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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技术与公众理解科学
——以英国为例的分析
李正伟 刘兵[①]
摘要 生物技术的案例对于了解英国的公众理解科学运动具有重要的意义。相关调查和分析表明,在英国,公众所掌握的生物技术知识与其对生物技术所持的态度之间没有简单的关联。公众知识与态度之间的复杂关系,与政府和科学共同体所提供的信息的可靠性有关。疯牛病事件,突出反映了公众与政府和科学共同体之间的相互不信任感。而要实现信任,就需要在社会语境的框架下分析公众的观点,并加强公众与科学共同体之间的对话。
关键词 公众理解科学 生物技术 知识 态度 信任
生物技术因其自身的特点,在“公众理解科学”的理论与实践中占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一方面,公众对于生物技术的理解,直接影响着公众理解科学运动的展开与发展;另一方面,公众理解科学运动的实践与发展,同样影响着公众对于生物技术的理解。
一 生物技术的战略性地位与公众作用的提升
继20世纪50 ~ 60年代的核武器和70 ~ 80年代的信息技术之后,现代生物技术已成为战后时期第三代战略性技术。1979年,欧洲共同体在一份题为《生物社会》 (The Biosociety) 的报告中 [Gaskell, Bauer & Durant, 1998a, p. 3],就把生物技术看作是21世纪经济竞争力的关键因素之一。因而,科学共同体、工业界、国家政府和国际机构都以不同形式直接参与了生物技术创新的发展和应用。
然而,同其他战略性技术以至任何技术一样,广义上的现代生物技术对于社会也具有双重作用。新的诊断技术和治疗手段可以被用来消除疾病,新的作物种类也可以在减少饥饿上发挥作用;新技术还可以改善环境……这些都说明了现代生物技术在给人类福利带来好处上发挥了积极作用。但与此同时,公众却对生物技术具有恐惧感:如优生学卷土重来;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完整受到威胁……如此等等。
基于生物技术的双重性质,人们――包括科学家和公众――对于生物技术发展的看法各不相同:生物技术专家及其支持者看到的往往是生物技术应用中的进步;而其反对者则认为生物技术专家们在玩弄上帝,或者是“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因此持续地引发有关生物技术的争论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早在20世纪70年代,这场争论就在科学家、技术专家、经济学家以及投资者和决策者之间展开了。然而随着“民主”的发展,公众在科学技术的社会应用中的地位越来越明显,各国政府特别是西方国家政府对公众参与科学技术政策也越来越关注。公众是他们――政府和科学家――的顾客、消费者、使用者和投资者,所以争论的解决主要依靠那些决定当选、并且表达出自己的关注与观点的公众。除此而外,民主机构的出现也为公众参与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公众在生物技术发展中的作用,因生物技术的战略性地位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问题,而显得更为突出。
二 英国政府促进生物技术公众评议的举措
公众在生物技术的政府决策的作用,是通过参与、评议、对话来实现的。公众的这种作用,在近几十年发生了较强的波动: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科学技术决策的公众参与逐渐多了起来,但到了80年代却急剧下降。不过最近,政策团体再次对公众评议产生了兴趣。英国植物生物技术国家舆论研讨会(The UK National Consensus Conference on Plant Biotechnology,简称UKNCC)的召开,明显加强了科学共同体与公众之间就有关生物技术问题的交流和互相理解。
1 英国有关生物技术的首次舆论研讨会
早在20世纪80年代,把外行公众包括进来的舆论研讨会就在丹麦出现了[Joss & Durant, 1995]。 根据丹麦的舆论研讨会模式,英国农业和食品研究委员会(现在是生物技术与生物科学研究委员会,即BBSRC)于1994年宣布,它打算资助伦敦科学博物馆,组织英国第一个有关植物生物技术的国家舆论研讨会(以下称UKNCC)。科学博物馆愉快地承担了这次会议的组织工作,并以“促进公众对于科学、医学、技术与工业的历史和当代实践的理解”为使命。UKNCC目的在于,根据公众对于农业和食品生物技术的看法(perception),来帮助公众在争论和决策制定中发挥作用。它的召开,无疑有利于科学家与非科学家之间就具有高度社会敏感性的科学与技术问题展开对话。在UKNCC中,行外人士专门小组(lay panel)展开了调查,并就具有强烈社会敏感性的科学技术领域做了报告,以减小科学家与非科学家之间在评估科学问题上产生的难以避免的不平衡,由外行公众负责调查并做出关于具体科学或技术问题的报告。
长期以来,公众理解科学被看作是科学家向公众传播他们的知识和专长的单向过程。而在UKNCC中,公众理解科学则把科学家同外行公众引入一个互相对话的领域,由此形成了科学家与公众之间交流的双向过程,其最终意图就是要促进他们之间的相互理解。
也正是在这次研讨会上,有关生物技术与转基因食品的舆论研讨会的最终报告首次由公众来做。会议内容包括诸如生物技术带来的利益和风险、生物技术对于环境消费者和发展中国家带来的影响以及其存在的道德影响问题。外行公众向专家们提出有关有争议的科学或技术问题,并评估专家对此做出的回答,最后在相关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后,在新闻发布会上报告其结论。
研讨会上,外行专门小组对植物生物技术领域给予了合理的支持。专门小组得出结论说:人们能够通过干预的方式使生物技术给人类带来利益,而且能使人们不必再因这些进展太快却从来不计后果而担心。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公众认为生物技术不会带来道德的、社会的或者政治上的问题。所以专门小组要求提供给消费者更加有效的信息:他们建议应该严密监控转基因组织扩展自己的领域;他们打算制定关于知识产权的专利体系;他们意识到加强国际法规的有效性的迫切需求。行外人士专门小组还提出了一些提议,诸如严格制定法规来监督转基因植物进入环境、建立机制让消费者能够得到有关新生物技术产品清晰易懂的信息等等。行外人士专门小组的其他建议,同样值得科学家、实业家、零售商、决策者等不同利益群体以及其他直接或间接参与植物生物技术发展的人士认真考虑。当然,决定公共政策的最终责任不能交给舆论研讨会的公众专门小组,但由于这样一个专门小组与植物生物技术领域内的部门利益没有什么纠葛,所以,有学者认为它的判断比较有根据,而且客观,应该受到那些声称为了公众利益的人所关注。
这次研讨会曾经设计了以下问题:现代植物技术的关键利益和风险是什么?植物生物技术对于消费者来说可能会带来什么影响?植物生物技术可能给环境带来哪些影响?植物生物技术产生了什么道德问题?公众对以上这些问题的回答说明,公众对于生物技术(这里专指植物的生物技术问题)的思考并不比科学家专家少,甚至考虑的因素还更多、更复杂:具有不同背景的群体对同一项具体技术的观点可能很不一样;同一群体对于不同技术的观点也不一样,即使对于同一具体生物技术的态度也有不同,甚至是模棱两可的。这就需要对这些众多差异做具体分析,重要的是在其社会语境下进行分析。所以越来越多的学者都意识到,把政策建立在“公众观点都是千篇一律的”这样一种猜测的基础上肯定会起到误导的作用。
众多政府组织或国际组织重视公众在生物技术中的作用,其目的在于提高政治支持并弥合科学与公众之间的鸿沟,因为这是任何创新系统发展的基础。换句话说,政府和国家非政府组织的最终意图考虑的还是各自的利益,比如,它们认为减小这个鸿沟不仅能产生更多的科学知识、获得更好的信息结构,而且有利于保证科学知识能得到很好的利用。让公众了解并评价科学技术专家的工作,就是这种弥合工作的一个环节。
有鉴如此,英国还在1997~1999年间开展了生物科学发展的公众评议(Public Consultation on Developments in the Biosciences),以开辟一个向公众开放的双向途径,其最终目标是建立生物科学的公众评估,使国家的法规和政策得以实施。这项评议是由政府科学部门发起的,英国科学技术办公室委托英国最知名的市场研究公司MORI来具体操作 [Irwin, 2001]。
2 生物科学发展的公众评议计划
这项动议起源于前科学、能源与工业部部长巴特尔先生(Battle)的想法。他曾经发现,他每天收到的有关生物科学问题的大量信息几乎全都是所谓专家的先入之见。然而他相信,有关生物技术的争论还应该包括那些没有这样的先入之见的公众的观点。
1997年11月,他宣布了开展公众评议的决定:评议允许对更广泛的生物科学发展中的伦理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并为一般公众提供参与的机会。其意图是让外行公众清楚地认识到并明确提出自己的期望和关注,并打算在决策中考虑他们的这些期望和关注。
巴特尔主持了1998年3月10日的预备会议。为了加强民主争论,参与者是从具有不同背景的群体中邀请来的。会议的主要内容涉及决策者和一般公众所获得的有关生物科学的信息,以及人们利用这些信息做出有关风险和信任判断的方式。这次会议结束之后,1998年6月顾问团(Advisory Group)成立了,其基本作用就是为政府提供经验和专长知识。1998年夏天接任巴特尔的科学部长职位的塞恩斯伯里爵士(Lord Sainsbury)继续坚持这项详细的工作计划。这项结合了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的动议从1998年12月开始到1999年2月结束,最终报告由MORI拟定并上交给各部部长,以期对于生物技术的决策有所帮助[②]。
与公众评议相比,公众舆论研讨会更加偏重于公众的积极主动性,甚至报告都是由外行公众专门小组来拟定的。不过两个动议都突出了公众在生物技术发展及其政策制定过程中的重要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科学共同体与公众之间关于生物技术话题的互动,加深了两个不同群体之间的理解。之所以要采取这样的措施,与欧洲委员会对欧共体各国公众就生物技术所持有观点所进行的调查以及英国自身所做的相关调查有关。这些调查一般包括生物技术的知识调查和态度调查两大类,例如欧洲晴雨表[③]的系列调查就是一例。欧洲晴雨表(Eurobarometer)有关生物技术的公众知识和观点的调查,是迄今为止有关这项技术的公众观点规模最大的调查。该调查于1991年首次在整个欧洲共同体内展开,以后每年举行两次。这项系列调查的结果发现,在对于生物技术的问题上,公众所掌握的知识与其态度之间并没有稳定的关系,需要通过进一步的调查分析才能得出结论。这就更加说明:不能把有关生物技术的公共政策建立在对公众知识和观点的猜测基础上。换句话说,只有对公众有了科学的理解(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of Public),才能谈得上公众理解科学(Public Understanding of Science)。
三 “科学理解公众”——公众的知识与态度
1 制定生物技术决策的基础
有关生物技术的公众观点的一系列调查表明,公众对于生物技术的理解其实并不像各位专家所假设的那样简单。“欧洲晴雨表”所进行的调查就发现,在很多国家,包括英国在内,与缺乏一定科学知识的公众相比,那些具备了某种程度上的科学知识的受访者仅仅是更加有可能对生物技术持有明确的观点。这些明确的观点可能是积极的,也可能是消极的,却不像政府和科学共同体等相关利益群体过去相信的那样,以为公众对于生物技术掌握的知识与其支持率正比相关,即知识越多,其支持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此,有关生物技术的政策,不能建立在对公众如何看待生物技术的猜测基础上,而是应该通过调查公众对生物技术的理解来完成。这也正是致力于公众理解科学的学者们所要做的一个重大转变,即从传统的“公众理解科学”转变到“科学理解公众”。从“公众理解科学”角度来看,主要问题在于公众的无知、消极;而从“科学理解公众”的角度来看,主要问题不是要教育和告诉公众一些正确的科学事实,而是需要科学专家以及政府决策者对现有的社会理论、实践关系和机构,也即对生物技术将要被引入的具体社会语境有所理解。如果说公众对于生物技术所掌握的知识与其对待生物技术的态度之间有某种关系的话,这种关系是离不开社会语境的,更不是简单的正比关系。
2 公众知识与态度之间的复杂关系
学者们越来越注意到,公众掌握的生物技术的知识与其对待生物技术的态度之间的复杂关系的研究要考虑社会语境。这需要了解公众对科学解释所处的社会语境的意识,并了解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文化地位。学者们认为,公众对于生物技术所掌握的知识与其所持态度之间的差异之所以会产生,可以归结为以下原因:
第一,由于缺少完整的生物技术信息,甚至专家自己在这方面的信息也并不完备,所以带来了生物技术信息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给公众带来了不安和怀疑。
第二,公众对待具体问题的态度,将取决于所获信息的方法以及这些信息被描述的方式。
第三,公众之所以倾向于某种意识形态,可能是受到了对于生物技术知识掌握和理解程度的影响,或是受到了新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影响,而媒体的报道进一步强化了公众的这种意识形态。由于公众没有看到过原始科学报告,也没有接受过理解这些报告的训练,所以他们会因为新闻媒体采用耸人听闻的报道方式和突出易引起恐慌事件的倾向而感到恐惧。认为公众却不能思考问题、不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Zimmerman, 1999],加剧了公众对生物技术的误解,同时也招致了公众对生物技术的怀疑。
有学者认为,有关具体的生物技术如转基因食品的争议,进一步打击了公众对生物技术的乐观态度 [Bauer, 2002]。公众在决定生物学发展的对错问题上经常考虑的是安全性,即是否能从中得利、用起来是否安全。当然也有其他考虑因素:好处是否大于风险、它是否干预了自然、动物是否受到伤害等。从整体看,公众都从直觉上表达了对转基因食品的不安,有人对此甚至表示强烈反对。
所以,从整体来看,科学家所认为的那种公众的知识越多就越能接受生物技术的观点没有得到事实的支持。以转基因为例,有学者认为,那些获得有关转基因科学信息最多的人,恰恰最反对转基因食品 [Shaw, 2002]。欧洲晴雨表有关公众对生物技术所持有的观点的调查说明,反对意见主要源于转基因食品所带来的不确定的风险问题与道德问题。首先,公众感觉到专家知识本身具有不确定性。其次,公众对于科学的合理界限有着自己的思考。对于很多人来说,科学给公众带来了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即担心科学普遍缺乏对社会影响的考虑。公众无法接受转基因本身的非自然性,因此批评科学家、工业界和政府目光短浅,认为他们不考虑转基因对于环境和健康的长期影响。再次,对转基因动物的福利的考虑,也是反对转基因食品的重要因素之一。利用转基因技术在动物身上所做的实验,被人们认为是残酷的、错误的。对转基因技术的反对力量,主要集中在该技术在动物和人类身上的应用,而不是其在植物领域中的应用。
因转基因技术有种种社会问题而持反对态度的公众,不全是那些被认为不具备科学知识的人,他们甚至还不是反对方中的主要力量。英国“公众理解科学”学者杜兰特(John Durant)在参与领导的一系列社会调查中就发现,科学知识比较丰富的公众对科学与科学家的一般态度也是比较积极的,但在涉及具体科学以及与科学有关的公共政策问题时,其态度就不一定是如此了。他还发现,知识水平的高低跟公众的取舍态度有关系,也就是说,知识较多的人对于科学技术更加具备辨别能力,他们不会盲目支持或者反对所有科学技术。尽管有知识的公众比较支持一般的科学研究,但与缺少知识的人们相比,他们却不太支持在道义上有争议的研究。例如,尽管有知识公众的观点可能更加支持某些科学研究,但是他们却希望对诸如人类胚胎之类的研究加以限制 [Evans & Durant, 1995]。
所以,可以看出,尽管知识与态度的形成之间有关系,但这个关系并不简单。那些知识程度比较高的人的反对态度使得知识与态度之间的关联度降低了。杜兰特的分析证明,知识在决定对于科学技术的态度问题上的作用极其微弱。不过情况甚至可能比这还要复杂而且更加有趣:知识是对观点的形成起着作用的途径之一,但是这些观点可能是积极的也可能是消极的。因为对于某些利益群体来说,了解生物技术信息的目的在于寻求对生物技术的支持,而另外一些利益群体却是为了证明他们对于生物技术的反对是有道理的 [Gaskell, Bauer & Durant, 1998b, p. 200]。这再次证明:公众对于生物技术所掌握的知识和其所持有的态度绝对不像学者专家和政府官员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四 疯牛病事件与公众信任的重要性
以上分析说明,对于生物技术的态度并不能由掌握了多少生物技术知识来决定。之所以如此,除了与具体生物技术的性质相关外,还与公众对于科学共同体、政府、产业界以及各种非政府组织的信任程度,以及这些机构所提供的相关生物技术信息的可靠性有很大关系。疯牛病事件为此提供了一个绝好的论证。
1 疯牛病危机引发的信任危机
自从1988年以来,英国政府曾经多次重申,牛肉对于人体是安全的,牛海绵状脑病(Bovine Spongiform Encephalopathy,简称BSE)不可能传递到人体内。然而,1996年爆发的疯牛病危机证明,政府官员的这种保证是无法兑现的。政府遭到了怀疑,公众对政府的信任消失了,转而到其他地方寻求正确的信息和建议。公众也因此与他们的公共机构(包括政府机构和科学共同体)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传播断裂。这个传播断裂被称为公民错位(civic dislocation),意指这些机构在为公众做什么与它们实际上做了什么之间并不协调,而这种不协调是由于公众对政府产生了不信任。实际上,公众几乎同专家一样能合理决定如何避免BSE的风险。然而科学共同体和政府对公众的信任太少,同时却过于信任正规分析即科学分析的客观性。因此,一方面是公众对于科学共同体和政府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却是科学共同体和政府对公众的不信任。亚桑诺夫(Sheila Jasanoff)认为,正是这种不信任关系最终产生了公民错位 [Jasanoff, 1997, p. 223]。
1996年3月英国官方终于发布了有关BSE在人体被发现的消息。然而这个消息足以让人震惊,原因并不仅仅因为牛肉能够被污染以致致命,而是因为,自从1988年以来,政府及其科学顾问一再重申:牛肉是安全的,BSE从牛体内传到人身上是不可能的。换言之,公众发现,政府以前的承诺都是假的,他们对此感到困惑,感到迷失了方向,继而产生了对于科学共同体和政府机构的不信任和愤怒。毕竟,长期以来,在发达的工业社会里,政府机构如司法机构、政府内阁、法规机构以及科学顾问委员会在使公众免受现代环境下复杂的不确定性影响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公众指望政府高官以及他们的专家顾问将有关健康、安全和环境方面所面临的风险的最新信息传递给他们。所以,信息的可靠性对于公众来说非常重要。
然而在疯牛病这样一个非常关键的事件当中,官方政府和科学共同体的信息对于公众来说却缺失了。这种信息的缺失可能要归咎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农林渔业部(Ministry of Agriculture, Forestry and Fisheries 简称 MAFF)非常不愿意披露为科学家、政治家所掌握的信息。另一方面,问题出在英国科学共同体身上。尽管MAFF早就指定对疯牛病进行内部研究并上交报告,但是直到1996年8月,牛津的科学家才发表了有关疯牛病传染的权威性研究报告。英国科学家在面临危机时已明显不能做出精确分析。到1996年12月,疯牛病的阴影还笼罩着英国公民,但是政府官员和科学家好像再也没有能力作出判断了,因为疯牛病已经传播到人身上的事实已然摧毁了了他们信誓旦旦的诺言。
索斯伍德委员会(Southwood Committee) 1989的报告[④]中说:这种疾病好像来自于现代农业中非自然的饲养方式 [Jasanoff, 1997, p. 227]。这里“非自然的”与“现代”结合在一起,明显体现了人们对现代状况的忧虑。在现代社会中,非自然性给社会带来了太多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公众已经在怀疑,现代性所依靠的技术建构的成就是否是任何人都能控制的。而最近几年兴起的风险社会理论就是为了探寻公众越来越多的疑虑的缘由[⑤]。公众对于他们过去曾经信赖的政府和科学共同体这两大权威组织失去了信任。而这种信任的失去是致命的,因为这种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挽回。我们知道,在英国,公众所信赖的是人或者机构自身。一旦他们对某个人或机构有了信任,他们就很少从理性角度来判断一个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Jasanoff, 1997, p. 227]。例如,上议院能够影响国家最合法的政策决定,而英国公众素来相信,上院议员的特定经历和技术专长是勿庸置疑的。他们认为,只要让那些最优秀的人来作出评价并得出合理结论就已经足够了,这无疑大大减少了英国政府开展的与公众进行合理交流的机会。
2 英国生物技术政策的封闭倾向
英国的政策文化倾向于封闭式运作,在疯牛病中表现出来的就是排斥公众参与的封闭决策过程,直到政府对于人类将面临危险的否认被推翻为止。而科学家也是采取类似的方式帮助政府让公众蒙在鼓里。顾问团体内部的讨论是私密的,尽管一般来说其范围广泛而且不受限制。就算是有一般公众参加评议的话,公众也仅仅是作为被邀请的对象,因此不拥有“主人”拥有的权力。评议过程的设计也排除了那些看起来比较激进的、非理性的或缺少科学支持的观点,因为有关人士认为公众过多参与往往会扩大风险,并且可能会带来经济上和科学上的非理性的后果。这么小心谨慎的做法,其目的是为了防止决策环境会受到破坏,因为冲突中可能出现偏激的观点从而妨碍了评议。在这样的气氛下,公众对于事物的不确定性的担忧就很难被公开表现出来了。
不过还是有人认为,这种观点不但夸大了专家知识的范围和作用,而且非常不信任公众处理复杂性问题的能力。他们指出,尽管外行所提出的质疑有时候可能是无知的或者没有根据的,但外行同样也可能会深刻认识到专家知识的局限性。认识到对疯牛病的不同的控制方法的不确定性,将会促进公众、科学家与政府的合作。如果在一开始国家机构就承认它们面临的不确定性,那么它们最终就可能赢得更多的信任。所以疯牛病危机的重要教训之一就是,如果专家与公众早及早交流与合作,那么风险的特点更容易得到理解,而且可能已经针对这些风险制定了多种现实的政策。
3 政府和科学共同体的信任危机
英国公众对于政府和科学家所提供的信息已经产生了戒备心理。而且,仅仅提供给公众信息并不意味着公众就会接受这些信息。总结以往调查的结果,学者们认为保证信息被接受必须具备一些条件。首先,这些信息的资源机构应该可靠。信息来源机构的特点可能会影响到信息接受者对所得信息的反应。如果一个资源机构被认为是不值得信任的话,那么其提供的信息就得不到信任,也难以被接受。其次,这些可靠的信息来源机构所提供的具体信息应该精确,因为一个被认为值得信任但不能正视真实问题的信息来源机构所提供的信息同样也不会得到人们的相信。
调查发现,在越来越提倡信息必须由那些没有偏见的来源来提供的背景下,工业界与政府经常缺乏公众信任。政府官员被认为对公众的信息需求和关注不敏感。可以信任的信息来源则包括消费者组织和医疗专家,他们在公众眼中既有学问,对于信息提供具有前瞻性,而且对于公众福利也特别关注。不过调查还发现,不被信任的来源所提供的信息也有可能被公众所接受。不过,要想得到公众对于它们所提供信息的信任,重要的是这些过程应该是透明的。如果不这样,公众可能会认为,有一些信息出于某些集团的利益问题而被遮盖起来了 [Frewer, Howard, Hedderley & Shepherd, 1999]。
可是,专家们过去并不重视公众的不信任问题,并且错误地把这种不信任当作是源于公众对科学事实的无知。科学家们不断呼吁加强科学方面的公众教育,向他们传播遗传学等生物技术知识,这反而更加掩盖了公众对新遗传学的抵触态度。因为这种传播过程实际上企图说服公众与本领域的技术专家的观点一致,而这也正是公众所反感的地方。所以,要想恢复公众对于类似新遗传学的生物技术的支持,政府需要解决的一个基本问题是公众的信任问题。
产业界和科学共同体多数人现在都已经意识到公众信任的重要性,因此促进科学与公众之间的对话和互动的方案得以发展并扩展至很多国家。各国政府和产业界已经意识到,提高政治支持和弥合科学与公众之间的鸿沟是任何创新系统发展的基础。同时他们认为,弥合这个鸿沟不仅能产生更多的科学知识并获得更好的信息结构,而且有利于保证科学知识得到不同团体的很好利用。欧文(Alan Irwin)引用第三报告中的话,说明上议院国会特别委员会(The House of Lords Select Committee)已经意识到了不信任的存在及其严重性。该报告是这样开头的:
科学与社会的关系处于一个关键时期。今天的科学令人振奋,充满机遇。但是公众对于科学界向政府提出的建议的信任已经因为BSE问题而受阻;很多人对于诸如生物技术与IT产业的迅速发展表现出不安……这个信任危机对于英国社会和科学来说都非常重要。[Irwin, 2001, p. 2]
第三报告强调了对话的需要。如果对话能够在突出技术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指出其本身的风险,公众就能够决定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并因此有可能恢复对科学共同体和政府的信任。
五 社会语境下公众对生物技术的感知
“欧洲晴雨表”关于生物技术公众观点的系列调查一再说明,对于公众理解生物技术,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甚至亚文化都是不同的,没有理由把从某一具体的社会群体中得出的结论强加到另外一个具有不同经历和价值取向的群体中去。面对不同的社会群体,我们需要调查新遗传学被引进的具体社会语境,并且考虑到社会和文化的多样性。我们再也不能将一个国家、宗教、文化或者民族的结论推广到所有其他群体中去,也不能认为公众对于一般科学的态度也就是对于具体技术(比如生物技术)的态度。
不论从知识与态度之间的或明或暗的关系来看,还是从公众对政府与科学共同体作为信息来源的信任与否来看,在欧洲现代生物技术同决策机制、大众媒体以及一般公众之间的关系具有多样性。这种多样性要求我们把公众对于现代生物技术的理解与描述置于广阔的文化背景之中 [Bauer, Durant & Gaskell, 1998, p. 218]。多数情况下,公众围绕新遗传学和健康问题进行讨论的方式比较复杂,但这种复杂性在很大程度上与掌握大量的技术专长不甚相干,因为外行公众解决复杂的社会和伦理问题的方式并不是通过理解大量具体的技术过程得出的。而且,如果把焦点放在公众对技术知识的缺乏上,就会忽略外行公众其他方面的知识。所以,有学者提出疑问:到底是“公众理解科学”,还是“科学理解公众”?相应地,他们认为,有必要研究个人、家庭和社会机构实际上对于新遗传学知道了什么、感觉怎么样以及做了什么,而不是把政策建立在我们猜想他们可能会知道些什么的基础上 [Macintyr, 1995]。人们对于新遗传学的解释与他们的健康、阶级地位、年龄和性别有关。所以,为充分研究人们理解新遗传学的不同方式,就不仅需要了解公众所具有的不同类型的知识,包括技术的、方法论的、机制的以及文化的知识,同样重要的是要了解公众自身所处的社会地位。人们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中都是专家。而且作为社会角色,公众成员与其他成员和机构共事,从而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知识体系。
然而公众自己的知识体系在培养和发展过程中确实遇到了困难。导致这些困难的原因,首先是外界对他们所掌握的知识的贬低。公众的专长与专家的知识可能是相互冲突的,而同医学专家打交道的方式使公众更感觉到自己被物化、被非人化了,同时也与个人身份或日常生活相脱节了。如此一来,对外行知识的任何一种开发只会是受到压抑。鉴于此种状况,英国另外一位“公众理解科学”的学者外恩(Brian Wynne)认为,公众在某些语境下不得不表现出对机构或者专家的信任。而在其他一些情况下,他们可能会对某些传统观点表现出模棱两可甚至怀疑的态度。
导致这些困难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政府和科学共同体错误地认为公众是无知的,没有能力或是不愿意参加有关新遗传学的争论,所以它们强烈呼吁更多消息灵通的公众参与到这场争论中来。但是实际上,公众能通过讨论和争论形成并正确表达他们的观点。“公众理解科学”领域的学者们强调,重要的是要鼓励医学专家等权威人士在制定政策时充分考虑公众的观点,而不能仅仅为了要消除公众的不安 [Kerr, 1998]。
总之,从英国来看,在生物技术中,需要从公众的角度来思考公众理解科学这个问题,而不应该预先对公众关于生物技术的了解及其对于生物技术所持有的态度做出某种假定。如果是那样的话,做出的科学决策只能是不合理的,而且无法赢得公众的信任。要达成公众与科学共同体的信任,就需要在科学与公众之间开辟交流的渠道。只有在相互沟通的情况下,信任才有可能形成。
六 总结
在英国,1985年的“公众理解科学”皇家报告标志着“公众理解科学”作为一项运动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然而,在生物技术领域,术语“公众理解科学”好像更应该被称为“科学地理解公众”——至少,要达到“公众理解科学”,首先是要“科学地理解公众”。
疯牛病危机之前,英国的政府政策一直倾向于不信任公众,向公众隐瞒生物技术的一些事实。经过了疯牛病事件,政府和科学共同体在取得公众信任方面深受打击,从而意识到公众对于生物技术决策上的重要性,因此开始关注在生物技术方面公众的知识和态度问题,并开展了一系列公众与科学共同体直接对话的活动。从这些活动以及公众对于生物技术的感知调查中发现,在生物技术方面,公众所掌握的知识与其所持的态度之间没有确定的联系。实际上,公众所持的态度与其所具有的社会背景以及具体的生物技术种类有关,所以需要在社会语境的框架下对公众所掌握的生物技术知识及其所持的态度进行研究。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政府所做的生物技术决策不是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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