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 技校(四)
9月17号,星期天,何过之返校。下午,我放弃了周末下午例常的放松活动,开车送他。在最初的计划中,我就考虑他适应的困难,在学校生活的清苦,安排的是每周五接,周日下午再送去。这样我要辛苦一点,费用也大,但我想为了孩子成长,这些都值。上车看到储物箱的几个拾块贰拾的钞票,他就抄起往兜里装。上周给了他五十的零钱,我想每天大不了一瓶饮料之类,应该够了。今天出门时,我跟他商量,还是每周五十。这会他想抓钱,我没让他得逞。
送到学校门口,他大大方方地进学校,我也调头回阆中。刚上高速,廖老师电话来了,才说学校继续放假两天。宿舍同学看到何过之到校,报告了廖老师,哎,那能咋办,既然放两天假,我还是把他带回去吧,大不了我再跑一趟送他。赶紧给他打电话,让他带上东西到校门口等我,他电话里重复一遍放假两天,然后答应好。我便挂了电话,抓紧开车,找出口调头去。开了一会,感觉可能没交待清楚,再给他打一个电话吧,不接,再打,还是不接。等一会又打,还是不接。直到我赶到校门口,也没接通电话。
我停好车,去宿舍找他。这时正是吃饭时间,学生们都一路路去食堂。老远我就看见他,拿了一根火腿肠,一袋子什么玩意,在宿舍外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吃的蛮香,一边吃一边晃悠脑袋,就是那种自闭症孩子的典型憨态。我当时那个气啊,叫了他两声,没听见。走近了,他一看见我,直接楞住了,买这咱零食我向来反对。在家讨论上周他的钱怎么花的,他一直不说。现在看来,钱都用来买这些垃圾食品,他或许是嫌食堂饭菜难吃,难排队。当时真想抽他两下,我忍住了,毕竟这里那么多学生看着的,还是给他留点情面。压住怒火,我让他去拿包,回阆中。他一边往宿舍走,一边跑到垃圾池,把手里没吃完的东西扔了。
上车后,他看我脸色不好,不停地叫我,爸爸,不要生大气了。生大气是他发明的词,应该是感觉到我非常生气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话没听清就挂了电话,为什么买零食当饭吃,他也解释不了,只是叫我不生大气。我的火气一时半天哪里下得来,继续阴着脸。他说了一阵,突然他把座椅一拍,吓了我一大跳。显然他也想发作了,但很快他又转变了态度,继续求我,我一边开车,瞪了他几眼。我还能怎么着。
回到阆中,我让他直接回家,恰好几个朋友约我,也不想再去面对,便去厮混到很晚才回。第二天照样,没和他多说话。直到周二下午把他再送到学校,这时心头火气也灭了一些,再次叮嘱他到食堂吃饭,少买零食,他满口答应。
国庆前的工作异常繁忙,通过偶尔何过之打来一通电话,或者我给他发个微信短信,感觉他在学校都还正常。孩子妈也在娘家呆着,看来也还好。直到26号中午,廖老师打来电话,明确地告诉我两个问题,一是何过之向廖老师借钱了,因为饭卡里的钱都花光了,我很惊愕。饭卡里开学时统一充值了22天的生活费,按计划是可以到月底的,何过之在学校里,也不过呆了十来天,远不到吃完的时候。更何况每周还有五十多的现金。这么多钱他都是怎么消费了的。廖老师还问孩子是不是没有买东西给钱的意识,说到他带何过之进超市去,拿起东西就吃,径直向外走,也不付钱。我说不会啊,在阆中的时候,他经常带着钱去超市买东西,都会付钱的。廖老师借给他一百,这个问题就暂时不说,我感谢廖老师的帮助,钱只有见面再还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难以启齿了。孩子居然在宿舍里看黄片,放的声音还不小,引起了宿舍孩子的公愤。廖老师很年轻,对这种问题都难以说出口。我当然更吃惊了,没想到这家伙无耻到这样,也不考虑同学的感受。和廖老师交流后,我想提醒他一下,应该能改正。和廖老师通完话,我给他发了一个短信,大意是他在宿舍里干的坏事,我已经知道了,同学们和廖老师都知道了,应该改正。这次他没回短信,一下课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怯生生地和我说,爸爸你知道了。我这时并没有发多大的火,我想这个孩子有一个好处,知道错了还是能改一些。再次提醒了他,他也满口答应。我想这事应该就过了,回来我再问他钱的事情。
到了下午六点过,我刚在家吃完晚饭,廖老师的电话就来了。事情有了升级,宿舍的孩子强烈不满,更恶劣的是,何过之居然对着宿舍里阻止他的孩子动手了,按老师说的就是抄起拖鞋就打。这孩子也只是好意的提醒了他而已,不管老师说的是不是真实的,这一刻,我做了决定,只有退学了。既然一个宿舍的孩子关系闹成这样,继续下去更不好收场。其实廖老师最初的意思,只是担心到了晚上何过之与宿舍同学会有更大冲突,让我接他回来教育一下,缓冲之后继续上学。我是觉得羞耻,对他动手打人的愤怒,对他经老师同学提醒后还不改正的失望。
我努力平复情绪,到了学校,廖老师和一个同学还有何过之在校门口等我,我们一起去宿舍拿东西。何过之穿着校服,里面果然按我说的,配着带去的短袖——在家时,我教了他穿校服时怎么穿衣服,不穿校服时怎么搭配。他一听我说接他回去,还是兴奋地说好,不过看我脸色不好,又怯怯地看着我。对他,很多时候是满腔怒火,冷静一下又觉得这气发不出来。路上来的时候,我也在提醒自己不要生气。因为我在写这回的文字时,回忆了从J汽修厂被赶出来时的场景,为当时没给他好脸色感到失悔。
一路走,一路和廖老师聊,除了重复电话的内容,廖老师也还讲到他在校时同学如何关心他。比如当天练合唱,廖老师说他尽管唱的不准,但还是大声地学,为此,廖老师还在同学们面前表扬他。如果不是今天这些不快,学唱这事真还值得表扬,我心里为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失去感到可惜。廖老师也谈到他和何过之的交流,何过之说,宿舍里的同学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欺负他。还说他不喜欢这个学校,坚持半年就不再来了。尽管是转述,但我能肯定廖老师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这些话,确实是何过之惯常的用语,坚持半年这个话,是开学时的对他的鼓励。当时我想他如果能呆半年,就能再半年,一年地呆下去,没想到在何过之真把这当作一个终极目标。
离开时天已经黑下来,再上高速,我怕心情失衡,影响行车安全,特意从国道返回,也打算行走不同的道路,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全程却也摆不出笑脸来面对他,只是闷头开车。他看我的脸色,想问怎么不走高速,动了动嘴,也没问出口。一路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国道上车子很少,路两旁也是黑乎乎的,道路也失修,只有我们一辆车,摇摇摆摆地,孤独地行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