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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单薄的青春好飞扬
怎样的生活才算掷地有声?我回答不出。但我想我的朋友孙闻所过的一定就是了。
那年我和他参加高考,我勇士一般的夺得了学生生涯中唯一一个班级性质的倒数第一,而孙闻作为那次考试前班里永恒的最后一名在高考中比我高出了40多分。也许是因为我们俩对这个结果同时感到了某种诡异,所以我选择了复读,他直接上了大专。
去大专后的第一个学期他就挂科了。这也合乎情理,一个不听Metallica就睡不着觉的文艺青年怎么肯花心思去学模具制作呢。然而,挂科的过程是很值得称道的。据他后来跟我说,那天考试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作弊,监考老师站在前边,默许大家可以把书拿出来抄在卷面上。只有他一个人按照正常的考试秩序坐在那里发愣,老师都觉得他很古怪,劝他把书拿出来,抄在上面,考试就过了。这样的考试场面其实不足为奇,即便没见过,也并不难想象。毕竟这种事情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在这个国家,一般的考场舞弊甚至不会和“作假”联系起来,同学之间师生之间配合得自然而然。
孙闻告诉我,他当然也想混过这个考试,他也没上纲上线的觉得那些人是破坏了什么规则,影响了什么公平性,这又不是啥了不得的考试。他只是觉得那个场面很滑稽,很可笑,看着就恶心,怎么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我想了想他的话,心生敬佩。你得相信,有一些人就是天赋好,在道德方面也是这样,有人天生就人品端正,不需要千锤百炼的思维训练,对于是非的判断总有良好的感觉。孙闻就是,他对投机者有着与生俱来的蔑视,这保证了他成长为一个纯洁的人。
直到我离开学校半年后,我才愿意承认考试作弊和学历造假在性质上没什么区别。当初的我还一度不知羞耻的认为自己是考场浪漫主义,认为大家通力合作瞒过监考老师是一种浪漫的冒险,那些板着脸拒绝配合的同学简直是不解风情。在人生的重要关口,很多人在道德上可以坚持自律,因为那些事情会碰触到做人的底线,但你愿意为了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情执拗的坚持原则吗?跟他比起来,我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在学校里,孙闻过于另类了,找不到说话的人,但是做了很多牛逼的事情。从前在博客里写过(《你们到底叛逆在哪?》),这里不再赘述。从那个无法交流的大专里毕业之后,他又只身跑到甘肃去支教。这次的旅程无人委派,是他自主联系的,也没有谁向他承诺回来之后包分配,对于一个工作没着落的大专毕业生,几乎就是标准的“浪费时间、耽误前程”。他去那干嘛?一定是想去认识认识这个国家吧,想要用一把刻刀的力量改变一些事情吧,我想。
他带了路费,当地的那所小学提供住宿和伙食,并没有给他工资之类的补助。他在那儿接触了很多代课教师,这也就是此行的收获和意义。那些老师告诉他,国家05年的时候就发出承诺,只要通过一个资格考试他们就可以转为在编的老师,可是国家耍了他们,到现在,他们依然破衣烂衫的困在大山里。孙闻听了悲愤交加,进而不自量力的想要帮助他们,可是两手空空,就如同嘲笑,他狠狠地发誓,一定要帮他们打官司。
呵呵,拿什么打?当初我是这么笑的。他说,你不懂,你没跟他们生活过,你不知道那是种什么生活!可是后来他又说,当初的誓言现在看来肯定没法实现,自己没有力量,也没有智慧。说得我心疼。看起来,他和那个说了不算的政府没什么区别。
他还说山里的环境让他害怕,我问他怕什么,他说愚昧。城市里边再怎么文明跟他们都不相关,政策忘了他们,物质远离他们,文化也顾不上他们。该有的全都没有。让人怕极了,他说他最近还要再去。
我问他,你这是为了什么,你想要做什么?他说,你还不了解我嘛,我什么时候想清楚过这些。是啊,也许我问了傻问题,有几个人能说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关于“有什么用”的追问,实际上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问题。如果非要问的话,凯鲁亚克不是早就回答过了嘛,“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看到孙闻,我就想起这话。
我小人的以为很多理想主义者能够走得很远,要归功于他有与这个社会相重合的地方,可以在某一个正当的角度契合社会,征服社会。老罗如果是一个笨嘴瓜舌的人,他心比天高又怎么为大家所知?正是因为他们能够在这个破烂社会里不断的以一种聪明的诚实的方式取得胜利,所以他们才越来越坚挺,他们知道这条路难,但是行得通。可孙闻不一样,他和社会是彻底反着来的,能讨好社会的他都不上进。除了特别正直,他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吉他二把刀,书法半吊子,诗写的倒是差强人意,可这个时代还有诗吗?
按照达尔文的讲法,为了生存的需要,利他主义的基因都已经消亡了,自私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本性,我们都爱自己胜过爱别人才得以存活下来。生活里也一样,你总该先想想自己,日子才能正常的过,但是孙闻身上有种基因突变的力量,他会天然的先想到别人,所以他是一个注定与失败为伍的人,他早该被大自然淘汰。他的所有光芒都向内发射,捕捉不到。
前几天跟他聊天,他讲起一件事情,有一天他回家,看见有一个妇女在打孩子,由于出手太重别人都以为那不是亲生的,后来她们说话才知道原来就是亲母女。围观的人很多,母亲就在那里卖力的打,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他说他当时很想把她们拉开,但就是特别怕,他不敢走开也不敢走上前,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对我说,看那两个人的打扮就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比那位母亲的巴掌更可怕的就是他们的生活。我问他你怕什么,是不是对那种穷苦的程度感到怕。他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有三个原因。1.害怕去劝那位母亲的时候,造成她情绪更激动。2.害怕这两个人对生活失去希望。3.对那个孩子所受到的家庭教育感到害怕。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跟我说,我上的那所大学里有个女学生出书了,最近很火。我听后还寻思,怎么会,我刚毕业,学校里有个写书的姑娘我怎么能不知道。于是我立刻Google了一下,发现这女生竟是熟人,我在网上对她发出祝贺,也想问问她是怎么一下就红了,诀窍是什么。结果没有回应,我只好再次Google,最终却在百度知道里找到了答案——她加入了郭敬明的团伙,是《最小说》的签约作者。啊哈,这就解释了一切问题,我明白了甚至难过起来。
如果不是她,我都快忘了在同一片蓝天下,与我共呼吸的还有这么一个邪恶组织。他们举着青春的幌子,以年华的名义,贩卖一个一个烂到家的故事。在最小说们看来,文学就是这么玩的,所谓青春也就是这么过的,理当如此。挑选一些又甜又亮的文字,码放在一起,不要负重,假装美好。这本来没什么,我一直也觉得没什么,但很多我认为实在无意义的事情,在被人民币和关注度洗礼了一番后,就变得很有什么了。一个人对于世界,影响力的大小无关紧要,说到底这是一个运气问题,但是影响的好坏却是评价一个人最根本的标准,在文学和青春这两件事情上,最小说们起到的是最坏的影响,至少我这样认为。
把那个金光灿灿的郭敬明同低碳的孙闻摆在一起,他们两个中必然有一个人没有青春。当那位少男还在贩卖恶心,闭起眼睛说世界好黑暗啊的时候,孙闻已然走在路上,他就像一个拼命奔跑的5W电灯泡,光亮微弱,却一直想要照亮周围黑暗的人群。他超越了嘴巴超越了笔,他是我见过的最酷的年轻人。
关于成功,这是一件不怎么讲道理的事情,你知道整个世界的逻辑很可能是错乱的。那你愿意在这个不讲理的世界里做一个讲理的好人吗?哪怕你总是失败。我想想孙闻,为他高兴,又有点伤心;我想想那个女生,为她高兴,又有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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