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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和魔鬼握手”2010年...
“和魔鬼握手”
2010年的最后一个星期,大雪封城,走投无路之下全家蜗居,或影视或书籍,各得其所乐在其中,主妇叹曰:“还从来没有这么在家里窝过一个新年,过去要么作客要么旅游,还没有这么轻松地在家过新年”。
我把刘瑜的《民主的细节》看完了,里面有一篇《你好死,我赖活》,讲的是美国关于残疾人生命权利的争论,一方是一位著名学者Peter Singer ,主张对于高度残疾的婴儿,在出生二十八天里,如果有医生的认可和协作,父母可以对自己残疾孩子进行安乐死。争论的另一方是一位本身是高度残疾的律师Harriet McBryde Johnson,当然她一生的经历就是对前面最好的驳斥,可惜这位传奇女性已经在2008年去世了。
对于这场争论,刘瑜总结了两点:第一个问题是:我残疾,我就一定不快乐吗?第二个问题是:我不快乐,我就一定没有价值吗?
确实如作者所言,这两个问题大了去了,海一样深的问题,凭几只精卫嘴里的点点鸟食能填得满吗?也就是象Harriet McBryde Johnson那样的大拿才会跳出来争论。而对我这么一个努力地想和自闭症的儿子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父亲来说,不由地想把问题问个清楚: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快乐呢?你知道我的快乐是什么呢?你怎么就认定只有你的快乐才是快乐我的快乐就不是快乐呢?你的快乐有价值,难道我的快乐就没有价值?
在我们全家放羊的几天里,在“无外力驱使或强制”的条件下,各人以自己最快乐的方法自娱自乐着,闻森痛玩电子游戏,如果我们不用力执行“不能连续玩超过一小时”之规矩的话,他可以通宵达旦,被我下令终止游戏之后,他就埋头于自己的卡通片里;他妈妈正加紧把过去积累下来没看的连续剧补上,而闻莺在playdate之余,看迪斯尼连续剧,看完了再找到我电脑上看动物节目。
星期天是她约了米娅来我家玩,以作为上次去她家玩的回访,我们商定好了大家一起去自然博物馆,我们来这里很多年了,闻森的兴趣始终局限于只有两点:天体和恐龙。所以我们进去后分别行动,我带两女孩去蝴蝶馆,妈妈带闻森去看IMAX电影“星际之旅”,双方各得其所。结束之前,因为米娅妈妈给了她零用钱买些纪念品的,所以那天我们也给兄妹俩破例,两女孩子叽叽喳喳很快地就选好了想要的东西,却见闻森东逛逛西摸摸却一点没着落,我急了就去催他,让他赶紧挑,闻森说你让我挑书呢还是挑玩具?说是挑书,他转身就拿了一本恐龙书来,我不同意,说你已经有本恐龙百科全书了,没必要再买恐龙书了;闻森说那好我买玩具吧,说着拎来了一桶塑料恐龙,我头大了,如此这般的塑料恐龙大大小小中国的美国的我们家有好几套了,我当然不同意,责备他怎么就不见长些脑子。两个动机都被我否决后,闻森手足无措了,他妈妈急忙带着他去看puzzle,希望能让他救下急,好在我自己很快地冷静了下来,这事还是错在于我,我重新把闻森叫了回来,我们一起去挑塑料恐龙,当然不是那么一桶桶地买,我们挑那些我们家没有的,结果我建议他挑了三只能飞的恐龙,正好填补了家里的空缺,闻森乐得喜笑颜开。
到了家里等米娅吃完饭回家后,一家人再抓紧这最后的节假日娱乐,可是家里的电视机和录像机都给妈妈和妹妹占了,闻森哭丧着脸拿着自己想看的卡通片发愁,我说那你来我电脑里看我录的节目吧。闻森想看的影视屈指可数,除了那几部卡通片,要么就是天体银河系的,要么就是恐龙的,最近多了一个铁达尼号,有关这些方面的题材,我下载了很多,能找到的都下了,蓄藏着,闻森不见得都愿意看,更不要说都能看得懂,我等得只是机会。
果然,闻森首先要求看那本《恐龙的最后一天》,我没同意,说你这已经看了两遍了,再让他挑,闻森就说,那我就看《是谁弄沉了铁达尼号?》这是我过去向他推荐过两次的,被他拒绝了两次,等到今天他也无可奈何了。结果我们发现了这真是一部很好的片子,它从很多的角度来讲为什么一个个天然的或是人为的因素,为什么那么顶级的设计会坏在一个关于螺丝帽的错误的决定,为什么智者千虑还有一失,为什么报务员因为发了脾气而导致了离得最近的“加里福尼亚号”船关了他们的无线电,而本来“加里福尼亚号”船如果接到了求救信号是完全可以在铁达尼号沉没之前来救起所有的人的。我们听到过很多的铁达尼号的历史和故事,连闻莺听说了我们在看这部片子时过来说:那还有说吗?是冰山把铁达尼号撞沉的!事实上没那么简单,当冰山撞上大船时,很多人在睡梦中都没惊醒,可见那不是正面的强烈的碰撞,本来这样的碰撞在设计规划中是完全不会造成灭顶之灾的,但是现代人的分析,是因为用于焊接船板的三号生铁螺丝帽的强度不够,当冰山与大船强烈碰撞挤压时,螺丝帽脱落造成了螺丝栓的崩裂,结果船板就象是被拉链打开了一样,海水迅速涌入,不是象设计者预想中的只进了一个或两个船舱,而是一整排,所以谁也没料倒被大家一致公认为"永不沉没"的铁达尼号会在被撞后两个多小时内就彻底地灭顶了.
一个惨烈的悲剧,其实却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因素不知不觉地不情不愿地影响着走入灾难的深渊.那个报务员忙着给有钱的乘客们发电报,而最临近的“加里福尼亚号”船的报务员却出于责任一直给铁达尼号发出各种冰山警报,尽管这些冰山看似遥远威胁不到他们,但是至少通讯的渠道打通着,可是这么多的冰山警报让本来已经是忙得头昏脑涨的报务员招架不住了,他气得给“加里福尼亚号”船发了个电报,说你别来烦我好不好,我已经忙得满地爬了!对方好心没好报,一气之下关了无线电再也不理了.结果当天夜里铁达尼号撞上冰山后,船长知道了在劫难逃,让报务员发海难求助,离他们最近的“加里福尼亚号”船却没收到,否则对方是完全赶得及在铁达尼号沉没前到达的,那些没有机会登上救生舰的一千多人完全是有机会获救的.这在某一个方面就是说,那个年轻报务员的一个脾气送了那么多条命.
这片子把一条条诸如此类的线索象过庭一样地抽丝拨茧,有的我估计闻森根本明白不了,有的我在边上解释,但是毕竟他一直在专心地听,本来他关心的是数据和事实,关心的是几点几分几秒发生了什么,关心的是到底是多大的冰山,关心的是到底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是淹死的,落水的人里面多长时间才会被冻僵,海水的温度到底有多少,他关心的是当时到底有多少救生舰,每只救生舰又坐了多少人.这里一个小插曲,去年我们去加勒比海坐的十万吨的大游轮,上面每只救生舰都很招眼地挂在船舱外,每只上面用很大的字标明可容纳坐多少人,闻森上船前指着那些救生舰问个不停,我明白他那些没说出的原因来,我就和他做算术,船这一边我们能看到的救生舰有多少,船那一边我们看不到,但是肯定是成倍的,所以可以乘以二,再乘以每只救生舰所能坐的最多人数,得出全部救生舰能救起的人.再对比这船的游客数和船员工作人员数,这些数据在登船前的资料里都有的,得出结论来,这些救生舰能装得下全部人员并且绰绰有余.闻森心定了,噌噌地上了船.
这么多年来,闻森的兴趣继续狭窄着,就象是一潭水,怎么引导他怎么强制他也变不成一渠流水,但是怎么说呢?尽管是一潭死水,我们却有机会变成一潭深水,就象是这个铁达尼号,闻森一直是象机器一样地对此感兴趣,与其说他对这个历史感兴趣,不如说是他对和铁达尼号有关的数据感兴趣,我们在加拿大看过一个铁达尼号的博物馆,里面有个很好的内容是把当时有些乘客的资料做成了卡片,让观众去死亡者名单里找,我们都有很大的兴趣,闻森不置可否,他关心的是数据,不是生命.
可是我们总有机会的,就象是现在我们有了这个机会让他看了一部很好的片子,这片子远远地超出了铁达尼号的意义,它讲的是为什么这么聪明的人类总会犯这样那样愚蠢的错误.对于闻森和我来说,这是从<<882 1/2 amazing answers to your questions about the Titanic>>到<<who sank the Titanic?>>,从数字机器到了逻辑思维.我们好不容易把一潭死水往深了一步.
而对我来说,这又牵涉到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接受和接纳.我们一点没有问题去接纳即使是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好的种种表现,我们需要做的是如何去接纳他们身上我们所痛恨的所厌恶的所遗憾的所伤心的那些表现.这个简单的词汇,或许我们得一辈子地实践.这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就象面对闻森似乎永远地玩着那些三岁孩子玩的塑料恐龙,常常我压不住火气地骂他怎么就不长脑子,但是冷静下来,我也知道这是他的快乐,这个快乐可以不为我喜欢,但是重要的是他喜欢;不为我接受,但是我必须得接纳.所以我得给他买<恐龙百科全书>,我得永远地带他去各种有恐龙陈列的博物馆,我得给他准备任何能找得到的恐龙的影视.这是我自己的学习历程.
过去,我把自闭症看成是一个魔鬼,我在和魔鬼做殊死搏斗,我把魔鬼生恶痛疾,我和魔鬼势不两立.但是后来我慢慢地明白了其实自闭症不见得就是魔鬼,从具体来说,自闭症就是我家里的闻森,很多时候让我们抓狂,很多时候让我们绝望,很多时候让我们伤心,很多时候让我们精疲力尽,但是很多时候他让我们深深地思考,让我们不绝地努力,让我们明白了很多的人生大事,让我们体会到了有很多种简单的快乐,让我们认识到了生命有不同存在的方式.
我想我还是觉得有个魔鬼,但是现在应该不会再把自闭症当成是唯一的魔鬼,还有一个魔鬼恰恰在我们自己的心里,是我们的软弱,是我们的无能,是我们的狭隘,是我们的庸俗,是我们的妄自尊大,是我们的急功近利,是我们的趋炎附势.
而在这新的一年里,我最想说的一句祝词,就是:让我和魔鬼先握握手吧.因为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段过程,是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共同成长的一段征途.
新年除夕这天,我们进城逛街,在中央公园里闻森看到了装扮成伍迪牛仔的艺人,这是闻森最喜欢的<玩具总动员>里的主角,当然他兴致勃勃地合影留念.在他脸上还是那种简单的快乐,这也是我无论觉得如何地幼稚,但是我必须学会尊重学会珍惜的闻森的那份快乐.
就让这份快乐来给2011年开个好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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