.生命永远要大于主义.想当初我也曾在北京木樨地拿过话筒的,那时我没想过这个,现在我想通了,在世贸遗址两千九百七十七个的怨魂前,就用我的思想为他们点一柱心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