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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14日,星期日,大年初七,阴
转帖:ABA专栏里——
讲道理,可以说是最常用的一种教育方式,也是除了惩罚外,一般家长最常用的一种行为矫正的方法。然而,作为一名行为分析师(BCBA),我和我的同行们却不会把这两种方法作为主要的教育手段。
我们都知道,知与行是两回事。纵然知与行之间是高度相关的,我们也看到在现实生活中的很多状况是:知道未必会去做,而有的时候做了也未必就能说出为什么会这样去做。
在我展开下面的讨论之前,我想先请大家思考两个问题:
1. 在你的生活中,当你想要他人做某件事或按你说的方法做某事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真的是最有效的方法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你会使用的其它手段和方法有哪些呢?比如利用权力地位的高压(作为上司强行要求下属按你的方式去做事),比如利诱,又比如等待(等该人撞墙无计可施的时候再提出相同的建议),这些方法你有用过吗?它们的效果相比于费口舌讲道理来讲有没有更好一些?
2. 反省察看我们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我们懂道理就一定会选择正确的做法?你有没有做过以下的这些事情:过午夜才睡觉,插队,开车时超速,顺手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背后评论他人或说别人的坏话,忘了爸爸妈妈的生日……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在这些例子中,我相信绝大部分人对于“正确的行为”的定义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们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但我们真的有做到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大概是我们可以给自己最好的借口。但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既然我们自己都做不到,那么我们是不是也不能指望孩子懂了道理就应该去做呢?!
说了很多的“做不到”,还需要说“做到”。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做到”远比“做不到”要多得多。既然我们可以做到,那么孩子也可以做到。很显然,我们不仅是因为“知”所以才“做到”,其中还有其它的影响因素。我们要知道这些影响因素究竟是什么,然后把这些影响因素结合起来使用,才能有效地帮助孩子建立并且使用好行为。在这里,使用是关键词:不仅要知,不仅要会,而且要用!
下面的故事是一个真实的案例,写下来供大家参考。
我的朋友是一位大学教育专业的教授,对于教育孩子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但她常向我投诉她7岁的大女儿(以下简称A)的问题行为严重,并且她对此有些无可奈何。在没有见到A之前,我在和朋友对话的时候常常嘲笑她“要求太高”,因为我实在不相信象她这样一个温柔且有方法的妈妈的谆谆诱导下,并且以她的高标准严要求为前提,A的问题行为能有多严重。然而,当我去她家小住的时候,亲自观察了A的行为,我很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你知道我是搞行为干预的,以我的标准,A的行为是不可接受的。”很幸运的是,她和我有完全一致的看法,并且要求我帮助她来干预A的行为,所以有了这样一个“四天还你一个不一样的孩子(注:正常发育的孩子)”的成功案例。
首先,确定问题行为,并且分析行为的功能,也就是知道行为为什么会发生并且持续发生。对于正常发育的孩子来讲,我们可以一次干预多个甚至于全部的问题行为,因为只要方法用对,孩子的行为变化会非常快。A的问题行为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对三岁的弟弟非常粗鲁(会出现打弟弟的情况), 并且绝对不愿意与弟弟分享;另一方面的问题是不听从指令(爸爸妈妈让她做的事情,经常不去做)。每当发生问题的时候,A会和妈妈顶嘴,而且态度恶劣。
其次要做的是根据行为的功能设计干预的方案。因为我有整四天的时间和我的朋友以及孩子们一起度过,所以我们并没有事前的计划,而是在自然环境,由妈妈在我的直接指导下直接介入干预的。在干预开始之前,我先和朋友聊了一些基本的干预原则,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1. 保持自己的情绪稳定。看到孩子的行为不适当时,自己不能先被情绪影响到,否则就根本谈不上干预,而是跟孩子“吵架”了。这样的吵架,最终多数是以两败俱伤而告终的。
2. 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当家长情绪不好的时候,语气会变严厉,语音会上升,而孩子的情绪和说话方式都会受到影响,变得和家长一样,于是就演变成了两个人互相比谁的嗓门更大,至于“讲道理”最终也就演变成了你来我往的争论,最终多数是谁也不能说服谁。至于结果有可能是孩子屈服于家长的“淫威”之下(特别是当家长说要剥夺孩子的某些特权时),当然也有可能是家长最终也不能让孩子认错或做其要求的事,然后一场争论无疾而终。
3. A的很多行为是为了获得家长的注意力,或者说是和弟弟竞争家长的注意力。所以,当一些行为是受这个后果影响的时候,家长要学会忽略那些行为。在这个方面,我特意解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忽略,要求朋友对A的行为完全视而不见,就好像孩子根本不在那个环境里一样,同时给弟弟更多的注意力。即使要阻止孩子某些伤害性的行为时(比如打弟弟),也要将注意力减少到最少(比如直接抱着弟弟离开)。
注:说到这一点,明白和做到真的是两回事。有一次,A出现了一些不适当的行为,但明显是为了获得注意力。在我的朋友做出反应之前,我马上提醒她要忽略,她对我点了点头。而仅大约3秒的时间,她很自然地斥责了A。在她的第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她立即停止了,然后看着我,我们一起笑了。有了那个小“失误”,朋友总算将“忽略”这两个字印进脑里了,之后再出现类似情况的时候,她会先问我“要不要忽略”,得到我的肯定之后,她可以很好地做到忽略。对此,她还很沾沾自喜了一番,没少在我面前进行自我夸讲的自我强化。
4. 要在孩子行为好的时候,夸孩子,并且给孩子注意力。这个行为好不是指孩子做特别好的事的时候,而是任何好行为。
5. 用好强化。对于正常发育的孩子,强化物在生活中无处不在。我告诉朋友说,要让孩子自愿地从事正确的行为,就是要让孩子自己来做判断,什么是她要做的。而这个判断的依据就是强化物:如果从事行为A,就是后果A;如果从事行为B,就是后果B。家长就象是一个销售员,真的好的销售员并不用说服客户来买东西,而是说服客户想要买东西然后来买东西。家长要让孩子做什么,要站在一个“你爱做不做”的高度,但该挖的“陷阱”都挖好了,引着孩子主动往你挖好的坑里跳,去选择那个你想她做的那个事。
在这四天里,我们一直遵从以上的这些原则,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行为矫正战。下面讲一些发生的小故事,以及我们的干预方法。
在我刚去到朋友家的时候,A并没有与我有多亲近,而弟弟则只要有人陪他玩就会特别高兴。两个孩子其实都不是特别粘人,相反,都是我主动找他们去玩。因为,要干预注意力强化的行为,必须要制造相应的环境(给弟弟注意力),才有机会去教导正确的行为。我陪着弟弟玩汽车,但并没有邀请同处一室的A一起玩。A起先并没有主动来加入我们,但十来分钟之后,她就受不住我们这边热闹的诱惑,坐到我们身边来了。因为我对她来讲还是一个陌生人,她并没有出现过激或不适当的行为。当我邀请她一起玩的时候,她自然地加入了。我们玩互相推小车的游戏,三个人坐三个角,小车可以推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当我问她是要把车推给我还是弟弟的时候,她总是选择我,这个结果是在意料中的,但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建议她去把车推给弟弟。因为知道对方不会执行的指令,就是一个无效指令,而一个无效指令的发生,就会强化不服从指令的行为。我建议弟弟把车推给姐姐的时候,弟弟会很听话地照做;而我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随机地选择。这样一来,我和弟弟在玩车的时候同时会有两个对象,而A则只有一个游戏的对象;并且在我们不断示范正确行为的前提下,A终于主动把车推给了弟弟。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我达到了第一个目的:分享。并且,这个行为的发生并不需要额外地给予强化物,甚至不需要夸讲,因为游戏的乐趣就是最好的强化物。
在我们玩着游戏的时候,弟弟又从柜子里找了另一部车出来,A立即从弟弟手里抢过车子,说那是她的,不能给弟弟玩。我鼓励她分享,她很聪明地从柜子里拿了另一部车子出来,说这部车子可以一起玩。而我则不接受她的条件,告诉她,我们想要玩那部车子,她可以选择和我们一起玩那部车子,也可以选择不和我们玩。A说可以让我玩,但不能给弟弟玩;我回答她说,我们是要一起玩的。A仍然不愿意分享,所以之后的游戏,我就带着弟弟玩他的小车,同时忽略A的存在。A最终也没有能与弟弟分享她的小汽车,所以我们最终都没有带着A一起玩。这个小小的片段,是为了让A自己去体验后果;只有在她自己体验过不同的后果之后,才会对她将来的行为的选择产生影响。事实上,在后续的活动中,A渐渐地开始与弟弟分享,一开始是从她不甚在意的东西,但她的主动分享给弟弟是我们想看到的,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对此我们也对A给予了很多夸讲(同时也是正向的注意力)。在最近与朋友的通话中,朋友提到分享这个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在这里需要指出,我们不会要求孩子分享她所有的东西,有一些确实属于A自己的东西,是需要允许孩子保留不分享的。
在这四天中,A出现的最严重的一次问题行为是在我们去餐厅的时候。刚安排好桌子,A就要求坐在妈妈边上,事实上,她也知道妈妈是需要照顾年幼的弟弟的,但不管妈妈怎么和她讲道理,她就是不答应,最终是在妈妈严厉的要求下,她站起来让座,但明显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已经非常不好了。正好那个时候,服务员来点餐,A重重地把书扔到了桌面上,把服务员都吓了一跳,并且接下去一系列说话的态度都非常恶劣。于是,我要求朋友彻底忽略A,无论她说什么,我们都不接话,也不主动跟她说话。A意识到我们态度的不同,但她也仍然有情绪,所以也保持着恶劣的态度。整顿饭就在“不理睬”的情况下结束了,临走的时候,我提醒朋友仍然不要跟A说话。我们收拾起身穿衣服的时候,A就在那里看着我们,眼神里的意思“你们不叫我吗?”,而我们真的就没有叫她,当我们准备走人的时候,A快速地站起来,穿上衣服跟着我们出来了。到家之后,A直接回了她的房间,不理睬我们。朋友问我,是不是需要去教育一下A,我告诉她说耐心的等,还不是时候。大约过了大半个小时,A自己从房间里出来了,先是靠近妈妈在的地方,然后开始和妈妈说话,这个时候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应她,所以仍然没有理A。其实那个时候,朋友是可以回应A的,但因为错过了那个时机去提醒我朋友,就只能继续等待A下一次的主动接触了。我们转移到了另一个房间,还将门虚掩着,A轻轻地推开门,但没有走进来。这个时候,我邀请A进来,但我很平静地告诉她,我需要和她先谈一谈。这个时候,A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谈话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很乖地在我对面坐下了。我和她讲了今天在餐厅发生的事,讲了哪些行为是不应该发生的,也讲了为什么妈妈要和弟弟坐在一起。其实这些道理作为7岁的A来讲都是明白的,只不过当安排与她的期望有冲突的时候,对于“道理”的接受程度自然就降低了,随着情绪的变化,行为问题自然就发生了。A很认真地听着,没有反驳任何我说的话。我的讲道理大约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当我结束的时候,朋友还“意犹未尽”,估计是觉得我的道理讲得不够仔细深刻,她又接过话茬,开始新一轮的讲道理。A一直很安静地听着,态度很好。朋友没完没了地讲了十来分钟,直到我出声阻止她再讲下去。讲好道理之后,我马上对A说,“好了,接下去我给你看些好东西”。在我的行李里,很巧合地有一样一定会让小女孩很喜欢的小东西,我拿出来给她看,果然她一看到就爱不释手。我告诉她说,如果她连续三天表现好,并且解释了表现好是指没有让妈妈生气的行为发生,她就可以得到这个礼物,A高兴地答应了。在我离开朋友家之后,朋友发来了A拿着奖品的照片,A还给我留了言,告诉我她给她瓶子上的小猫起了名字,还问我有没有给我的小猫起名字。
以上这个小片段的重点在于:当行为发生的时候,首先,我们不能强化不正确的行为。A的目的是想要和妈妈坐在一起,不管她发多大的脾气,这个目的都没有达成。其次,不要在孩子情绪不佳的时候去尝试说服。等孩子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讲道理才能起到效果,也不会引起孩子新一波的情绪和行为问题。第三,用好强化,吸引孩子主动来找你。对于A来说(或者说对于大部分的孩子来讲),注意力是最大的强化,让孩子主动来找我们,比我们主动去找孩子,对于我们接下去想要做的事情来讲,是一个最佳的起点。第四,不要积累情绪,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要让它过去。跟A讲完道理之后,后果也就可以撤除了,仍然正常地对待A,才能让孩子有机会从事正确的行为,得到好的结果。通过积累的经验,让孩子真正知道,行为与后果的对应关系,做好的行为得到好的结果,以后孩子自然会为她自己的行为做出正确的选择。
最后,再讲讲如何强化A服从指令的行为的。每次朋友让A练琴的时候,A总是能拖则拖,而朋友则免不了地大呼小叫,不断强调如果不弹完琴的后果是什么。这天,我把A叫过来,告诉她,弹完琴之后,我就陪她编手环。A很爽快地就把琴弹完了,而当然,我们很愉快地在编手环中度过了一个晚上。另一天,爸爸让A收拾她的玩具柜,这是一个相对较大的任务,而且因为A有能力做这个事情,爸爸妈妈并没有去帮她。A倒是一直在乖乖地收拾,但嘴上则是抱怨不断。我又把A叫过来,偷偷地告诉她,如果她收拾好玩具柜,然后去换好衣服准备好出门,我就给她用我的香水。A虽然仍然有抱怨,但她在我们出门前把两件事情都做好了,当然她也如愿地用了我的香水。我告诉朋友,要让孩子服从指令,就要用好强化;就好像我们去上班就一定会得到薪水一样。而这些强化并不需要刻意地去给予的,而是有效地结合生活中本来就在给予孩子的一些东西就可以了。在最近和朋友的通话中,朋友很得意地跟我说,发现自己手中可用的强化物太多了,感觉自己很有power(权威),现在叫A弹琴,做作业,念书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了。
我的朋友不止一次跟我说,孩子的外婆一直嘲笑她说“瞧你一直给孩子讲道理,也没见效果”。我其实也一直对家长说,讲道理是可以用的方法,但要用对,而且要结合帮助且强化孩子“行为”的方法一起用。因为离案例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所以没有写很多的细节,但仍然希望通过这些小故事,让大家看到一点:讲道理并不能真正地改变行为,帮助孩子去做并且强化孩子的正确行为,才是最根本最有效的方法。
另外,通过本案例,我也希望能传达一个信息。ABA并不是专用于自闭症孩子的干预的,它可以用于任何人群。将ABA用于正常发育的孩子的行为干预中,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我们都知道,好行为要从小培养,而ABA的方法是建立在强化的基础上的,相比于一般家庭常用的讲道理和惩罚的方法,ABA的方法是更积极更正向的。当问题行为发生的时候,我们不可避免地会用到一些后果性的方法;但更多地时候,我们是在日常生活中,在问题行为还未发生的时候,来教导和帮助孩子使用正确的行为,并且让孩子得到愉悦的后果。教导强化与讲道理惩罚之间的比例应该高于90%(正向)/10%(后果)。这样,孩子所处的环境才是积极及愉悦的。让我们用正确的方法来帮助孩子愉快地成长吧。
注:自从我的造访之后,朋友再也没有投诉过孩子任何的行为问题。借用在最近一次的通话中朋友所说的一句话来完结本文:“我以前总觉得看着弟弟是横看觉得好,竖看也觉得好;现在我看着姐姐,也同样觉得横看觉得好,竖看也觉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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