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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记事起,就知道6舅是个傻子。6舅的形像可以参考网络上著名的“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那个穿百搭衣的男子。
6舅一直粘着外婆的,外婆去哪里,他都会跟着去,凡是看得到外婆的地方,附近的角落里一定看得到背着手,驼着背站着的6舅。 他走路很缓慢,常人叫走路,他叫移步,行动总比常人慢半拍。
6舅会说话,但含糊不清,很多话是从鼻子哼出来的,很难听懂,也是短句为主。
6舅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但你要是问他,他会回答你。我问他最多的话是“外婆在哪里?” 这个6舅是最清楚的。
外婆告诉我6舅从小就想开拖拉机,晚上睡前必然自言自语“拖拉机”才会睡,念叨了几十年。 当时我去外婆家,都是跟外婆睡,6舅又跟外婆同一个房间,所以我经常听他晚上睡前叨念着什么,仔细听,确实有拖拉机,其它也听不明白了。
6舅长得很结实,如果不是弓着背,绝对像是壮汉。除去晒成茶色的肤色和邋遢的头发和胡子,6舅的五管也算得上相当周正。
6舅的眼神不好,如果发现有人看他,他就会别过头看地板。他回答别人的问话时,是从来不看人的眼睛的。
6舅的脾气很温顺,和他粗壮的体型绝不相称,一辈子没见他发过火。小孩子当他面叫他外号“傻六古”,他只傻傻的笑,他的笑只是右嘴嘴角比平时多张开一点点。
6舅会穿脱衣,会自己吃饭,会自己洗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穿衣服,什么时候该吃饭和洗澡。没人提醒,没人把脸盆摆在他面前,他是不知道洗澡的。
6舅不会看电视,更不会打牌什么的了,每天就是在家附近闲逛着。 有时对着鸡、鸭自言自语。
6舅喜欢小孩子,小孩子在玩在闹的时候,他就在边上静静地看着。
小时候我到外婆家,有人会指着我问6舅是谁的孩子,6舅说是珍啊的。 珍啊是我妈妈的名字。
我觉得6舅的智商大约只到6岁孩子水平。 我认得他二三十年了,他一直没有变化。
外婆一直和大舅、5舅,6舅住在农村,外婆年老的时候,脾气执拗得像小孩子,谁都得让三分,偏偏5舅老是酗酒发酒疯,2001年终于有一天,5舅发酒疯时要打外婆,6舅再傻也明白妈妈不能被人打,拼死护救,以手臂骨折的代价保护了外婆。
这事之后,6舅和外婆一起离开常年居住的村子,由2舅出钱一起住进了老人院。(那时6舅也50多岁了)。
两年后,外婆在养老院过世。
外婆过世后,谁照顾6舅的事情,成了个大问题。
后来在城里工作的2舅等人,帮6舅申请了一个五保户,每个月政府发给约350元费用,让农村的大舅代领,另外2舅每月再出300元伙食费给大舅让其照顾6舅。(2003年)
回到农村生活的6舅,依然住在外婆当年的房间,那房间已经没人会进去,6舅不会收拾房间,不会洗衣服,不知道衣服脏,房间里原有夜壶,他以前晚上都在夜壶里方便的,但外婆已过世,夜壶也不见了,他在就房间内的墙角尿。整个房内都是屎尿味。
吃饭问题,最初几天是大舅叫6舅到家里吃的,但后来6舅不去吃了,应该是不习惯,另外6舅身上的味,大舅家的媳妇有意见。最后的结果就像喂猫一样,到饭点了,把6舅叫回来,打一碗饭,在屋外吃。 6舅身体和味口都还好。有什么吃什么,不挑不拣。不过大舅也有报告说6舅嫌他的饭菜不好,发脾气。
6舅日常生活,就是走。醒来后,就在村子里四处走,到饭点被叫回来吃饭,天黑了就进他的房间,不知道怎么过,反正没人进去过。 6舅所在的村子很而且边远,最多30户人家,是公路的尽头,平时不会有什么车辆进来,在村里走倒是很安全,但确是费鞋子,我曾有一双厚底的登山鞋给他穿,不到1个月鞋底就磨穿。幸好现在人生活富足,周围的村民都会把旧鞋子扔给6舅去穿,有时还请人扎上鞋钉,可以多走一段时间。 衣服也是拣百家衣,6舅春夏秋好过,只要一件单衣就行,冬天会冷就加一件外套,再冷再加一件,最多时套过5件外套。(套头的衣服6舅不会穿脱)
开始时,6舅的衣服,大舅家还有洗,后来嫌臭没洗了。 再后来我妈每周上去拣一堆衣服回来洗,再后来也是大家生活水平好了,村里谁不穿的衣服都扔给6舅穿。基本上是穿臭了就扔了。
还有一个头发问题,最初每个月我爸载他进城里的理发店剪个短发。再后来,干脆买个电剪上去剪,顺便让他洗个澡,换洗内衣物。我们南方,普通家庭都是一天洗一次澡,6舅是2星期洗一次。
6舅拼了一个身体好,60多年怎么吃都不生病。要是真的要进医院了,谁来照顾他?
也拼了兄弟姐妹多,再碰上有钱的2舅主张家庭事务。要是当年外婆只生他一个男仔,现在他可能真的只能自生自灭了。
以前,村里人都认为6舅是傻子。但我今年进以琳了解自闭症后,再参照6舅的表现,6舅应该是比较严重的自闭症,而且应该当年从来没有干预过。
2012年的12月,我带着疑似ZB的儿子勒勒,跟着我爸去了外婆家帮6舅换洗衣服。在村口就碰到正在闲逛的6舅,6舅看到勒勒,目光就基本没离开了,勒勒也反常地注视6舅很久,还冲他笑。
边上的村民问6舅,知道是谁吗? 6舅说:是珍啊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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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补记以下内容。
国家建设如火如荼,六舅的小村子又要新建铁路了,六舅睡的那间10多平方的屎尿房,也将要拆迁。算下来可以赔偿10余万元。算是一笔横财,经过一番争论,六舅的赔偿款由二舅的公司代管,原本计划在村里新建一间干净的小房给六舅居住。
后来好消息传来,六舅的申请通过层层审批,终于可以入住市里的老人福利院了。之后六舅的所有生活起居由政府安排,被子衣服生活用品都由政府发,入住后不要再交任何费用,按规定发给零用钱,但也不能跑出去玩。我妈说就跟部队一样。
六舅刚开始住得不习惯,还爬窗户偷跑过一次,被二舅抓回来狠狠揍了。可怜62岁的人了还要被打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我爸还是和以前一样,代表我妈隔一周去看他一下。上周末我带上儿子和我爸一起去看望六舅。我爸带上六舅爱吃的清汤粉和肉包子,开车6公里来到市郊的市福利中心。这里占地100多亩,环境优美,水质很好。(隔壁是矿泉水厂),福利中心里面公园和绿地占了三分之二,原来是私人办的老人院(我外婆和六舅就曾经住在这),后来政府收购了这里土地,推翻了原先的平房,建了三五幢新楼房,同住的还有当年的孤寡老红军。(当然他们在同一个大院的另一幢楼)。
尽管是周末,里面还是很安静很安静,一楼有个前台接待的吧台,但是没人值班。再进去大厅兼饭厅,里面有20多个50--60岁的问题老人闲坐着,在看电视,基本上都是男性。六舅就坐在其中,我进去他就抬头看了我0。05秒,然后继续摆弄他的衣服下摆,原来坏掉了,我说坏了就换新的,边上的老人也附合着。据说这里的老人都有点问题的,有个哑巴老人很三八的,我进来就要近距离上上下下打量我,开口就是额额额,他只会额的音,用声调高低代表不同的意思。。。可惜我真听不懂,无法交流。
这里住宿条件相当地好,六舅是住二人的标间,独立卫生间。同住的那人据说六舅会怕他,所以管得住他。
目前入住的老人才20多人,2名护工是政府请的,二夫妻负责这里所有老人的起居和饮食。觉得他们很辛苦。不过这里的老人基本能自理。
六舅入住后,一直想念村子里的生活。 现在我们告诉他建铁路,把整个村子拆光了,没地方住了,只能住这里。六舅才略微安心住这。忽然又闹着找大舅母,我爸跟他说搬家了,找不到了。六舅就提到要我去找,我跟他说找了三个月了,没找到。哄小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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