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包和地图"
我想闻森对地图的热爱是出自内心的,因为从地图中能看到确定性,规则性,方向性,那应该就是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了吧,他能明明白白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自己行进的方向,找到自己下一站的目标,生命之中对他来讲是不可忍受的不确定性被降低到了最小,这点我能理解,所以每到一地只要有地图的,尽量满足他的要求.而事实上,回美国的第二天休整在家,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玩他的那张纽约地铁图,他还能找出这张地铁图中有些站不停了,有些车改道了,我向他解释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地铁公司削减服务而降低成本,那一天大部分时间闻森在玩他的地铁图,我想这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从一个陌生的旅行中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的心理需要.
而在上海以及北京,地铁没有纽约那样的复杂,也没必要提供地铁图,所以一直没有看到一张中国的地铁图,有一次偶然地在报纸堆里发现了一张上海地铁图,很小的一张,估计是一件促销宣传品,我就让闻森保存好,闻森特意问了他是不是能带回纽约,我答应了他,他很仔细地收藏起来放进他自己的书包里.在回程长长的旅途中,他拿出来玩耍,我怕他万一弄丢了会发急,就建议他把地铁图给我,我夹在正在看的书里,这样应该不会丢失了,闻森听了觉得有理,很放心地把地图给了我,亲眼看着我夹好,还一再叮嘱.
结果在飞机快要到达的半小时里,我开始整理打点,一翻书,地图不见了!把书又翻了好几遍,还是没有,闻森有点急了,问我是不是丢了,我想应该不会吧,一路上我只看这本书,没有换过,可能是坐上坐下的,这地图漏出来了,再兜里兜外地找,还是没有,再趴到座位下搜,还是没有!我有点心虚了,只好向闻森坦白,我怕他会发作,至少也会哭点鼻子,就赶紧给他提供补救措施,保证他我们回家后我上网搜索一下上海地铁图,而且给他打印出来.结果出于我的意外,闻森欣然接受了,让我有点喜出望外,赶紧夸奖了他几句.
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过去和发生在今天,自然是有很大的不同,很多他的刻板行为和态度,慢慢地在改变了,这事即使放在不久前,至少也会可能流点眼泪,不会这么顺利地饶我一码,这种对刻板兴趣和行为的自我妥协和折衷,固然是随着他年龄的增加而改善,同时也是我们对他的态度而大大地促进了这样的灵活性和控制能力,我想我们的态度可以归结为两个词:"Reasoning","Choice","Reasoning"是给他讲道理,讲合理性,讲可能性,讲不合理要求之荒谬性,就象是飞机上,如果闻森当时真的因为地铁图找不到而发作,而要我一定要找到或是一定要我变出一张图来的话,这就涉及到了合理性问题了,因为我不可能把整个机舱翻过来找,或是让我再飞回上海去重新搞一张过来,这样的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但是一直跟他这样地说服,他也就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即使是他的刻板要求,但是如果你能用他理解得了的合理性或荒谬性来说服他的话,他也是可以放弃他的刻板的.
但是光是这样讲理,还不够,如果这样就练成个小古板了,而且光说理的成功率也是不高的,本来既然是"刻板"了,就是他喜欢的或是需要的,那能那么容易就放弃了的?所以要用第二手,叫"选择",给他一个备选的,让他在求之不得的情况下,能够接受一个相似的相近的选择,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步骤,我们不是只用"正强化"或"负强化"去强制他改变刻板,我们或许可以说是从改变他的思维方式,去改变他的刻板行为或思维,从一个比喻来讲,"刻板"很象是一头蛮牛,沿着华山一条道,一直冲到了绝崖边上,退无退路,进则死路一条,给了他一个"选择"就象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可以从刻板的独木桥上找到下山的另一条路,从而安全地退下来.当然一开始这"选择"是我们主动提供给他的,慢慢地希望他自己能够接受在刻板面前会有第二种或第三种选择,最后当然是希望他自己能主动地找到第二种选择,自己给自己找到台阶下.
这几年的基本思路应该是这么过来的,曾经自己写过一段,叫:变,为万物之宗.让这样的孩子能接受变化,顺应变化,直至于主动变化,这是一个根本的目标和要求,只不过,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去一蹴而就,我们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去潜移默化.
当然这样做的结果,也带来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说理"的结果带来了钻牛角尖,事事要问个究竟要问个理由来,早上他妈妈让他把牛奶喝完,他盯着问,为什么一定要把牛奶喝完,他妈妈不说闻森就坚决不喝,最后妈妈只能说了喝了牛奶可以帮你身体健康,闻森说,原来这样,一口把奶喝完.有时候他这样纠缠下去,没时间或没耐心跟他过招,也只能瞪一下牛眼,或者打屁股了断了.
这另一个后果,就是"选择"带来的麻烦,这我家成了习惯了:"闻森,晚饭吃什么?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这个一个是那个....".
不过,这些日子来,闻森出现了一些新现象,很值得注意,这就是他有时侯如何地想强迫别人来接受他的思维.
举一例:在上海时一天,和桐桐一家去公园玩,桐桐妈妈拿出了一个沙包,大家一起围着在草坪上丢沙包,我们家两孩子一看有大人带着他们玩,一个个兴奋过度,所以这沙包就光在他们和桐桐妈妈之间传递了,桐桐妈妈当然也顾着这两个小客人,但是桐桐手脚慢,就老是捞不着机会,所以我一接到沙包,总是去扔给桐桐,很快地闻森看出来了,跑过来要求我不能只把沙包扔给桐桐,而是要给他或妹妹或是桐桐妈妈,这我不答应,我说你们手脚这么快,抢了很多人家的机会,我不扔给桐桐的话,他就没机会了,但兴奋头上的闻森听不进"reasoning"了,我只能和他搬下脸来,说你不能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是大人,我手里的沙包扔给谁,是我做主,你不能来强迫我来听你的.
我可以给他很多的选择,可以给他很多的折衷,但是现在他要是想通过控制别人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的话,我是绝对不客气的,不能让他得这个逞,我记得在上海时,我打过闻森一个巴掌,也是他在强迫他妈妈做样什么事情,说了说不通,好象时间也没了,我就来了硬的,可惜具体内容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这个问题上,他得准备着硬碰硬他的这个"野蛮"老爹了.
从地图到沙包,其实这是一脉相承的,如果把地图作为那些早期的刻板行为或态度的话,那么在闻森将近十岁的时候,即使不能说已经没有了,还是可以说是"可控制"的了,所以丢张地图,你给他一个折衷方案,他就能接受,但是他的那种刻板却象病毒一样地变种升级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试图控制别人的行为,他的思维世界里,还是那么一条窄窄的"自古华山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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