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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纪录片《小人国》 by 王怡的麦克风
耶稣在地上布道的时候,有人带小孩子来,要耶稣为他祝福。门徒们责备那人,说小孩子又听不懂,带来干什么。耶稣却抱起孩子,说了句很著名的话,他说:
“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
一些教育家也引用这话。他们以为,既然小孩子在天国,他们就是天使。所以中世纪的许多油画,也把天使画成胖乎乎的、有翅膀的小孩子。
换言之,他们把儿童教育的根基,建立在“人性本善”的假设上。
其实,在圣经中,天国并不是给天使住的,天国是为罪人预备的。
奥古斯丁有句名言,与当代的教育理念格格不入,看来是过时了。他说,襁褓中的婴孩,和我们的差异,不在于他缺乏行恶的愿望,在于他缺乏行恶的能力。
换言之,儿童并不是圣洁的。如果我们是罪人,儿童就是小罪人。人不是长大了才变坏。如果恶是后天习得的,你就要问下去,谁是第一个堕落的人?谁碰翻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如果我们承认,两千年后的人性,并不比两千年前更光明。那么,奥古斯丁要么在2010年仍然是对的,要么想当年就是个笨蛋。
我看了《小人国》,认为一切感言,还是要从人性论开始。换言之,如何教育儿童,首先不取决于我们对儿童的看法,而取决于我们对人类的看法。除非,我们认为儿童不是人,或者我们不是人。
但我常常发现,人本主义的教育方式,却隐含着“儿童不是人”或“成人不是人”的二元论立场。他们把儿童的天真与个性,与成人世界的差异,升华为一种本体论的差异。于是誓死捍卫儿童进入成人世界之前的自由空间,所以他们呼喊,谁把儿童的幸福拿走了?他们宣称,玩耍是儿童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他们也说,赞美和认同是最好的教育。
结果,现代的儿童教育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尝试对“教育”的放弃,和对“教育者”的淡化;以及,从小鼓励一个反权威的世界观。
如果我们认为,后现代社会的本质,是反权威的和个人主义的。那么许多儿童教育理念,并不是旨在培育会对成人世界和人类未来构成挑战的新一代,而是讨好和对接成人世界的操作系统。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尝试了各种教育模式后,还是无法回答一个问题:假如这世上没有“坏孩子”,那人们到底将在哪一刻变成坏大人?这种对儿童及其世界的浪漫主义,源自教育者对成人世界的某种厌弃。是因着我们的失落,而回头去刻舟求剑。
我想了很久,认为所有幼儿园都该向巴学园学习,但我仍然不会把孩子送到巴学园去。
教育的目的,或人格的内涵,归根到底不过是成全善,和抑制恶。巴学园的教育,令人感动的,是在“成全善”上所付出的耐心。她们发挥了蒙特梭利的教育法,强调老师作为儿童世界的“旁观者”,要退后一步,寻找引导的机会,判断干预的时机。好比裁判,辛苦的跟着球员跑,但不帮他们踢球,只在该吹哨的时候吹哨。
这种帮助者、观察者和陪伴者的理念,在相当程度上非常宝贵。花一分钟帮孩子穿好衣服,这是仆人做的事;花半个小时观察、引导和陪伴孩子穿一件衣服,这才是老师做的事。显然后者所需要日复一日的爱和忍耐,是绝大多数父母都无法做到的。
所以大多数父母和老师的教育方式,都倾向于“行为主义”模式。透过简单的奖赏与惩罚,禁止或许可,去重复建立孩子的行为模式。在圣经中,这被称为“律法主义”或道德主义。简单说,就是透过外在行为的示范、要求和矫正,来塑造人格。并透过对外在道德行为的评价系统,来建立对人格或灵魂的终极评价。圣经把这一倾向称之为“凭行为称义”。一个男孩得到老师赞赏,不是因为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即“他是谁”?而是因为一个外在的和变动的问题,即“他做了什么”?
我观察过,小书亚是怎么成为一个律法主义者的?譬如一天,他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问我要糖吃。我碰巧给了他。这就暗示和鼓励了他要糖吃或获得大人注意的行为方式。第二次他又敲桌子三下,问我要糖吃。作为一个观察者,我觉得他很可爱,还是决定给他吃了。第三次,我发现他很得意的告诉另一个孩子,如果你想要吃糖,就要在桌子上敲三下。而且只能这么敲,不能那么敲。
又可笑又遗憾,因为他虽然吃到了糖,却没有吃到我的爱。他不知道有糖吃的原因,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在于他是父亲的儿子。不在于行为,而在于恩典。因此,我们虽然在外在行为模式上,发展了父与子的关系;却没有在灵魂内涵和人格关系上,得着连接、传递和建立。
作为教育者,家长和老师最需要的勇气,是以一种盟约主义的爱,去替代律法主义。但父母往往没有信心对孩子说,无论你做了什么,成绩如何,我都一样爱你。因为我们生怕一说,孩子就嚣张起来,反而倒霉了。
换言之,什么才是对人格的真正激励?让孩子知道他与父母或老师的关系,是由“他是谁”决定的,还是让他们以为这一关系是由“他做了什么”决定的?是一种盟约般的、仿佛不可更改条款的爱,能够激励孩子;还是一种随时可能根据他的行为调整合同内容的爱,能够激励孩子?
这要看你到底希望激励孩子的行为,还是激励孩子的灵魂。
作为对儿童世界的有耐心的观察者和教导者,以及对行为主义教育模式的放弃,巴学园都提供了一个令人尊敬的典范。这是很好的起点,从而能够将纪律的教育,置放在一个有内在自由的平台上。但令人忧虑的是,在抑制恶的一面,巴学园的“怀柔”教育法,因其“性本善”的浪漫主义假设,而在纪律的养成、道德内涵的塑造,及爱与公义的平衡上,都有着明显的缺陷。
因为你要反对的,永远是律法主义,而不是律法本身。这是一个时代性的、普遍的教育危机。其一,对孩子的严格管教,被视为负面的、过时的观念。甚至父母对孩子的灵魂与行为的管教权柄,都受到国家以立法方式的不断的剥夺和侵害。其二,所谓人格,就是人的灵魂,其中最重要的是道德内涵。但在一种过份强调尊重孩子的观念中,孩子人性中的罪与幽暗,没有得到足够的揭示、反对和挑战,对善的成全也就因此落空了。
以片中的“孩子王”洋洋为例,老师的耐心,尤其面对其他家长压力时的坚持,实在令人动容。但从头至尾,老师对洋洋身上“恶”的一面的介入、矫正和批评,显然不够清晰、肯定和坚持。有人评论说,这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好领袖。就算如此,在我看来,这个所谓“好”,还是指的才干,不是指的德性。我看不出来这孩子成为专制领袖或民主领袖,成为清官或贪官,成为慈善家或黑老大的可能性,会有倾向性的差异。
耶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意思是说,人格的典范和道德的绝对性是存在的,所有人都要往这里来。这就是教育的目的,也是爱的目的。不然,在这世上,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老师和媒体,大家都在喊,“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小孩子到底要去哪里呢。
换言之,如果人格的典范及道德的绝对标准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多元、个性和天真,就会在本体论上的意义上被偶像化,获得免予起诉的地位。所谓人格,就只剩下了将来能否在成人世界生存的、功利性的人格而已。巴学园是优秀的,但她的教育方式,因为缺乏更高的道德目标,在我看来,并没有完全脱离李老师自己所反对的行为主义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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