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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追赶"闻森都初二了,还没等...
"追赶"
闻森都初二了,还没等我们感叹完,一大堆的作业已经带回来了,过了几天,老师打电话来,小心翼翼咬文嚼字地透出话来,说他们打算这个学期开始让闻森全部跟上普通班的要求,并参加全州统考.美国的特教老师惟恐把孩子逼过头了,所以很小心地来探我的口风,我说: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其实我第一天就感觉到了,闻森带回来的作业已经象是初中的作业了,不再是上学年被特教老师们改良过削减过的作业了,除了数学课,那些文学,历史,科学课作业有些我也搞不懂,要我自己先弄清楚了再来辅导他,而且还加了西班牙文,这个我就束手无策了,所以我跟闻森说,我也一直想学些西班牙语,我们就这个做个同学吧.
我知道老师们这学期一开始就是把闻森放到了普通班的要求上,初一作为融合班的第一年,闻森不出所料地在开始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本来就是美国学校里初中和小学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初中就开始了那种和高中和大学里需要跑来跑去的校园生活,对于当时刚从全封闭性特教班那温暖的怀抱里出来的闻森真是一个震撼,他被冷冰冰的现实咬了一口,造成了去年十月份的那场危机,就在前些日子,闻森突然想起来了,说:去年这个时候我有了那"焦虑",我说,是啊,那是你去年十月三号开始的,但是那个焦虑不会再来了,因为你去年就战胜它了.
确实在后来的一年里,闻森再没出过问题,同时学校和家里配合,不给他更多的压力,所以整个初一,他的语文课是不按初一的要求安排的,其他课才跟着大班走,所以闻森现在初二第一次的语文作业,就是一篇二三十页的短篇小说,真把他吓一跳.过去回家的作业不会超过一小时,现在马不停蹄地至少得三小时,所以这几个星期里,主要是观察闻森能不能接受得住这样的强度,我向闻森解释,初二和初一的要求和期望不同了,一开始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去适应它.
去适应新的功课,就得改变一下他的生活习惯,而对于闻森来说,要想改变一下他习惯了的东西,那就是动了他的筋骨,这些年来,闻森养成了习惯,他的作息时间是非常有规律的: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换衣服,把校服换成了便服,如果当天没有钢琴课而需要出门的话,他一定要换上睡衣,原来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个刻板,后来领悟到原来当他换上了家居便服,他就在心理上彻底放松了,可想而知”家”对他的重要性,同时也反应出了”外面的世界”对他有多么大的压力,明白了这一点,我对他的这个”刻板”不仅宽容而且理解了.换完衣服后,他立即会做作业,不做完是不会吃晚饭的,晚饭后要么去钢琴课,要么是洗澡,再以后全是他的自由活动时间,直到他九点或九点半睡觉.
所以他的”习惯”有两个:一是这套流程不能变,如果需要变动,得有一个他信服和接受的理由,否则他不乐意;二是每天睡觉前总有一两个小时他的自由时间,他想干吗干吗,只要不妨碍别人.这是我从去年那次危机得到的教训,我一定要保障闻森每天有他可以放松的时间.
因为过去的功课一直不多,所以他恪守这套作息时间,次序上不会有冲突,他也会有足够的时间在临睡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按照这个模式来照顾闻森的作息时间,他也习以为常,这一”为常”就成了他的定规,一成了定规,他就不能轻易变动.过去我把这个看成了”刻板”,现在我领悟了,我视之为他”神圣不可侵犯的生活方式”.
所以,我和闻森说,我知道他需要走这样的流程,也知道他需要有自己自由的时间,我一定保证他能继续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使不能完全保障,至少也要大部分保障,剩下的如果有冲突的地方,他和我都要作出让步和调整.比如说,在有钢琴课的那天,如果要把作业全做完,势必误了钢琴课,所以我们得把没做完的功课先放一放,先吃饭,再去上课,回来继续完成作业.这就牵涉到了他”生活方式”的两个方面了:第一次序打乱了,第二自由时间缩短了.闻森自然不乐意,一开始的时候我瞪起了眼睛,但是更多的是他被现实所折服.
在保障自己的权益和愿望尽量不受外力的改变的同时,愿意和屈服一些需要不得不接受的改变,这是我现在的期望.对于闻森来说,要做那些随机的,大幅度的,没有理由的改变,总是比较难的,但是我们可以从那些细小的,有充足理由的,有预告的,可协商的变化做起,这也是闻森不仅能做到的,也是乐意接受的,与过去不同的是,过去我把这样的要求当成是我为了他好而进行必要的”矫正”,现在我是先从他的愿望出发,帮他在我和他之间找到一个共识,这个态度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我从去年闻森的那场精神危机里得到的教训,因为道理很简单,如果闻森自己先崩溃了的话,任何人只能在边上无能为力干着急,那种帮不上忙的绝望和煎熬对我的影响太深了.
星期五早上和老师们碰了个头,大家相互交底打气,我也向老师们介绍了我在家做的事,也希望他们来指点,我说当然这两个星期里,我也知道了不少闻森在学业上的弱点,久缺和因为他自己的思维习惯而出现的”盲点”,比如说,从算术到代数的跳跃,他当然知道 2 -2 = 0, 但是碰到了代数: x - x = ?, 却费了他不少力气.这些学业上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地补上去,但是象这些”变和不变”在生活上的表现,象这样怎么能让闻森愿意和乐意去接受大大小小的改变,这却是我现在的重点.
但是我对闻森现在开始追赶上去非常有信心,我给老师们讲了个故事: 这一个星期来,闻森已经有几次小测验了,那次他拿回来了数学和语文的卷子,数学考了五十,语文考了七十. 现在他知道自己没考好也不会担心和隐瞒了,他说,五十确实是没考好,用字母来评分的话,就是”F”了,但是比起来去年我第一次考了四十八分,还是好了些. 我说这样的态度很好,你也知道我们不会因为你没考好就生你的气,但是我更关心的是你怎么样能从做错的地方吸取教训,这次错的地方,我们来回顾和订正,那样下次再做你就可能做对了,我的要求就是这个.闻森很乐意地接受了,心平气和地做了订正.同时我也知道了以后每周给他复习的时候,应该要加进那些他曾经糊涂和出错的地方.
对于我来说,我们对闻森一直是以最低标准来期待的,按照闻森的程度本来是可以更高更早的融合程度的,但是我坚持整个小学一直在完全的特殊班里,只不过是闻森从一开始为典型自闭症所设的六人班到了程度稍高的十二人班,这样做让很多人不满意和不同意,但是我有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人总是从低到高易,从高到低难,我不愿意让闻森一开始处于一个较高的期望里,然后被现实教训再跌到低处.我愿意让他从很低处开始,很早地就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和局限,能对自己的失败坦然处之,再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上爬,那么每爬高一级都是成就.
老师们说,如果闻森能通过统考的话,那么高中就可以去另一家高中,那是在皇后区非常有名的高中,Benjamin Cardozo High School,因为相比之下比那家艺术高中,这学校的学业抓得紧一下,他们的这个特殊学校在那里也有班,这样闻森进去后,可以再努力加入高中标准毕业考试.苏珊老师说,她过去的两个学生现在已经在读社区大学了.所以他们对闻森非常报以期望,这个期望的原因之一是家长的配合和支持,因为美国很多的家庭对自己的特殊孩子是不管不问的,这让特教老师们很无奈.
早上在学校等的时候,办公室里的老师说了个”Bell Story”,我把它称为”铃儿响叮当”,故事是这样 :
闻森近几年发展了一个”刻板行为”,就是抠嘴皮子,本来是因为冬天时候嘴唇皲裂他又不愿意抹油而造成的,但是后来发展成他用来消除紧张或是分心分神的下意识动作,这样从季节性的行为,到了全天侯的行为了,本来是生理性的,后来成了生理和心理,再加上刻板的行为了.我们真是绞尽脑汁,比如说特意安排在三月份纽约天气还是清寒的时候去了加勒比海度假,因为那里热带气候很快把闻森皲裂的嘴唇愈合了,他也不抠了,但是回来后不久故伎重演.学校的老师也困惑,因为他上课这么一抠,不仅自己分神,还影响到了别的同学,所以家里和学校里一起工作,但是这也不是最大的问题,所以也没有太使劲.
但是在学校里这个特殊学校小组里,从老师,到护士,从心理辅导老师到办公室,大家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一见闻森在课后抠嘴皮子,大家就口作铃声来警戒他,后来就只用打铃的动作来提醒他,到后来闻森一看他们的表情,就赶紧叫道:”别打铃!别打铃!” 现在闻森已经几乎不抠了.
很多时候,我往最好的方向上想:上帝给了我们这些构造不完美的孩子们,原来是给了人间一面面的镜子,从里面我们看到了很多的悲剧和无奈,也看到了很多的善良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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