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无敌大橡皮"
上星期闻森放学回来,本来我以为会很顺利的,因为他衣服上有两枚贴纸,那是在班上作为奖励得来的,闻森一般会舍不得摘掉,会一直贴在衣服上连洗澡睡觉都要小心放好,完了再粘上去,一直到胶水彻底干了为止.看起来闻森的社会荣誉感已经非常地强了,本来也是想着利用这一点,还特地买来了"贝贝小熊"的粘纸,本来是准备拿来同时给闻森和妹妹做奖励用的,但是在家用的效果不大,我想一是这家里的环境,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粘纸就是为他们买的,当然也会归他们所用,不象在学校里被捏在老师手里,可望而不可即,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还在于奖励的社会性上,从同学中间出类拔萃得到老师的奖励,这个社会意义和从老爸手里接过犒赏,不可同日而语的,所以,我也就不再用这个粘纸来做强化物了,也是因为这样的形式已经和他的年龄太不相称了,但是闻森的进程总要慢几步的,这样的奖励形式应该是对那些比闻森实际年龄小几岁的孩子,但是对闻森的心理年龄,却是正好.
话说回来,闻森一回家,只要有回家功课,他会非常自觉地坐下来做,这已经是他的一个习惯了,相反地要不按着个习惯反而要费点口舌了.一般学期刚开始,老师给他们炒点冷饭,重复一些很简单的作业,我一看今天的作业很简单,就让他自己去做,现在的状态是我不去啄字啄句地去管他,更象是一尊门神一样压着阵脚,他分神时敲他一下,他卡住时出来辅导一下,所以,那天我就不管他了,自己坐在边上看自己的书.等他做完一份作业,我过一下目,十二个问答错了一个,给他指出后,让他改正.
但过了一会,觉得动静不对,抬头看闻森在那里酝酿情绪,问他,他发狠说:"我需要一块超级无敌的大橡皮,把我的错误全擦掉!"我想我是时候干预一下了,拿过作业来指给他看,"你十二个作业才错了一题,其实是很不错的了,没必要生自己的气的,"我想把这个问题轻松化些,但是刹不住闻森这个"天生负面"的机器在飞奔而下,闻森开始涕泪交流,一个本来是微不足道的错误,成了几乎压垮他的巨石,他的头脑就是一个"负向消极悲观沮丧的放大器",每到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块巨石从山上轰隆滚下,越来越快,越来越糟,越来越束手无策.
一开始,我想用正面教育,"阳光疗法",给他指出其实他只错了一题而已,他仍然答对了十一题,但是这时候的闻森是听不进去的,听不进去并不是"正面教育"不对,只是不合时宜而已,让他事事能看到事物的好的一面,从乌云之中看到光明,这是最根本的解决途径,但也是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头的路.
我看他不能克制,就让他去洗把脸,这也是教他一个习惯,把自己从坐在那里怨声载道中换一个位置,洗掉泪痕,清醒一下头脑,往往回来后会平静不少,但这次没用.闻森还是在那里愤愤不平,说我怎么就老是犯错误,我怎么就老是做不对,我需要一块超级无敌大橡皮,一了百了,一劳永逸.我劝他现在可以埋头做一些那些容易的数学作业,这样他就可以转移注意力了,不去想这个问题了,但是他安不下心来,我是想是不是在学校里出了其它的事,但是我不想给他找借口,闻森的年龄和能力,应该是可以面对这些负面情绪了,与其我绕开走,不如象现在那样面对.
我说了不少,也动了不少脑筋,但是闻森听任自己消极下去,我忍不住了脾气,瞪起牛眼来了,我说你不能再象三岁孩子那样耍脾气了,这不就错了一题吗,值得这么闹吗?闻森看我发火了,老实了一些,埋下头去做数学,但是不久他还是抬起头来说,"我脑子还是一直想着那个错,我怎么也停不下来不去想它啊!"
这句简单的表白,让我很有感触,一个是闻森学会了怎么来表达自己的心理问题,我想去年我们一起读的那些有关焦虑,有关强迫症,有关恐惧的那些书,现在是看出效果的时候了,因为这些至少地帮助了闻森如何来区分心理问题和人格问题,现在他至少是想到了这只是一个他头脑里挥之不去的消极念头,这是属于一个平常的心理问题的,而不是他个人的个性或自我的问题,那样的话,他就会顺竿子想到自己怎么这么苯,怎么这么学不进去,怎么老师们都和他作对出些"tricky"的难题,如果把一件事只看成是一件"事"而已,那我们就可以就事论事,但是要是把一件事和人扯了上去,这就越来越乱了.
我的另一个感触,是源于自己,其实过去对哪些有心理障碍的成人,尽管不会当面说,但是心里还是会嘀咕:"你那样的条件还这个那个,不是你自找的吗?",我们有所谓"NT"的人,其实很难去想象有些人的头脑里有一个小魔鬼死死地折磨着他们,他们用尽心力,还是挣脱不了魔爪,我想正是看到了闻森那苦苦挣扎的那一刻,让我突然醒悟了自己以往的无知和傲慢.
这几年下来,对那些所谓"彻底康复"神话传说,已经一点不感兴趣了,因为从我自己的经历中,我知道即使一个自闭症或是AS症的孩子达到了行为上,语言上,社交上的种种"康复",但是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带来很多的心理上的障碍和困难,他们某种程度上好象是天生具有的负面思维方式,还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的艰难困苦.我们不光是在帮一个孩子走出自闭,我们更是在帮一个孩子走过人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那些"康复"和"摘帽",实在不以为然.
从同样的一个角度来讲,我和闻森想得一样,我也在找一块"超级无敌大橡皮",我也想一了就能百了,一战而获全胜,我或许想好了对策,但是真的在现实面前,还是会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当然也不会放弃.有一点应该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在孩子面对挫折和困难的时候,你作为家长面对挫折和困难的态度和对策是什么.我想这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决定了孩子们的态度和对策,父母其实是孩子的第一老师.
就在那几天电视上一直在传播一则花絮,一个年轻的爸爸是费城棒球队的铁杆球迷,他一辈子就盼着在赛场上能接到一个飞球,如果你也看棒球的话,你会知道从观众席上接动一个球员打飞的球,真是一辈子难求的事,但是那天很幸运地被那个爸爸一手接到了,电视上立即播出了他的镜头,众人欢呼,他也喜出望外,高兴之余,转身把球递给了身边三岁的女儿,小女儿不知道这球很可能是他爸爸一辈子的机会和愿望,还以为是爸爸和她玩,一挥手就把棒球扔到了场上去,再也找不回来了,她爸爸目瞪口呆,心里肯定懊恼得很,但是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一肚子气化为乌有,接过女儿抱在怀里.这一切被跟踪的摄像机全拍了下来,立即就传遍了全国,标题是:A daddy's love beats a foul ball.
或许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第一步,用爱来化解懊恼和失落,用爱来拥抱孩子的成绩和失败,长处和缺陷,用爱来拥抱自闭,这是第一步,然后我们再来想办法,再来教育和训练,再来一次次地一遍遍地持之以恒百折不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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