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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thankstoyi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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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酷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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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发表于 2009-7-15 15:35:29 | 只看该作者

re:改了,找到了.跟上时髦了.

改了,找到了.跟上时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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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09-7-15 15:46:14 | 只看该作者

re:《宋诗选》的亮点之一是为每一位诗人撰写的...

《宋诗选》的亮点之一是为每一位诗人撰写的小序上, 几位大家如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杨万里,陆游,范成大等人的小序尤为精彩。 还有一些诗人的小序写的妙趣横生,令人读之不禁一笑,比如在王令的小序中说他“受韩愈、孟郊、卢仝的影响很深,词句跟李觏的一样创辟,而口气愈加雄壮,仿佛能够头天外,把地球当皮球踢着似的,大概是宋代里气概最阔大的诗人了。”一句话就写活了王令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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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楼主| 发表于 2009-7-15 17:35:10 | 只看该作者

re:书名还是写全吧,否则是否会带来购书的不便...

书名还是写全吧,否则是否会带来购书的不便,是《宋诗选注》。

还是那句话,大师也好、昆仑也好,都不是钱本人的自封,也没有用这种头衔干过学术上霸道的事儿,诸位批评者先假设“都认为你是大师昆仑”,然后来论述“其实如何如何”。

其实正如周泽雄在《闲话管锥编》中所写的,首先给钱钟书的定位就乱七八糟,评论自然就乱。周泽雄说,钱就是一个文艺家。这不就结了吗?在文艺鉴赏上,或者是比较文学上做到很深的造诣,就非要把他和哲学家、思想家去比吗?

比如我们说狭义的知识分子,应具有社会批判性、能匡正社会观念、传播进步的理念、促进社会的进步,而不仅仅指从事和知识相关的工作,那么,按照钱钟书的生平,他连知识分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文艺鉴赏家而已。问题是他没认为自己是大师和昆仑啊。

至于他孤傲,对其他学术泰斗级人物的见解有看法,这有什么不正常吗?难道诸位给钱先生冠以帮闲文人的帽子就正常了,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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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发表于 2009-7-15 18:08:38 | 只看该作者

re:楼上説的没错,在当下,总结的极端一...

   楼上説的没错,在当下,总结的极端一点,知识分子有几条归途,1,疯掉,2,死掉,3,坐黑牢。值得敬仰的知识分子可谓寥寥,所以包括钱钟书在内的大师们在暴虐的环境里如昆德拉一样选择消极地生存,我们不必苛责他们都应该去做哈维尔,但也不值得如此敬仰。可贵的是昆德拉们都以各种方式对自己进行了忏悔,以启后人,如此一比,余秋雨们便等而下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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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发表于 2009-7-15 21:02:05 | 只看该作者

re:转个舒服的文章,里面的人一个也不知道,也...

转个舒服的文章,里面的人一个也不知道,也许是大师,也许不是,但是好像活得更轻松哈。

度过的方式
锦瑟 发表于 2009-7-14 8:16:00

这几天读 Philip Kitcher 和 Richard Schacht 写瓦格纳的指环,半本下来,明明是在大谈人生意义嘛!这年头,英语世界里,大部分谈理想谈人生的书都是牧师写的了,能读到这么一本哲学家写的,还真不容易。两位作者都唱歌,有一个还吹法国号,且都能读总谱,也不容易。害得我读着读着,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昨天九九到家里来,提到曾到过 Richard Schacht 家里,林中一幢别致的不规则六边形房子,九九说,一定是有建筑师专门设计过。家里也很漂亮,好似舞台的客厅里一架大三角钢琴, 众多的书籍与音乐收藏。Schacht 据说有点傲慢,并乐于展示他良好品味的家居。

Philip Kitcher 我曾在Delphi的草丛里撞见过,他带着墨镜和棒球帽,大步流星,我们都不跟陌生人打招呼。他老婆Patricia坐在报告厅里给讲座,他也不去听。这又是家(准)夫妻店,女人做康德,男人做科学哲学,都是出名的人。TH读过Patricia的文章,但不太以为然。

在Delphi邂逅众多,从顶级牛人到无名小卒,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年轻美好的时光,广大世界正朝自己开放,一望无际。可自从三年后Michael Frede 葬身柯林斯湾,我便往往只想起他一人,好似理想世界的消逝,我的。

直到这几天读这本书,原先那众多的脸孔及它们的背景才重新浮现出来,同一张饭桌的周围,那迥然的成就、人品与际遇,那些可爱的、同我一样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他们蒸腾着的朝气,还有那嵌入山体的朴素的水泥房子。

Frede之外,还去了不少名人,Kitcher夫妇,John Cooper,John McDowell… 当然,都是只有行内人才知道的。

Aristides是会议的组织者,据说他学术政治两不耽误,一边弄他的科学哲学,(这家伙跟德国总理有一拼,拿的是理论物理的博士),一边还积极参政,在议会发言,给报纸写文章。问他我这个外人该怎么出房费饭费,他大手一挥说不用付了,不愧是社会主义左派人士。

Ted 是我那时的情敌。他具有卓越的情敌所具备的一切素质:高大英武、百科全书的记忆、极善言辞、永远是人群的中心。那时他也有七十二了,宽阔的额头,声如洪钟,目光如炬,好像随时都会着火,让我一见就自惭形秽泄了气。后来他大手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担心,你可要年轻漂亮多了!”我可不那么觉得。

Barbara 也去了,紧跟Ted左右,谈风也很健。久闻其名,一睹真人,竟大失所望。她还算漂亮,甚至是唯一一个化妆的女士,看得出精心打扮,米色的丝绸套装,脖子上一串琥珀项链… 但是充满一种中产阶级的僵硬,谈话中露出阵阵自得,赞赏arts nouveaux的美好,批评贝聿铭的卢浮宫入口不和谐(并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理由,可据说最近还写了本有关艺术哲学的书)… 想起Ted那个脱光衣服赴宴的前妻,不得不感叹Ted的品味也随年龄从革命滑入小资。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McDowell。严肃,一丝不苟,没有表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永远的表情。并且他如此害羞,不要说陌生人,连熟人都难以和他搭上话。尽管这几年他离得最近,在音乐厅还常常碰见,互相知道是谁,但到现在我们也从没打过一次招呼。反而是Ted,每次回来都要吃一顿我做的川菜。

Daniel Garber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全身圆滚滚,好像由几个圆球堆成的,圆脑袋放在圆肚皮上,小圆点的眼睛外套两个圆玻璃片嵌入圆脑袋,永远一脸笑,让我觉得这老头真和善。一天晚宴后,一个名叫Iphgenia的女生愤愤地抱怨,这个圆老头说:“你别去匹兹堡啦,到普林斯顿来吧!”然后肥脑袋凑近她:“今晚跟我睡咋样?”那天晚上,在另外一桌上,还有另外一位腆着肚皮的糟老头教授如此问另外一位希腊女生,他们都很知道要找外国的。

我问TH,你们这行的人是不是特容易变态?TH答非所问地说:人在外,就觉得可以放松了。我却想,哲学只是他们的职业而已,做得再好,也是当手艺在做,和人生无关。

但显然不是都如此,因为还有Frede,那轮倏然遁入爱琴海的夕阳。

那次去了很多希腊的学生,主要来自雅典和博罗奔尼撒的Patra。有一个高个子姑娘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她总是白衬衣,蓝仔裤,刚过耳的短发,脂粉不施,脸庞有大理石雕般的轮廓,点以鲜明的黑色眉眼。我视线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就不能挪开,真是完美的艺术品!她是雅典大学的学生,原先学的是物理,后来做了几年中学教师,对科学所建立于其上的形而上基础发生了兴趣,想探求个究竟,就重新回到学校。我不记得她是全时还是半时的学生,是否还保留中学教师的职位,但记得问她今后学完了怎么办。她说,还回中学继续教书。

多好的生活!——有这样内心的人,没有没有盈利目的、与谋生无关的知识追求,还允许这种生活继续的国度… 还有那种如同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不朽的面容…

另外一个男孩,也是雅典来的,原先学计算机,受到Markus的鼓舞,渴望将来也能到匹兹堡读哲学。(Markus是TH的同学,希腊人,原先也是学计算机的。)我们在希腊的最后一晚留宿于他家。普通的雅典家庭,在一个平常的(没有围墙的)居民区,那种中国南方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楼房,五六层高,没有电梯,三室一厅,通风很好,浴室里有简单的淋浴。室内装修非常简单,干净的、被擦得发亮的水泥地,家俱也像中国九十年代初的,不多,不花哨,也不好看,很多是三合板材料的,现代主义工业大生产的产品。我们四点多钟起床去赶飞机,没有公共汽车,他为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雅典的出租车也挺便宜。一路飞驰而过那些空旷的大街、立交桥,那些现代主义泛滥下的方盒子居民楼,恍惚中就好像是我大学时代的北京。

Delphi的那些日子,我无所事事地捧着修昔底德,不着几眼,倒是和这些不同行的同龄人坐在夜晚的凉风里,一杯啤酒咂几个钟头。如今他们应该和我一样,也慢慢老了。Iphgenia来了匹兹堡,我却再没有见过她。Markus已在今年离开,和妻子Lisa双双去悉尼执教。那个男孩没有来匹兹堡,不知是否还在继续他的哲学旅程?那个美丽的希腊女孩呢?已经回到了她的中学,继续教物理了吧?

而教授们… Ted迅速地老了,记忆骤衰,前言不搭后语,心不在焉,只有胃口依旧;McDowell深邃的钻头仍不倦地继续深入地下;Kitcher写了这本谈理想谈人生的书,让我另眼相看;Garber荣升titled Professor;而Frede托体同海,成就神话。

Wotan看着他的世界毁灭,从抗拒到接受,神亦有尽时。Kitcher & Schacht的书名Finding an Ending,意思与其是寻找一种终结的方式,不如说是寻找一种度过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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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发表于 2009-7-15 22:25:10 | 只看该作者

re:钱钟书偶像是什么样的文化标本 ...


钱钟书偶像是什么样的文化标本
李劼

       当斯宾格勒把文化比作大自然中的野花野草时,他无意中道出了两种文化标本。一种是富有创造力和生命力的存在标本,一种是被物化了的文明标本。斯宾格勒以此成功地提示了文化的文明化过程,他不知道的只是,文化景观在中国历史上,还有一种被学问化的标本。

    将文化变成一种学问,从而使思想按照学问的规范自我泯灭,这可能是中国文化特有的历史方式。这种学问化的方式,在让学问家自得其乐的同时,让思想家成为异类。一部中国文化史,既是把思想做成学问的历史,也是让学问淹没思想的历史。在一个以孔子式的家禽伦理和韩非子开创的流氓哲学为特征的文化封闭时空里,人们只能互相攀比学问做到什么份上,难以展示思想如何锐利。因为把文化做成学问,是被允许的快乐。而把学问变成思想,却不得不承担巨大的风险。于是,世故代 替智慧,在知识人(过去叫做士大夫)当中,成为心照不宣的共识。任何对世故的不屑,都会同时成为对学问的冒犯。当年,嵇康不过是很不世故地得罪了一个当红 的权势者,结果却以冒犯学问的罪名给杀害。

       并不想对钱钟书本人以及钱钟书的学问有什么褒贬,不过是想籍此指出,选择做学问乃是一种无奈,不是一种值得标榜的荣耀。在学问中的钱钟书,其思想的自由程 度是相当有限的。就以文学评论为例,同样的评论家,美国的哈罗德。布鲁姆,在其论著中显然有着远非钱氏可比的自由度。仅以智力相比,钱氏并不逊于布氏。区 别在于,钱氏没有思想和自由,所以只好学问了。而布氏没有自由思想的禁忌,因此无论在文化的景深度上,还是在审美的透视力上,都显得挥洒自如。

       语言由于其撒谎本性(参见拙著《给大师定位》有关语言学章节),经常把思想变成学问,一如把活鱼做成鱼干。学问的可疑在于,没有了思想的鲜活。假如孔子孟 子还可算是有思想的人,那么到了朱子程子,那些思想全部被做成了道德鱼干。就钱钟书本人而言,显然是个聪明而有活力的学人。至于后来的做成一个学问家,并 非全然是自己的选择。相比之下,李渔的《闲情偶寄》,却是乐于为之。倘若钱钟书的榜样不可质疑,那么李渔式的快乐,却会让当今的中国知识人羡慕不已。知识,财富,女人,应有尽有。虽然人人皆知,《闲情偶寄》与《红楼梦》不可同日而语,但又有多少人会像曹雪芹那样默默无闻地辛勤笔耕?

       与如此仰视钱钟书的人们谈论钱钟书,实在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这不能责怪他人,只能怪自己太不识相。在一群世故的学问家当中,不要说思想,即便是天真,都 会被视作对学问的冒犯。尤其是面对一群靠学问谋生的人们,岂能拿学问开玩笑?记得有一句广告词叫做: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灵,正义的来福 灵,要把我们全都杀死。假如不想被杀死的话,那么赶紧退下。离开之前,最后说上一句:以后不要再提什么思想者俱乐部,能够做成一个知识的乐园,已经很不错了。
      
  就此,告退。

2007年10月30日写于加勒比海之滨
附:有关钱钟书的争议

       李劼:回应泽雄君异议“钱钟书小心”说“钱钟书著书立说,与其当年写作《围城》时尽情尽意的嘻笑怒骂截然相反,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连书名都以《管锥篇》自谦,一句大话都不敢说。”

       ——先求个小疵。钱钟书给书命名时的本分低调(倒未必是自谦),是一以贯之的,哪怕他在美国“著书立说”,这份老派学人的自重,也不会轻易改变。我发现, 除了年轻时写过一篇《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标题涉嫌托大(主要是戏谑)外,钱氏标题始终不以说“大话”为特色。《谈艺录》《旧文四篇》《七缀集》及最早 的《石语》,与《管锥编》相比,风格上一脉相承,根本谈不上“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再则,“管锥编”语出庄子《秋水》篇,“用管窥天,用锥指地”八字里, 还是不乏豪迈之气的。若是把它释读成“管窥蠡测”之类,恐有误读。同理,“围城”及那部不幸遗失的小说“百合心”,命名方式上也照例与“大胆”无关。-- 周泽雄

       泽雄君此番感想,从字面上无可挑剔。只是拙文的着眼处,并不在于对钱氏的学问有所褒贬。所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有如下二层意思。一层是,钱氏在专制文化的 淫威之下,完全丧失招架之力。钱氏说不出陈寅恪坦然道出的那个不字。这除了钱氏的气度不及陈氏,还有在学识上的小家子气。钱氏著述,旁证博引,却很少道出 一眼透底的见识。不说别的例子,仅举陈氏有关“东晋王导功业”一文,便是钱氏再博学也无以企及的。这是有思想的学者,和仅止于学问的学者之间的区别。这 与”老派学人的自重“,并没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自重,得了庄子真谛的施蛰存先生,倒是个自重的范例。能够在一次次政治灾难里,得以自保,那样的功力,很难 以自重加誉之。


       其次,钱氏在《围城》里的刻薄,是相当放肆的。也可说是汪洋恣肆。相比之下,钱氏做了毛时代的学问家,却是如履薄冰。用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形容,并不为过。 与钱氏有近距离接触的学人,私底下对我讲述过一些细节。那些细节,在钱氏的著述中是不会述及的,也许仅存于钱氏的处世和为人之中。因此,读书与读人就很难 分开了。

       记得施蛰存先生说过钱氏的《围城》刻薄。与此相应,胡河清曾在论述钱氏时,特意指出钱氏的无锡籍贯。钱氏读了之后,特意给胡河清写了回信,说胡“迫寇入 巢”。彼此虽然都是点到为止,但其间的过招,却也是一目了然的。钱氏的回应,在于胡指出籍贯的潜台词:所谓刁无锡,恶常州,苏空头那三句俗话中的刁无锡 也。胡河清私底下对我点破过这个意思。施先生说的刻薄,胡河清暗示的那个刁字,多多少少是切中钱氏的世事洞明和人情炼达之钱氏特色的。或许正因如此,钱氏 才会那么认真地给胡河清写了回信。这就很难形容说,那是自重的钱氏,给不自重的晚辈,表示友好。至于钱氏之刁,施蛰存的回忆也可提供一个佐证。诗人王辛笛 请钱氏和施氏吃晚,晚后送给他们一本王氏的诗集。钱、施二位出门之后,钱指着诗集上所印的一只手,对施说,王辛笛一只手在写诗,另一只手在干什么?此话乃 暗示王在银行做事的商人身份。且不说经商在如今已经成为光荣,就算是那个时代,王辛笛一边经商,一面写诗,也总比后来的钱氏一面做学问,一面不得不把那个 学术顶戴给托得牢牢的,要强一些。由此也可见,钱氏之刁还有另一面的意思:在黑暗透顶的专制年代里,也正是这样的无锡风格,使其得以在夹缝里求得了生存之 地。


       以钱氏在学问上的格局和为人处世的无锡风格,即便其“管锥”一词,确实是借用了庄子的意思,但也未必具有庄子的豪气。因为庄子敢于舍弃的,钱氏不敢舍弃。 庄子不屑一顾的,钱氏不敢不屑为之。正如钱氏写不出陈寅恪论述东晋王导那么透彻、那么极具洞见力的文章,钱氏也没有庄子的潇洒和庄子的气度。所以,同样的 措辞,在不同的人笔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此论说,并非将钱氏贬得一钱不值。钱氏在学问上还是很“值钱”的。这里想要指出的只是,就学识而言,仅有学问是不够的。知识有时可以成为力量,有时也会 成为累赘,假如没有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作底的话。至于读书,也不能读到字面为止。且不说文字后面的潜台词是如何的丰富,即使是文字无以抵达的不言之意,也 是不能不关注到的。再说,钱氏成为学术偶像,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有个知识贫瘠的年代作前提。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学问越来越变成了生存的手段,而不再 是存在的需求。所谓的自重,也就只能是各自保重了。

       其实,人类迄今为止的知识,有百分之五十是作废的(由此证明了人类是在错误中获得所谓的进步的)。可能有百分之四十是有争议的,只有大概百分之十左右,是 有价值的。中国人的悲哀在于,几千年来,总是在百分之五十的作废知识里打转。而百分之四十的争议性知识,又是不许探讨的。至于百分之十的有价值知识,则是 从来不去理会的。由此,也可以想见陈寅恪和钱钟书的区别,他们分别存在于哪个百分比里。学人的自重当然是需要的,但问题在于,重心在哪里。

       上述观点,欢迎讨论。对于泽雄君的回贴也在此一并谢过。

       周泽雄回应:

       先谢过学兄。

       我原来只是就事论事,读李劼兄大帖,蓦然发现,我得重新面对一个如何全面评价钱钟书学问人品的庞大话题了。这话题,我既不堪其重,平心而论,在原来的真名也曾码过数十来帖,自忖已 经说不出别的新意来了。——好在,几天前听大兴兄提到,李劼兄手头正好有别的事要做,为避免耽误学兄时间(顺便也让自己轻松一下),我不妨借机偷懒,有多 少感,说多少话。

       这会儿,先聊聊“刻薄”。“刁无锡,恶常州”云云,钱钟书先生是否在乎,且存而不论,且说我个人历来有个小见:对文人而言,刻薄是才华的显著标志。在世俗 的标签里,刻薄总是带有贬义的,但在大文人一行里,一个人的刻薄能力,往往与他的实际成就成正比,而非反比。在我看来,李劼兄的大作,也不乏“刻薄”之 处。当我这么说的时候,苍天在上,心里没有一丝讽嘲之意,只有尊重。
       刻薄不能成就一位文人, 如果他只有刻薄的话,但刻薄作为一门嫉恶如仇的艺术,则非常值得学习和赏鉴。刻薄与深刻,经常被人视为对立物,比如指责某人“具有鲁迅的刻薄而无鲁迅的深 刻”,一望就是一句安全系数很高的俏皮话。虽然在我看来,这话非常不通,因为,一个人如果当真具备鲁迅的刻薄,他多半也就具备了鲁迅的深刻。刻薄与深刻, 在鲁迅那里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所以,说某位作家在作品里刻薄,我是不会视为贬低的,就像说一个拳击手出拳凶狠,我同样不会视为批评。相反,我视为本色当行。
       先说这些,争取明天接着聊下一个话题:我心目中的钱氏,乃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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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发表于 2009-7-15 22:27:58 | 只看该作者

re:山林:你这样严重不对,非得逼到我斗胆给你...

山林:你这样严重不对,非得逼到我斗胆给你加50分吗?人家T版,那么勤奋,你这懒人,总是算准可以出现就出现,你要是再这样,我坚决扣你100分,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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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发表于 2009-7-15 22:52:13 | 只看该作者

re:呵呵,云兄,今晚拼命转点帖,后面有近十天...

呵呵,云兄,今晚拼命转点帖,后面有近十天时间没法来此,只好作壁上观抑或骑墙看诸兄论道了。下面是学者李劼读《管锥编》的系统心得,不妨一读。


博客清谈,与众闲聊       李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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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人称之为长篇小说荒年的2008年,有幸一口气完成最重要的两部长篇,《上海往事》和《星河流转》。遗憾的只是,无法在博客上与大家分享全部内容。只能择章以示。既有网路审查问题,又有出版上的理由。

从虚构的小说世界里一出来,马上就买了钱钟书的《管锥编》,然后又请人搜集到了钱氏其它论著的电子版。打鬼借助钟馗。既意味着认真拜读,又有准备彻底清扫中国文化的奥吉斯特牛圈之意。

可惜钱老先生已经作古。

阅读钱氏学问,实在是一种享受。此中乐趣远远超过三十年前的阅读《论文学是人学》。此钱不是那钱。钱谷融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上的根底,与钱钟书堪比伯仲。但要说到著书立说,钱钟书的优势远不啻在于博闻强记,也不啻在于笔耕勤勉。嗟叹相去甚远之际,忍不住要感叹一声:贵族和平民,于此见分晓。世家子弟的童子功,确实不是吃素的。

有人说我论钱钟书的文章有先入之见。不是没有道理。这先入之见当中,既受施蛰存先生的影响,也反感于世人对钱老先生不知就里的高歌猛进。在施蛰存那代学人,学问不是问题。于是,人格上的修为,成了彼此见分晓的界别。钱钟书巧妙躲过的人生厄运,施蛰存几乎全都轮到了。钱施二位,同样的崇尚老庄法门,但钱钟书从中汲取的是生存智慧,施蛰存最后修成的是独立不羁的风骨和在名利上相应而成的淡泊。

中国人喜欢烧香磕头,即便释氏东来,在中国大地上的信众,也以净土宗为最。禅宗需要修为和悟性,唯识宗需要有学问。于是,净土宗无疑成了最为方便的方便法门。在对钱钟书的膜拜当中,也有同样的问题。知道钱氏学问了不得的很多,但真正明白钱氏学问个中堂奥的,似乎为数寥寥。

此钱不是那钱。钱钟书绝对不是钱穆。钱钟书不以仲尼为意,不以儒家为学。在我看来,这是钱氏著述最为令人赏心悦目之处。

《管锥编》时有令人莞尔之处,但一直读到论说《左传正义》的《杜预序》一节,方才让人眼睛一亮。所谓春秋笔法,骨子里跳不出小说家言的秉性。“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如此云云。

钱氏没有说出的结论是,历史被诉诸笔端,难免被虚构的命运。钱氏在这段论述中引了黑格尔和另一十九世纪论家的言说。其实,这在二十世纪的西方历史学家,差不多已经成为共识。

钱钟书的著述,仅止于学问,从不作思想者的天马行空。这是其长,也是其短。对孔丘修史的怀疑,仅止于真实性,仅止于“较之左氏之记载,《春秋》洵为断烂朝报”,仅止于《经》之于《传》,尤类今世报纸新闻标题之于报道,……苟曰能之,亦姑妄言之而妄听之;只能停留在就事论事。

唯有将这样的修史方式对照于其他民族的历史叙事,才能发现其中的鄙陋。一个民族的历史被诉诸什么样的讲说,往往决定了这个民族将选择什么样的历史。中国人的不幸,与孔丘选择这样的历史叙说,脱不开干系。

在钱钟书悄然止步的地方,不得不开始思想应有的飞翔。

读钱钟书学问,需要宁静的心境,广博的阅读。不加思考也是一种享受,就像票友听戏。钱钟书成为神明般的人物,恐怕跟天底下文化票友的过于众多有关。但这并不意味着钱钟书不值得尊敬。钱钟书的著述,是绝对留得下来的。其文化上的生命力,远远超过鲁迅。这也是文化贵族和文化平民的区别所在。平民造反,通常具有爆发力。但时间一长,文化的含金量就会自然而然见分晓。有人说,钱钟书不会把同代人放在眼里。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钱钟书也不把孔丘当回事。钱钟书不能突破的是周文王姬昌。论说《春秋》,钱钟书痛笑不已,从孔仲尼一路笑到刘知己。但讲说《周易》,钱钟书只能低着头,一个劲补缀而已。

钱钟书不是姬昌的克星。驱除姬昌制造的迷雾,需要思想的穿透力。《周易》的诡异,在《金刚经》的光照下,一览无余。钱钟书不具备思想家的根底。

读思想性强的文字,需要一定的生命体悟和人生阅历。年轻人读思想,通常仅止于振奋不已。及至面对生存困境,因为思想引起的激动,会马上让位给生存的谋划。等到辛辛苦苦地适应了生存环境,又会反过来讨厌当初的思想激奋。因为不需要思想,也可以活下去。用思想装饰一下自己,无非是想引起他人的尊重,其中不排除赢得异性的注目。青春期一过,本来是什么样的,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读书说容易很容易,一本本读过去,好像一下子全都读懂了。但说不容易,也很不容易。有人读了一辈子的书,依然茫然于书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在下的书文,说易读,很易读。说难懂,很难懂。读者当中出现走火入魔者,并不奇怪。鲁迅说过他的文字有毒,我的文字也一样。批判性的文字,通常都是双刃的。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只能关照读者,多多保重。

相比之下,钱钟书的文字,毒素不重。最多不过是洋洋自得。所以,不少文化票友,读过钱氏,便自觉高人一等,一个个的方鸿渐起来。也因为如此,我通常建议这类朋友,有空读读王国维和陈寅恪。人要有点悲愤,才会走向谦卑。悲悯,是境界,也是修为。这是钱钟书的聪明所难以抵达的。

继续阅读钱钟书,继续如此自言自语。是清谈,也是闲聊。在此与众分享。

2

进入话题之前,回顾一下已经走过的思想历程。九十年代完成的三本书,论《红楼梦》,《西方二十世纪文化风景》和《论晚近历史》,要点如下:



论《红楼梦》提出小说之于《山海经》的集体无意识承传。这不是创伤意义上的集体无意识,而是混沌未开意义上的元初的健康的集体无意识。一个民族最为本真最为始源的原型,或者说元神,或者说灵魂,隐藏在这个民族最早的神话里。《山海经》里的中国人,是最本真的中国人。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以及其它演义尤其是最粗陋最下作的《封神演义》里,人们可以看到被扭曲了的中国人,可以看到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创伤。



《西方二十世纪文化风景》(后来又曾以《给大师定位》为题单独面世),论说了西方数百年文化发展到二十世纪,是如何走向颠峰,又是如何陷入困境的。后来的《美国阅读》(在台湾出版时叫做《美国风景》),对此又作了补充论述。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胡塞尔乃是西方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三位思想家。他们分别从语言、逻辑、时间、空间的角度,把西方自古希腊以降的思想史,推到一个新的高峰。大师以降,雕虫小技而已。后来的德里达之于海德格尔和胡塞尔的挑战,是完全失败的。



此书缺漏的一章,是有关音乐的。以后来的《美国阅读》中,作了些许补充。



《论晚近历史》提出解读近、现代中国历史的基本构架,从《红楼梦》到王国维到陈寅恪的文化承继,从曾国藩、李鸿章以降改革开放,从洪秀全到孙中山到毛泽东的“造反有理”。其中,邓小平的改革,介于二、三之间。后来,海外有人进一步论说了袁世凯的历史贡献,对比于孙中山的江湖习气。二000年以后发表的《论毛泽东现象的文化心理和历史成因》,是对《论晚近历史》的进一步论说。



去国之前的最后一课,是在草地上讲说《金刚经》。这可能是最为重要的思想资源。因为《金刚经》的精髓,是由后来的禅宗揭示的。这也是印度禅师奥修之于文化的穿透力所在。



去国之后,偶尔涉及《道德经》,发现了后人制作的迷雾。于是作了重新翻译和阐述。记得与夏志清的一次谈话,当提到老子被后人读成了韩非子时,夏志清马上说道:老子就是韩非子。只好不客气地回答,《道德经》问世以来,真正读懂的,可能不超过五个人。当时是随口说说,其实,还没见到过真正读懂的解读。



当然,现在可以说得更清楚。有周以前,中国文化是没有被完全开窍的混沌文化。这种文化的神话形式是《山海经》,这种文化的政治遗产见诸箕子给周武王姬发讲说的《洪范九畴》,这种文化的理论阐述,便是老子的《道德经》。从易卦的演变上,也可以看出这种文化的形迹。伏羲八卦,连山、归藏,是混沌初民之于河图洛书的解读。这种解读后来被有周的姬昌,自以为是地曲解成了《周易》。从某种意义上,《道德经》是对姬昌推演出来的《周易》的质疑和否定。假如不把《道德经》置于商周之交的语境,不把《道德经》和《周易》对照起来阅读,那么人们永远不会知道,《道德经》究竟在说什么。



由此可见,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认定,读中国文化要从孔子读起,是多么无知。这可能也是许多儒生的陋见。因为他们有一个假设:在孔子以及孔子所信奉的有周之前,中国没有文化。事实上恰好相反,在孔子之前,甚至在姬昌之前,中国有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化,由于这个文化推崇的最高境界是无言,所以,有关这个文化的言说相当有限。要不是姬发打下朝歌之后,躬身请教箕子,后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中国原来的政治文化是什么样子的。也可能是因为请教箕子的,是周武王姬发,所以孔子没有删掉《洪范九畴》。也许,孔子根本读不懂箕子在讲说什么。以孔子的低智商以及由此而来的自以为是,人们可以知道,为什么当孔子向老子请教的时候,老子什么都不愿说。这个传说的真实与否,待考。但这个传说的描述,却很准确。假如孔子请教释迦牟尼,佛祖也不会回答的。



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是批判性的,中国的始源文化恰好相反,不仅拒绝言说,而且拒绝直截了当的批判。这也是造成后人读不懂《道德经》的原因所在。道可道,非常道。但问题是,假如不说出来,人们又怎么知道,究竟什么才是道?对语言撒谎本性的警惕,是中国始源文化所长,但也是其所短。那样的警惕,在西方,直到维特根斯坦才意识到。但在中国,却是先贤们的共识。但也因为这样的共识,被姬昌钻了空子。也因为这样的共识,让孔子坐大。相比于老子的清静无为,孔子忙得不亦乐乎,又是讲学,又是游说,又是删定《诗》《书》,又是修定《春秋》。在箕子、伯夷、叔齐那些先贤们不愿讲说不愿为之的地方,孔子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这在先贤看来,也许是愚蠢的。但在后来的中国人看来,却是成功的。以后的中国人,不就都想获得这样的成功么?这样的成功,一直要成功到搞笑的地步,才会显出骨子里的愚蠢。比如,成功到让一个女子来宣讲孔子。这无论是对这个女子,还是对孔丘本人而言,都是一幕喜剧。不知姬家父子看到这一幕,会如何作想。要知道,当初姬发入侵殷商之际,给人家定下的第一条罪状就是,让女人参政。姬发将此比作让母鸡打鸣一样的有悖常理。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听上去好像确实天经地义。所以,姬发理直气壮地打下了朝歌。但问题是,假如明朝的三流文人可以把参政的女人妖魔化为狐狸精,那么宣讲孔子的女子成了什么?很想问问姬昌,假如文王大人地下有知的话。或者问问姬旦,是不是允许女人出任他们的宣传部长?



从某种意义上说,孔子是姬氏家族,亦即姬昌、和继承了姬昌遗志的姬旦周公,五百年以后的宣传部长。姬家父子建立了中央集权专制王朝,孔子有如他们的戈培尔,把一个专制的谎言,硬生生地说成了真理。然后,再由后人千万遍地重复。中国的专制历史,就是这样被他们搞定的。说复杂很复杂,但要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翻来翻去,也就这么一页纸。



这页纸上的第一行是姬昌将易卦推演成《周易》,好比马克思写下《资本论》;第二行是姬发打下朝歌,灭了殷商,第三行是姬旦镇压殷商遗民连同认同殷商不认同周制的亲兄弟们的反抗,最终确立尊尊亲亲的等级制度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中央集权专制。第四行便是五百年后,孔子登场,从话语上最后搞定。第五行是秦始皇焚书坑儒,第六行是汉儒复兴周孔,第七行是汉末党锢血案。第七行以后,毋需赘言。只消将这上面的七行弄明白,历史河道如何弯曲、中国人如何被扭曲,便一目了然了。及至演变到《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个民族和相应的历史,已经惨不忍睹。当然,更加悲惨的还在后面。



几千年的中国历史,其实就是这么一劫。



走出这样的历史很艰难。但好像也很容易。只消一抬脚,就跨过去了。但问题是,这个民族跨得过去么?假如能跨得过去,就是相隔一层纸。假如跨不过去的话,那么无疑于相隔一重山。是山,还是纸,在于人心的长进不长进。西方的历史尤其是近、现代历史,跟头脑的长进有关。中国的历史,假如要改变的话,可能不啻在于头脑,更在于心灵。



心灵的放飞,岂是飞船载人升空可比较的?



《周易》的最大罪孽,在于对心灵的桎棝。姬昌在推演八卦时玩弄的那点小聪明,竟然误导中国人达数千年之久,并且还远远没有结束。这到底是姬昌太成功了,还是中国人太可悲太不幸?



仔细想想吧。不必急于回答。反正是愚人节写下的,怎么想都可以。

3

钱钟书《管锥编》,“左传正义,成公十五年”一节有言如斯:“权”,乃吾国古伦理学中一要义,今世考论者似未拈出。在一番旁征博引之后,钱氏总结道:“权”者,变“经”有善,而非废“经”不用,故必有所不为,而异乎“俛仰逶迤,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李康“运命论)又言:《公羊传》言,“死亡无所设权”,即《孟子.告子》:“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钱氏由此总结道:是以“达节”而不“失节”,“行权”而乃“怀经”,“小德”出入而“大德”不踰,“君子时中”与“小人无忌惮”迥殊。一如此节开首所云:按“达节”即昔语所谓“权”,今语所谓“坚持原则而灵活运用”。



尽管钱氏于此节证引古今中外,从孟子到朱熹,从庄子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从基督教到六祖坛经,但并未将“权”字道尽言透。“权”者,于中国文化确实至关重要,不啻于古伦理学,即便于今日之伦理道德,依然是个疑问。



正如易有三解,简易,变易,不易。权者,也有三解,权变,权宜,权谋。权变意指变通,即变经有善,而非废经不用,亦即今语之原则和灵活相济。权宜指无可奈何而不得不为之,即钱氏所引《公羊传》所云:“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权谋,即以权变为谋略,“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可惜,长于旁征博引的钱氏,并未细察更未深究权者三义之微妙区别。



以变通为旨意的权变,并不仅仅在于灵活,同时也在于宽容。变与经,灵活与原则,在权变的当事人固然只是适度而用,但在面对他人之权变时,却意味着宽容。权变者律己时,当以变经有善为准则,一旦事涉他人之变通,或者事涉与他人交往时的变通,宽容便成为变通的诠释。



时下旧案重提,一会儿揭开黄苗子密报聂绀弩之内幕,一会儿又掘出冯亦代坐探章伯钧之真相。这些旧案的被揭,都意味着贬斥有人行事做人丧失了底线,权变越过了原则。事实上,在那个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画地为牢的年代,人人都活得很可怜。被吃的固然可怜,一面吃人一面被吃的也可怜,甚至吃人的人,结局也一样凄凉。因为吃到最后,谁也无法避免被吃的命运。监报聂绀弩的黄苗子,同时又被他人暗中监视。而做过章伯钧家中密探的冯亦代,历经沧桑之后,晚年幡然悔悟,向世人公布自己的失足。悲剧的当事人无疑是可怜的。可恶,当归于悲剧的制造。揭开悲剧,理当并非一味苛责他人,而是以此向世人示警,从今以后,不要再制造这样的悲剧。就此而言,钱氏不屑于“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乃君子有所不为。但之于失足于窥看而向背者,可揭示而不要踩踏。更不用说,晚年有所悔悟者。变通的另一面,正与宽容相济。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具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大慈大悲之勇气,但人们至少可以向那些曾经沦落过的苍生,投以悲悯的目光。



倘若能从宽容体味变通,那么就还可以引发另一层意思:凡事不必你死我活,退一步寻求双赢,应是世人遵循的君子之道。从底线的意义上说,原则确实不能违背。但从行事的法则上说,原则的变通比原则的坚守,也许更为重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应该是以朱熹为标记的老黄历。什么什么原则不可动摇,更是现代冬烘的损人害己之误区。尤其是在历史的紧要关头,往往是双方的变通和彼此的退让,才能达成历史的进步。原则很容易成为僵化的代名词。经变与守经,看上去差异甚微,实际上却迥然有别。今世社会的政治经脉失常,不是因为变通,恰恰是由于僵化而造成的。由此可见,权变之于治于人者,乃是个底线问题。权变之于治人者,在于宽容还是狭隘的取舍。



相对于变通意义上的权变,权宜的前提,是出自无奈。亦即所谓“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用佛家的术语便是舍身饲虎一类。这不是底线有无的异同,而是能否抵达大慈大悲的修为所在。有个日本电影,中文的译名叫做《甲贺忍法贴》,讲说的是日本幕府时代两个忍者部落的故事。两个部落的忍者高手,在幕府大将军的旨意下,互相残杀,直至两部落的年青首领,一对恋人,最后不得不你死我活。死去的那一个对活下来的这一个说,我的部落就交给你了。接下去的故事,按照中国式的想当然,应该是活下来的女首领回身率领两个忍者部落,同仇敌忾,向幕府大将军复仇。但影片的结局截然相反:那位女子跪倒在幕府大将军面前,恳求饶过那两个部落。大将军慑于忍者部落惊世骇俗的武功,当然是一口拒绝。于是,女子伸出两根手指,断然刺向自己的双眼。她那双眼睛是致命的武器,此举等于是自废武功。刺瞎双眼之后,女子向大将军轻声问道:这样可以了吧?大将军走到女子跟前,仔细察看了一番那双鲜血淋漓的眼睛,转身下达了撤军的命令。那两个忍者部落,就此得以一代一代地继续延续了几百年。这可能就是“自贬损以行权”所能抵达的境界了。



例举这部日本影片,并不是意味着中国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人物,没有这样的故事。有,绝对有。只是那样的人物被国人骂作汉奸,而那样的故事又会被国人说成屈膝投降,卖国求荣。跪了几千年的奴才,最看不得就是,别人竟然也会下跪,而且跪得那么风度翩翩。





说到风度翩翩,好莱坞经典《走出非洲》也有相同的细节。梅丽尔斯特里普演的女主角,在一场火灾造成的破产之后,为了当地黑人居民的生存权益,向总督断然下跪。结果,打动了一旁的总督夫人,给了她一个承诺。为他人的生存权利下跪,为黎民百姓不遭战火涂炭下跪,乃是权宜所意味的悲悯。无论在西方人的价值观念里,还是在东方人的价值观念里,这都属于有教养有修为的境界。这在中国,则是上古华夏初民的共识。



权宜缘自无奈,但权宜所抵达的慈悲,却是老子所言的胜过刚强的柔弱。过去只知道大和民族武士道的生硬,宁可自尽也不肯投降的刚烈,诸如好莱坞电影《琉璜岛来信》所展示的那种全体自杀的场面。那是一种富士山式的火暴,似乎有点接近《山海经》里的刑天造型。及至看过《甲贺忍法贴》,才知道这个民族还有相当樱花的一面,即以樱花般的柔美,战胜了富士山式的暴虐。由于那样的暴虐,曾经给我们的历史刻下过惨痛的记忆,致使我们很难以旁观者的客观,审视其刚烈的场面。相反,美国人因为胜利的缘故,获得了冷静而公允的审视。




日本人的这种民族性格,在我们其实并不陌生。假如翻开《山海经》,或者翻开《道德经》的话。从这样的民族性格中,与其说读出了他人,不如说发现了自己这几千年来到底丧失了什么。一者是可以阳刚到什么程度,一者是可以忍辱负重到什么程度。刑天意味着极度的阳刚,而中国历史上至今不被国人所理解的忍辱负重者们的所作所为,乃是权宜到极致的芬芳所在。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一瞥当今流行的国产愤青。不必当真。只消有人在他们身上绑定炸弹,然后轻轻地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一声:去吧,孩子,去兑现你们的愤恨!可以保证,愤青马上就变成鼻涕虫。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汪汪乱叫,并不是真有什么勇气无处发泄,而是有一种按耐不住的諂媚,需要向主子撒撒娇,发发嗲。而那主子,是这些奴才们从来不敢叫板的。这是一种最下作的权变,毫无底线可言。



人与人之间,不是比拳头大小,而是比尊严的有无,比修为的高低。民族与民族之间,不是比强横与否,而是比内涵的深浅,比文化的厚薄。



中国的两个近邻,历史上从来不曾友好过。这是每一个中国人一想起来,都会感到不适的。但假如到人家的图书馆,比如到纽约图书馆一看,可以看到一排排灿烂夺目的十九世纪以来的俄罗斯文学作品,却看不到同样显赫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有一次与友人一起去惠特尼展馆看画,出租汽车司机是个非裔美国人。车到馆前,司机笑吟吟相问:你们是日本人吧?



一百多年前,那些到美国铺铁路的华工,也许会为生存上的低贱而感到屈辱。如今的中国人,好像是比以前阔多了。但一旦被置于存在意义的审美层面或者说文化层面,却感觉还在铺铁路似的。



自我贬损的权宜,导向慈悲的境界。污辱他人的权宜,乃是卑怯的愚昧。一个民族在权宜上的堕落,通常导致卑怯而阴暗的损他。朝弱者拳打脚踢,或者朝忍辱负重者吐痰。与此相应,朝因为胜利而高高在上的大流氓顶礼膜拜,山呼万岁。那个残暴的年代,一个丑陋的族群。假如这个民族的记忆,还没有完全丧失。



倘若这个民族哪天知道给历史上那些以其忍辱负重的自我贬损而拯救了国人或国运的人们立碑,以示敬仰和悲悼;或者不再朝在流氓比赛中胜出的赢家使劲磕头,这个民族便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权宜堕落的另一面,是心术的败坏,以及由此而来的,权谋的兴盛和发达。当权变渐渐变成一门学问时,权变就转化成了权谋。在中国历史上,权谋的始作俑者,是西伯侯姬昌。权谋理论的集大成者,是韩非子。权谋的普世经典,是《孙子兵法》。权谋的普及读物,则是《三国演义》。



一说到权谋,相信国人全都会暗自窃笑不已。当然,这还用说么?谁不知道呀?这又不是阿喀琉斯脚蹱,或者斯芬克斯的谜语。权谋在国人心目中,有如《金瓶梅》里诸如银托子、后庭花一类的术语,可以激起快感,唤起冲动,引发共鸣。



但问题在于,一个为权谋所苦的民族,还会具有刑天式的阳刚么?还能具备贬损自己乃至舍身饲虎那样的慈悲么?



这是钱钟书在诠释“权”字的时候,没能作出的辨别,没能发出的疑问。





2009年4月5日星期日写于纽约寓所

4

钱氏《管锥编》左传正义,襄公二十三年,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



钱氏又引《孟子.告子》: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又引《南史.贼臣传》,侯景为慕容绍宗所败,军溃,收散卒才得八百人。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



此节,似乎有类于当年毛坐江山而纵蒋于台岛。恐失敌手,死于安乐。只是毛太好斗,虚构敌情,放言:八亿人口,不斗行么?自相内残,终失人心。



钱氏当然不敢言及毛蒋貌似水火,实乃难兄难弟。更不敢言及对立面的存在也得顺其自然。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人为制造对立,终致害人害己。钱氏于此节的援引论说,从不可失却对立面,说到鸟尽弓藏之古训,可谓天花乱坠,却始终在原地转圈。因为所有这些,古人已然言尽。钱氏没有跨出的一步在于:既然不能没有对立面,为何非要把异见斩草除根?一个健康的社会,必定异见丛生,有如自然之花草。舆论一律,乃社会健康之大忌。一个事事被民众全体鼓掌通过的政府,不是政府出了问题,就是民众出了问题。很可能是两者全都出了问题。



但这并非全然就是古人说过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口本来没有防与不防的问题。产生民口要不要防的问题,通常是因为社会不健康。有周由于选择了中央集权专制,于是有了防民之口的问题。这个问题在殷商是根本不存在的。在《尚书.西伯戡黎》一节,可以读到不存在防民之口的细节:臣子如何向纣王指手划脚,高声痛斥,而纣王唯有喃喃自语,对西伯为何那么攻城掠地扩张势力,表示不解。可恨的是后来的腐儒,硬生生地杜撰了纣王压制异见的罪孽。把周公的专横,强加到纣王头上。司马迁作《史记》没能看出其中有诈,也跟着附和,伪造了这一段历史。



异见之于执政者,诚如臧孙所言,乃苦口之良药。然而,就异见者自身而言,倘若将异见仅止于异见,那么索尔仁尼琴在苏联解体后的进退失据,蜕化成大俄罗斯主义者,便是一个教训。所谓仅止于异见,是指在同一个平面上的对立。比如夏志清以与大陆意识形态唱反调的方式撰写《中国现代小说史》,但是典型的一例。详见拙文《夏志清的黑白思维和情绪著史》。



异见有一个批判的维度问题。同一个维度上的批判,再激烈,再彻底,最终难逃与被批判者同进退、共生死的命运。在五四打倒孔家店的年代,毛也曾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毛一生反孔,立场似乎不可谓不坚定。殊不知,只消一句“向雷锋同志学习”,便足以让孔仲尼哈哈大笑。中原逐鹿,当然选用韩非之术。然而治人愚民,还得借重孔夫子。既然如此,那还批什么林,批什么孔?



当今的异见者,能逃出这样的轮回么?尤其是从当年的红卫兵演变而成的一些自由主义知识人,其自由的程度,依然是在一个无形的圈子里原地打转。



当政者离不开异见者的存在。但假如异见者也将当政者作为自己的存在前提,那么此异见将随着彼当政而兴亡。臧孙不能没有孟孙,但孟孙岂能以臧孙的存在而存在?真正的异见者,应该是如如不动的。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异见永远是异见。就此而言,索尔仁尼琴的接受普京之奖表明了,其异见以及其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是有限度的。也许普京需要索尔仁尼琴来证明自己,但索尔仁尼琴其实并不需要普京来证明自己。可怜的老索。



中国古代的贤者,箕子,是彻底的。在对周武王姬发耳提面命地讲说了一通洪范九畴之后,飘然而去。后来的老子也是彻底的,说完就走。两贤都不需要来自君王的证明。



相比之下,孔子和孟子,都太需要那样的证明了
5
还是左传正义篇,襄公二十七年,《吕氏春秋》有曰: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察兵之微: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侈斗,兵也;三军攻战,兵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钱氏评曰:直指本源,洞窥徼眇。

钱氏又引《韩非子.五蟗》: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力气。钱氏赞曰:韩子真能“察兵之微”者!

钱氏在后来的增补段落中感叹:今日西方之强,每假“保卫人权”以攻心之机括,正“竞于道德”之例耳。

钱氏最后总结:曩日言心理者,莫不以争斗列为本能之一。吾国先秦诸子早省杀机之伏于寻常言动矣。

《管锥编》此节,有点让人跌破眼镜。有关钱氏,争议良多。然有一评判,几成定论:钱钟书乃纯粹之学人。本人虽时有微词,但也不曾怀疑钱氏学问的纯粹。从不料想,钱氏持韩子之说谈兵论世。盛赞韩非子“上古、中世与当今,三者一以贯之。”“可谓知兵之微矣。”难怪与夏志清谈论《道德经》时,夏先生脱口而出,老子就是韩非子。钱夏所见略同。钱钟书不以孔孟为意,却以韩子为崇。难怪钱氏不分权变、权宜、权谋之异。

这么看来,钱钟书并非全然是屈居京城,内心深处,或许真心服膺毛氏斗争哲学。要说以兵道处世,韩子不过纸上谈兵,岂能及得上毛氏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从韩非子引述的姬昌和句践二例(参见拙著《中国文化冷风景》第三章)可见,韩非子读懂了姬昌的权谋,并且坦然引说,不像孔孟之流刻意掩饰。然而,韩非子能读懂箕子,老子么?从韩非子的《解老》、《喻老》来看,他于内心的体悟是相当茫然的。韩非子专攻人间的诡计,美其名曰:当世争于力气。于自然,于神明,或者说于纯粹的精神世界,韩非子全然一个白痴。

没有内心体悟的修为,又岂能读懂上古的先贤?先贤之贤,在于不争。一如老子《道德经》所言。仅此一点,便可察知,韩非子无法读懂老子,当然也同样无法读懂先贤的不争。可见,韩非子所谓上古竞于道德,乃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再说,有关上古的道德,是后人,比如孔孟之流,对上古先贤的读解。道可道,非常道。同样道理,有德之人,毋需言德。

钱氏论说西方以人权为攻略,与韩非子解读上古先贤略同。西方政府确实把人权列入政治角逐之策,但这与罗斯福总统所申张的人权四大自由,不可等同。政客往往将人权当作政治筹码,但四大自由却为世人所公认,也是普世之共识。这应该是人类的底线,无论什么政府都不能越过。而西方政府之所以将此列入政治攻略,也就因为那些政府是民选的,不得不以此取悦于民,取信于民。民选政府的言行举止,都在民众的监督之下。政府说什么做什么,都得看民众的脸色。民众所认同的人权诸说,民选政府岂敢遑顾?饱学如钱钟书者,难道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

将人世间的一切言行,全部列入谋略,这是韩非子的偏见,也是毛氏斗争哲学的核心所在。

在专制的高压底下,钱氏不得不苟活,不得不忍辱负重,不得不踡缩一隅如司马迁作史一般撰写管锥之编,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令人同情的。但如此激赏韩子之谋略,如此认同斗争哲学,如此理解西方的人权,却是钱氏之迷失。由此可见,内心的体悟也罢,修为也罢,都不是可有可无的。

在一个崇尚权谋的国度,天真愈发显得不可或缺。在这样的国度,生命的修为不在于如何世故,如何人情练达,而在于脸上还有没有天真的笑容。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赤子之心不可无。一旦丧失了赤子之心,又如何能够获得纯粹。钱钟书是个纯粹的学者一说,存疑。至少读过这一节之后,很难相信其纯粹性。

所以我曾说,同样的认同庄子,钱钟书和施蛰存不一样。施存蛰不认同谋略可以贯穿于每时每刻的日常生活。什么都成了兵道,岂不太阴狠了一点?正因如此,当钱钟书出言伤害天真烂漫的诗人王辛笛时,施蛰存很不高兴。几十年过去,依然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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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发表于 2009-7-15 23:40:06 | 只看该作者

re:想想觉得太小气了,所以还是提出给山林兄加...

想想觉得太小气了,所以还是提出给山林兄加300分。希望能看到山林兄新的力贴(包括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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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楼主| 发表于 2009-7-16 07:02:01 | 只看该作者

re:李劼的东西我看过的只有一篇长文,关于鲁迅...

李劼的东西我看过的只有一篇长文,关于鲁迅的,我认为他至少从那篇文章里,有些主观先行,然后裁剪事实(甚至是未确证的事情)去支持他的观点。那篇东西在“燕谈”上有过很多讨论。

周泽雄的东西,我个人感觉要扎实一点。当然,或许扎实的东西,同时意味着思想性上的保守;但是,做学问总是要先扎实的,不能故作惊人之语。

前面扯了这么多,其实收回来的话,我归结三点吧:

(1)说句俗话是“文人相轻”,诸位要是转帖,那么同时代的学人褒钱先生和贬钱先生的,都多了去。

我姑且把对钱先生的评价分为两部分,否则扯在一起没法弄:

(2)先是学术成就。在这个方面,不能不考虑到给予褒扬和贬抑的人的重量级。周泽雄在文中引过李慎之的评价:在题为《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悼文里,李慎之将钱钟书誉为“天不能死,地不能埋”的人,并认为陈三立先生的诗句“万流失倚依,百代仰宗师”,“钱先生是当得起的”。除此之外,学界中仰慕钱先生成就的,也无需一一列举。
   那么,像宋石男、刘晓波这样的,当然有评价的权利和自由,但是由于专业学养的局限,从资格上说是不够的。另外,虑及刘晓波等人的价值取向,他们在评论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掺入对钱先生作为知识分子社会责任这方面的“践行”表现,这可能会在潜意识中影响到他学术的评价。
   这一方面,像我等不是做这方面学问的,认为他高明也好、泛泛也好,都是个人之见,放不到台面上。

(3)另一方面,就是关于钱先生作为知识分子(或者说还能不能算是狭义的知识分子)的品行、道义等问题了。这个问题其实我前面也说了。做学问上的狂傲,都是中性的,无所谓对错,不是说他就不能对陈寅恪、王国维的研究作评论。钱先生狂,体现在他眼里没有权威这一说(难道应该对权威噤声吗?),没有顾忌的评论别人的学问上的问题,总不是自己宣称很牛。像李敖,不还狂傲到声称自己是一百年来白话文第一、第二、第三名吗?这又怎么样?

   在学术道德规范上,看到关于钱先生所谓学阀、学霸的说法,我奇怪的是从来没有看过确切的证据?这就不是一个中性的问题了,学阀学霸是没得说的,不能做。但问题是,他做了吗?

   在道义啦、社会责任啦这些方面,我说过了,取决于评论者先行给他什么定位。我也说过,从钱的生平来看,我们都不能说他是个狭义的知识分子。所以,评论者先认为他是什么昆仑、大师、仰止的文化巨人,然后来做否定驳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这三点说完,也就说得差不多了,大家理理思路。愿意继续转帖的也都欢迎,有材料看总是好事。

喜欢钱先生作品的,也不会因此变得不喜欢;原本不喜欢的,也没法说服去喜欢,这都是主观的事情,不值得讨论。但是,值得讨论的是(1)学术道德上是否有问题,如认为有问题,拿证据来;(2)认为钱先生应该在特殊年代做到什么而他没做到的,都不足取。退一万步讲,钱先生在那个年代,总没批过人、害过人吧?须知在那个年代,有地位声望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已属凤毛麟角。----当然,邻里打架事件不算。这个事情扯起来实在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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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发表于 2009-7-16 12:35:27 | 只看该作者

re:我等庸人无力对钱氏做出批判,这是...

    我等庸人无力对钱氏做出批判,这是学域和学力之局限所致,只有感性的喜欢与不喜欢,我曾在南京新华书店亲眼看见一中学小女生与母亲商量购买钱氏的《管锥编》,以我的生活经验我不敢断定该女生有能力来阅读此惶惶巨著。在感性的好恶中还要刨去受倡人妄说去附庸的信众,余下的或许才是所谓“主观”,不受任何外力引领的哪怕就是最原始的主观判断,也能称得起独立思考的。我总以为对任何一科学问,总是要先入乎内,才能出乎于外,这就是“同情的了解”,史学提倡先老老实实“照着讲”,然后再“接着讲”,以前在这里对中医的批判同样我也持此态度。李劼说“那个时代的人,学问没问题,在人品中见分晓”,就个人的好恶而言,我当然喜欢人品学品俱佳的人物,就如既喜欢美女又赏识其温柔更惊艳其学识一样的体验,李劼的“读读王国维和陈寅恪,人要有点悲愤,才会走向谦卑。悲悯,是境界,也是修为”我是认同的,这种认同仅是我个人天生的属性使然,并非排斥对此有异见的人。
    我虽然不认同余杰对这些先贤要么是圣人要么便是罪人的两分法,但自先秦以降,士大夫阶层“以向背为变通”作为安身立命的生活哲学是不争的事实,这也许便是现实社会整体沉沦的历史与文化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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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发表于 2009-7-16 12:55:56 | 只看该作者

re:山林说的太好了!顶!

山林说的太好了!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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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发表于 2009-7-16 13:03:40 | 只看该作者

re:[QUOTE][B]下面引用由[U]th...

下面引用由[U]thankstoyilin[/U]发表的内容:

评论者先认为他是什么昆仑、大师、仰止的文化巨人,然后来做否定驳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T版这话很武断,不是否定驳斥的评论者说钱钟书是文化昆仑,是其他人热捧钱钟书为文化昆仑,不赞同这么高度评价的评论者自然要以文化昆仑的高度来审视钱钟书,结果看来钱钟书并非那么昆仑,这就是有意义的见解,而不是吃饱了撑的。

钱钟书如无如何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作家,这是我们不会否认的。我们只是觉得太拔高了,难以认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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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6 21:31:02 | 只看该作者

re:山林在71楼的说法我绝大部分很同意,除了...

山林在71楼的说法我绝大部分很同意,除了这个句子以外:

“我总以为对任何一科学问,总是要先入乎内,才能出乎于外,...以前在这里对中医的批判同样我也持此态度。”

这句话不完全对。如果要评价一个作家的成就,当然得至少读过他的大部分作品,才可以有资格进行。这时候的“先入、后出”是没问题的。但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这样。如果说这句话意味着批判中医,非得要把它钻研透了才可以进行,则是不成立的。我不拿中医说事儿了,这个话题和山林同床共枕谈到过凌晨。

就说星相学吧:星相学说起来也有很多奥妙的理论,但我根本不需要去细究它,也能断定它是个迷信而已,照样可以对它进行根本上的否定。当然,你要把它作为一个文化、一个娱乐,那谁都管不着。但真要是试图那这个星座运势来指导你本月的言行,呵呵,那就只能一笑了之了。

对任何迷信的东西,我们只需要知道它基本的框架和结论,就可以凭科学和常识去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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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发表于 2009-7-16 21:39:16 | 只看该作者

re:呵呵,T版你老人家终于有所回应了,我...

  呵呵,T版你老人家终于有所回应了,我猜想云鹤也一直在等你吧,星相学不在我上述语境之内,不能把中医比附成星相学,秋爹还曾经拿跳大神做过类比,中医话题我绝不在这个主题贴下回的。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后面若好事者,包括秋爹,在此说中医,我让云鹤扒他的分,直到把他(她)扒到穿着比基尼直接去青岛论剑,云鹤兄,您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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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楼主| 发表于 2009-7-16 21:42:28 | 只看该作者

re:为了我们的和谐扯淡,我的确不想把中医扯进...

为了我们的和谐扯淡,我的确不想把中医扯进来了。所以我就用了个星相学做比附。大家理解我表达的意思就可以了。

说白了,我们在这里扯扯淡,不是为了争个是非曲直,我真的当作是做点“头脑体操”的,彼此逼迫着想想辄,来试图把对方噎住,呵呵。噎住不是目的,这个思维过程是个乐趣。

我们都老了,为了防止老年痴呆(这个发病率很高),要多做这样的头脑体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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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发表于 2009-7-16 22:37:38 | 只看该作者

re:T版74楼、76楼的帖子,有些失水准,全...

T版74楼、76楼的帖子,有些失水准,全然没有T氏应有的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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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发表于 2009-7-16 23:04:20 | 只看该作者

re:同感,同感。T氏认为李劼有故作惊...

    同感,同感。T氏认为李劼有故作惊人之语之嫌,我也是不能体认的,他的史学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有兴趣可以看看他的《吴越春秋》和《商周春秋》,是下过硬功夫的。丁东推崇他是中国思想界的三匹野马之一,文中这样说到——


第二位称得上是野马的思想者是李劼。我认识他其实比林贤治早。他八十年代在华中师大读研究生时,就以青年文学评论家在沪上成名。他原来很可能被训练成学术界的一匹良驹,后来他被逼上梁山,通向教授之路被人为堵塞,他别无选择地成了野马。学院的学者可以是民间思想者,也可以不是,完全看他自己的价值取向。李劼虽然在大学还有教职,但他的价值取向却是民间思想者。

  外人有所不知,一些在中国学术界产生影响的问题,都是他率先提出来的。比如八十年代在文学界产生很大冲击的“重写文学史”和九十年代波及整个中国知识界的“重建人文精神”讨论。他提出了问题,又由于某些原因退出了讨论。但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有意义。我觉得,这同样适用于评价李劼的贡献。

  一九九八年,李劼一下子推出了五卷本的思想文化文集,内容已经远远溢出了文学批评的常规格局,甚至可以认为这是他告别文学批评的一次亮相。如果说,他讨论《红楼梦》还与文学批评有关,那么,他评论从曾国藩到毛泽东的中国晚近历史,评论斯宾格勒、弗洛依德、格瓦拉乃至希特勒等二十世纪的风云人物,就和文学风马牛不相及了。有文学界的朋友为李劼放弃轻车熟路的文学批评而到这些陌生的领域肆意驰骋而惋惜,我却十分理解李劼的选择。

  李劼的书与其称之为学者的著作,勿宁说是性情诗人的自言自语。前几年,知识界有人呼吁重建学术规范。这对于端正学风,弘扬正气,抑制那些投机取巧、营营苟苟之徒,在学术界猎取名声以及职称、学位之类的实惠,不无积极意义。但对于李劼来说,这个命题却没有意义。他的自言自语,纯粹是为了表达自我,和世俗的利益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他有一肚子真才实学,规范的学问他也不是不会做。但他的表达方式,似乎就是为了超越规范而出现的。如果说,正派、本份的学者,都是训练有素的骏马良驹,那么,李劼就是一匹无拘无束的野马。他是中国知识界的一个另类。你无须认同他的具体观点和结论,但却无法回避他的出现而造成的刺激。训练有素的骏马良驹当然值得称道,但如果不是常有个别野马闯入,种群也难免退化。从这个意义上说,野马比良驹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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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发表于 2009-7-16 23:18:44 | 只看该作者

re:李劼对新左派和自由主义的批判————...

李劼对新左派和自由主义的批判————

http://www.acriticism.com/article.asp?Newsid=4018&type=1002



重建人文精神讨论的更正发言兼论新左派思潮——致《读书》杂志公开信


尊敬的《读书》编辑部诸君:  

我在此转给你们网络上已经公开的《有关人文精神讨论及其它“合作”旧事》一文。该文讲说了我当年为何在发起和构划了整个重建人文精神讨论之后,又不得不被迫退到一边的原因和经过。现在,我就此进一步为贵刊当年的“重建人文精神”讨论作一下重要更正。诚如一些网友所言,这并不是什么个人恩怨,而是十分严肃的思想文化话题。彼此间的分歧假如当初由于仅起于青萍之末还不太明朗的话,那么今天无论在生存方式上,还是文化立场的选择上,以及在各自的精神取向上,都已经标画得十分清楚,从而可以毫不含糊地作出明确的区分和表述了。  

我在此首先要重申的是,“我所说的人文精神可以用陈寅恪的话归结为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之所以对人文精神作出这样的归结,是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中国的改革开放以牺牲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为代价。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从八十年代开始的人道主义和个人自由价值体系的建设,在九十年代被人为地中断了。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之下,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再一次被迫处在了壁立千仞的艰难境地,致使当我提及其处境时,都不得不使用“那个文化传统”来指代封建专制的极权重压。也就是说,我倡扬的人文精神,是相对于专制极权以及与之相关的传统而言,而不是像王晓明他们那样把它变成了对商品经济冲击的故作惊恐,即一面坦然接受商品经济带给的种种好处,一面大声惊叫狼来了。当然,这并不是说,商业社会对于人文精神没有任何负面作用,而是说,在中国社会还没有真正建立市场机制的时候,人文精神的倡扬不可能是对商业文明的拒绝,而只能是面对极权重压的毫不妥协的自我确认和壁立千仞般的坚守不移。在极权传统的重压之下,商业文明的进入非但没有压抑现代人文精神,而且给人文精神提供了可能性空间。联系到王晓明他们后来把对商业文明的抨击,进一步发展到对所谓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讨伐,好像人文精神的丧失不是由于极权传统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作祟,而是中国社会走向市场经济和现代世界经济体系的缘故,我不得不严肃地指出,这不是在倡扬人文精神,而是在盗卖人文精神,践踏人文精神。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中国有一批知识分子,以悲天悯人的腔调,以貌似公正的姿态,对改革开放不得不面对的商业化现代化全球化大加指责,从而被人称之为“新左派”。应该承认,新左派中的一些学人情况各有不同,其中有些确实是对社会公平和民间疾苦有深切的关怀,对现代化的负面影响有所警惕。他们这种关怀和警惕是有意义的,难能可贵的。但是就其思潮而言(不是指个人),这些“新左派”(尤其是其中的激进派)不同于老左派的地方在于,他们并非是封闭锁国的产物,而恰好是改革开放的得益者。他们当中不少人走出过国门,无论是短期的访问,还是长期的求学,有的还在西方大学里谋得了学位和教职。他们不是不知道西方的社会模式和那种模式对于中国社会的借鉴意味,不是不知道西方社会无论怎样商业化也必须承认的和法律加以保障的个人自由价值系统是如何的不可动摇。然而,他们出于某种生存策略,某种很不人文很不精神的动机和需要,一面享受着没有出国的学子们难以享受到的种种惠遇,一面刻意地扮演西方文化的受害者,巧妙地取悦民众当中因袭的一时难以克服的仇视西方心理和仇视美国心理,以此煽动粗俗的民族主义情绪。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生吞活剥西方文化中的一些概念,玩弄术语游戏,把自己似是而非的研究论文,拿到国内的刊物上冒充经典招摇过市。他们照搬西方高校尤其是北美学院那些象牙之塔里过气的和正在过时的学术姿态,混淆语境上的差异,抹杀文化背景的不同,偷换历史前提,胡乱兜售西方课堂里讲滥了的话题,把鹅毛插到鸭身上,把中国的问题说成是美国的罪恶,从而把西方左派的愚昧转化为中国新左派的世故精明。他们利用国人向往美国和对美国大学的憧憬心理,借助自己曾在美国大学呆过或者还继续享受着美国大学的种种惠遇,故意以不屑的语气谈论美国来显示自己到过美国和正在美国的优越感。他们的反美姿态高耸入云,可是从来没见他们当中有人真的激进到足以放弃到美国的访学机会和获得到美国交流名额的地步。他们不过是借着自己去过美国和居住在美国的优势,做做反美姿态,以此扰乱国人的视听,引诱国人做他们自己绝对不想做的蠢事。只要自己活得滋润,哪怕陷国人于洪水滔天。  

这些中国当代最为精明世故的知识分子,一面充当民众的精神导师,一面站在政府背后咕咕哝哝地做教练。在民众面前,他们以教授或者美国大学教授的身份,带头朝美国吐痰,讲说美国的种种不是,把美国妖魔化到不近情理的地步,好像他们不仅十分了解了美国,而且已经熟知到了足以蔑视美国取笑美国,从而将对美国的敌意悄悄地塞进民众的下意识。一旦遇到什么时机,这种敌意就会自行引爆,变成一种义和团式的非理性情绪,不可控制地发泄成民族主义暴乱。在文化或文学的同行面前,他们站在一贯正确永远正确的立场上,指责这个不够精神,教训那个忘记了崇高。  

至于他们面对政府,则既是低声下气的,又是趾高气扬的。所谓低声下气,是指他们不会提醒政府进行体制改革,使中国走出极权传统。比起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不得不面对一步步深入的改革,这些精明的知识分子由于自身的既得利益而成了当今中国最为保守最不想变动的食利集团。他们十分满足于当下的现状,并且很清楚自己正处在十分微妙的渔利环境里,根本不需要改革,也不希望改革。他们的成功建立在各种历史因素造成的侥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能使他们丧失现有的优势和既得的利益。  

说他们对着政府趾高气扬,是指他们窃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在反对现代化全球化的旗帜下,尽情扮演一个只说“不能那样做”从来不说“到底怎么做”的教练。比如加入世贸组织会推进全球化,那么中国不入世又该怎么办?又如现代化使中国走向贫困,那么不搞现代化中国是否会富裕起来?大学体制这么改革不行,那么怎样改革才行?教别人开车,老说不能那么开,不说到底怎么开,乃是最轻松也是最不负责任的事情。这就好比当年翁同HE之类说空话的清流,自己什么实事都不做,却津津有味地指责做事的人这么做不行,那么做不对。无论是比起在位的政府官员,还是比起在商场上奔波的生意人,这些教授和准教授都要安全得多,精明得多。在当事处事的行政当局者与百姓之间,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他们由此可以腾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胡编乱造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术语,悄悄地抢占由于历史大转折而出现的话语权力真空。他们同时又意识到这种真空的暂时性和偶然性,为了使既得利益保值,他们把话语尽可能做得夸张,以求到手的话语权力不断延续下去。  

当然了,无论新左派玩弄什么样的学术游戏,无论他们如何张冠李戴地引经据典,他们无可回避的要害在于,只反霸权,不反极权。他们非常明白,反对美国的霸权乃是这个地球上最最安全而又最最讨巧的事情。在美国,你就是对着总统开枪,都可以找出一个精神恍惚之类的借口而获得法律的豁免,更毋需说以一个中国学者的身份对美国政府说声不。但是,站在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或者良知的立场上反对极权,则是或多或少地要付出生存代价的。相比之下,反对美国的霸权当然又容易又轻松,随随便便就可以写出一本说不的畅销书。反正不用负任何责任。这里的秘密在于,他们利用了国人在阶级斗争年代所受的单向思维和斗争哲学的毒害,引诱国人动不动就掉进发泄情绪的泥淖,从而逆历史潮流而动地企图将一个好不容易来到的双向对话时代,重新推回极权主义的单向斗争时代。
  
当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在跟外面的世界进行国际接轨的时候,国与国之间的事务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是不能动辄诉诸斗争哲学的。国际事务早已不是我全赢你全输的一百比零的单向斗争关系,而已是诸如百分之五十一比百分之四十九那样的双向协商关系。本着互利的原则进行谈判妥协,需要的是冷静的理性和务实的态度,而不是情绪的随意发泄。唯有以求实效为目标的脚踏实地的对话和商谈,唯有以谈判解决各种国际事务的务实精神,才能使中国以一个全新的国际形象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但新左派的反对商业化反对全球化,反到了不断地鼓励国人进入吵架状态斗争状态,鼓励到了仿佛战争马上就要爆发的地步,刻意制造在其他大国面前做不成主子就有做奴隶危险的民族危机幻觉,致使民众被一再笼罩在民族主义的阴暗情绪里,也使政府当中的务实派经常如同当年的李鸿章那样,一面做实事,一面遭唾骂。  

诚然,现代化也罢,全球化也罢,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历史进程,是需要付出许多代价的。尤其是对于全球化可能带来的生态环境的失衡,社会的变质,人性的异化,精神的沉沦,也确实是应该警惕和加以防范的。就此而言,新左派当中有些学人对此表示忧虑,作出提醒和警告,也是必要的。但相比之下,即便没有全球化,生态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社会也已经问题成堆,积重难返,人性也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鲁迅当年痛心疾首的国民性也已经病入膏肓。换句话说,早在现代化全球化影响到来之前,自然,社会和人,已经面临了深重的危机。怎么能将这已经发生的悲剧归之于那个还没有到来的全球化呢?体制改革的迫切性,是连当政者都强烈意识到的课题,这些学贯中西的知识分子怎么就装得一点不明白呢?他们怎么可以装聋作哑地把污水通通泼到全球化头上去呢?难道说,所谓的后现代文化批评,就是如此把鹅毛插到鸭身上?  

毋庸置疑,人文精神的重建需要汲取东西方文化的人文精华。这种精华,就中国文化当下的语境而言,正是陈寅恪所说的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无论是从《红楼梦》到王国维到陈寅恪的文化承传,还是五四时期北大《新青年》的新文化精神,都以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为指归。就当今的中国现实而言,在诸多的西方文化当中,最需要最值得借鉴的乃是西方现代化准备阶段和开始阶段的人文主义经典,诸如洛克,卢梭和孟德斯鸠。然而新左派利用人们向往新事物的心理,把最时髦的解构现代性的西方理论推到国人面前,从而把一个简单的题目做得极为复杂。他们举起以反对中心话语,话语权力和话语霸权著称的福柯,哈贝马斯和萨依德,建立起他们言必称福柯哈贝马斯萨依德的话语中心,话语权力和话语霸权。他们不仅抽掉了无论是福柯哈贝马斯萨依德还是早先的洛克卢梭孟德斯鸠,全都共同拥有的尊重个人自由价值体系的背景,而且悄悄地解构了西方人文传统中至今不变的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的文化主体性。无论面对中世纪的愚昧,还是现代化的弊病,个人自由的价值体系和自由思想独立人格,始终是人文精神如何成为可能的根本前提和必要保障。而以中国当下的情形而言,甚至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知识分子主要面对的与其说是现代化的压力,不如说是相当于西方中世纪的愚昧那样的极权体系。把极权体系改换成现代化,从而将中国最为迫切地需要的洛克,卢梭和孟德斯鸠的思想作了福柯和德里达式的解构,这种行为让福柯和德里达本人知道了,不是气死,也该笑死。我想,这也就是德里达本人在新左派所主持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访谈中一再声明,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的意思所在。  

当王晓明等人将人文精神嫁接到反对全球化反对美国霸权的姿态上时,他们不是不懂这种做法的荒唐,不是不懂得这二者之间根本嫁接不到一起的道理,而是为了一碗可怜的学术权威红豆汤,断然出卖了重建人文精神的长子权。他们背叛当年在谈论人文精神时的信誓旦旦,以此获得跻身新左派行列的通行证,从新左派手里分得了话语权力的一杯甜羹。此后,他们又将到手的话语权力和学术资源,转而投放到欺世盗名的篡改文学史的努力上。他们乘着当年因有着丰硕的创造实绩而声名赫赫的当事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暂时缺席或者暂时无法像他们一样大声说话的时机,篡改历史。他们以编选文论史论等方式,把文学史上的经典创造者,改换成了他们在访学时搭识的东亚系小哥们,从而在西装革履的学术外衣底下,透出一股勾肩搭背的江湖习气。他们这种掉包式的文论史论编选,不仅越过了起码的道德底线,而且违反了文学研究理当遵守的学术规则,丧失了学术研究应有的严肃性。当年为了他人的一句引文,他们曾经大声疾呼学术规范;如今出于一点点人际关系上的乡愿私利,他们竟然闯了学术红灯。他们从来不放过生存利益上的种种实惠,而且经常一面高唱人文精神一面“分田分地真忙”。他们甚至不惜牺牲文学研究的学术性,召集文学同行大规模地举行与文学风马牛不相及的全球化与二十世纪国际研讨会。这些人文精神的谈说者由此与反对美国霸权的新左派笑容满面地走到一起,在满目凋零的人文景象中,喜气洋洋地共结连理。你忙着给自己发奖,我赶着成立研究所。文化在轻浮的研究和名利场的恶习中腐化,精神在自我嘉奖和互相夸张中发霉。假如在过去的老左派那里,人们还可以感觉到某种思想信念即某种悲剧意味,那么在如今的新左派身上,人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场纯粹是生存策略即沽名钓誉的轻喜剧。  

作为当初“重建人文精神”的始作俑者,在此刻不得不站出来为重建人文精神作更正发言时,我为昔日的同事和同行沦落到如此颠倒的地步,感到深深的悲哀。历史上的知识分子从来没有过如此可怜的沉沦,古今中外的人文景观也从来没有过如此不堪的破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上苍在冥冥之中的惩罚,还是中国文化命中注定的一个什么劫难。我力所能及想做的只是,在此提醒中国民众和中国政府当中的务实者们,千万不要被这批当代的“空头清流”所愚弄。同时也借此提醒这批远离中国实际,远离中国历史语境的空言家,你们的好戏已经做到头了;如果对历史负责,也对中国负责,就应当适可而止。我同时要指出的是,人文精神并不因为某些当年的讲说者的背叛和把戏而不再存在,恰好相反,人文精神正因为他们的翻云覆雨和背道而驰而显露出了本初的意味。  

人文精神的重建,并不是面对商业文明的某种姿态,而是每一个生命个体在极权传统和极权话语下的自我确认和精神放飞。这是一种回到生命本身的努力,用老子在《道德经》里的说法叫做,“返者,道之动”。重建人文精神非但不是赶时髦赶潮流的学院竞赛,也不是西方著名人文学者艾赛亚。柏林所批评的那种缺乏历史意识的相对主义和机会主义,而且恰好是对古典时代的体味和回归。当上个世纪的西方哲学家指出回到事物本身的时候,对存在的追问使人文精神获得了一个摆脱绝对理性桎梏的契机,从而转向了东方式的内心体认和精神回归。自由既不可能来自恩赐,也不可能来自索取。当福柯哈贝马斯们以西方知识分子惯有的批判理性向话语权力索取自由的时候,陷入的恰好就是这种索取一旦成功,马上会反过来成为新的话语权力的理性批判悖论。也即是说,自由很难通过批判来抵达。自由是回归,回到事物本身,回到生命本身。一如俗话所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假如我当年没有朝后退一步的话,今天就不可能获得如此广阔的释述余地。生命经由回归获得独立,精神因为回归而向前开辟出了无限的多维空间。  

这样的回归当然意味着对历史文化的重新审视,对集体无意识创伤的精神修复。个体的每一步回归,无不意味着对群体在精神上和心理上的种种病痛的深切体味和自我医治。一个民族的精神历史,通常就在这样的回归中向前展开。对历史的精神承担,其实正是在个体的自我回归中实现的。所谓国民性批判,与其说是鲁迅式的愤世嫉俗,不如说是曹雪芹式的悲凉感怀,不如说是陈寅恪式的历史悲悯。孤独由此具有了空前的实在性,从而使存在有了被孤独标画的可能。存在是诗性的,不同于生存是小说性十足的筹划。毋庸置疑,人文精神的重建所注重的乃是诗意盎然的存在本身,而不是策略性很强的生存筹划。个体自由的价值体系,首先在个体的内心获得确认,才有可能成为群体的共识。这样的内心确认也许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许是君子有所不为,也许是君子有所必为。不管怎么个说法,怎么个做法,这,就是我所说的人文精神重建。  

编辑诸君,你们可以对照一下我所说的人文精神重建和当年重建人文精神主谈者的解释,我相信你们不会比较不出其中的异同。假如是这样的话,我恳请你们公布我对重建人文精神的这份更正。  

此颂编安!  

2003年8月30日,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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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发表于 2009-7-16 23:26:02 | 只看该作者

re:李劼:中国当代思想界的真实图景(节选)...

李劼:中国当代思想界的真实图景(节选)

本篇文章来源于 中国艺术批评  网址:http://www.zgyspp.com/Article/ShowArticle.asp?ArticleID=8080&Page=3


     有关自由派的不谦卑,我想指出的是,自由,作为一种人文品格,在面对专制的高压时,是高昂不屈的,比如当年的林*昭及其《星火》诸君。自由,在面对思想著说时,却是谦卑平和的。因为自由的独立人格含义,不在于高于他人,而在于与他人同在。所谓的独立人格,并非是鹤立鸡群。在我所理解的独立人格,应该是不为权力所左右,当权利受到权力的剥夺时;是不因为生存困境而退却,当存在受到生存环境的裹挟时;是面对暴虐不低头,当生命受到极权的威胁时。如此论说独立人格,并非意在以此要求他人,尤其并非以此要求依然在体制内求生的自由派诸君。我只是想说,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通常是互相依存的,而独立人格又和众生平等的慈悲情怀紧紧地联在一起。我只是想说,面对权力的淫威时,自由是不屈的;面对思想的表述时,自由却不是睥睨一切的。一个自由思想者的人文姿态,恰好是谦卑的,也就是说,没有舞台感的。

    非常遗憾的是,一些自由主义学人的文章,大都颇有思想舞台感。包括徐友渔君的这篇文章,虽然他好像只是下意识地使用了思想舞台一词,但身处话语中心那样的自我放大,还是忍不住地溢于言表。不知这样的下意识是否与身处权力中心城市有关,是否与身处官家最高学术机构有关,是否与拥有官家最高学术职称有关。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下意识,是很不自由的。攀附权力固然是不自由的,对话语权力有所执着,也同样会使话语者的心态变得不自由。

    徐友渔文章以主要内容和思想舞台来描述中国当代的思想图景,多多少少是有些失真的。这样的描述,不仅对于体制外的思想者来说是不真实的,即便对于体制内的思考者来说,也是不真实的。比如,对于以谢韬先生为代表的共产党人来说,显然失真。有关谢韬先生的学养显然难以作出自由主义的限定,但假如将谢韬先生的《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一文,说成是左派思想,却会让人啼笑皆非。谢韬先生的思想谱系绝对是传统马克思主义,至多受了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民主主义影响。但是,谢韬先生的那篇文章,不能不说是当今思想舞台上的主要内容之一,假如确实存在思想舞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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