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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infeng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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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发表于 2011-3-1 08:25:33 | 只看该作者

诗人 ----阿乙

诗人
          ----阿乙
2011/2/1

我有一双和父亲艾宏松一样的手,大得像作业本。我现在还没有婚姻,但总是提醒自己,不去殴打未来的孩子。我记得父亲抽七八岁的我的声音,能闻到那像石头拍来的青气。我的妈妈不敢阻拦。在他走后,我仰着脸抽鼻子,再也安抚不过来。因为他的苛刻,我变成一个自卑而勤奋的人。

我们极少交流。即使现在我三十五岁,也感觉彼此之间横着一堵墙,无法像朋友那样畅所欲言。我们总是说着三两句就说完的事,然后再把这些事重复着说几遍。我们从不去触及对方的灵魂。我通过一台橱柜上的装饰知道他曾画过画,通过我哥的名字(国光)知道他吹过口琴,通过那老鼠咬坏的《诗刊》猜测他可能写过现代诗——我通过这些只鳞片爪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强悍的文艺青年,但是他在生活中总是将这些评判为“玩物丧志”或“有什么用”,就好像它们是足以致命的病菌,会祸害我们一生。

他将它们抹得一干二净。

也许一个人生存他可以维持这些,但他照应的是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和我爷爷奶奶的生存。他成为一个开小卖部的,后来开了批发部、超市,他将生意从乡村做到城镇、县城,在即将要去地区扩张时停止。我以为这里面存在另外的理想,但是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仅仅因为乡镇中学的教学质量差,他想将我们转学,放弃在此地培育了多年的生意链,到县城角落租了一个狭小的店面重头开始。他始终是在用做生意维持我们家人吃饭、穿衣和出去应对朋友时的尊严,他的生意利润都是百分之一、百分之三,做得很苦。等到我们这些孩子各自有了在社会上的归宿,他仍然在做生意。他又试图让在上海的哥哥和在北京的我能在高房价的现实面前获得起码的安定和尊严。他固执而认真,愿意将自己几十年的积蓄化成这泡沫中的小珠儿。而我在吸他的血。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父亲,我们跑到大城市一没有成为杜月笙二没有成为宋祖德,都在吸他的血。说起来这是羞耻的事,但在父亲那里这是不容分说的事情。

二零零九年,六十四岁的父亲中风。像往常一样,这个不幸的事是隔了一阵我才知道的,因为怕影响我那狗屁不是的工作。我赶回去时,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偏瘫。就是在那时候,这个一世强悍走路永远像中年人呼呼有风的父亲,对我们露出歉疚的笑。因为我们在清理他的粪便。他成为医生懊恼的对象,因为他总是迫不及待试图站起来,他扰乱了正常的恢复程序。就像在我小时,他总是迫不及待让我将三百首唐诗背完。

二零一零年十月的时候,因为堂兄猝死,我急赶回家,敲门没人应,便等。十来分钟后,父亲才从二楼摸索下来,他拖着萎缩的右腿,捉着毫无知觉的右手,给我开了门。上楼后,在问过我几句现状后,他便开始躺在床上,用右手握住一瓶矿泉水,然后用左手捉住右手腕,在胸前方旋转出圆圈。这是他锻炼的方式之一。每天他还会独自出门,锻炼行走能力。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还能健步如飞,而我们早已放弃。他正如海明威笔下的老人,只许战死,不可战败。

吃饭时,他要我弟弟弄一台废弃电脑来,他要重新学习打字(他过去用双手学会过一次)。我们说这是干什么。他便有些惭愧,说是想将自己写的诗用电脑打印出来,寄给一家诗词杂志。我们个个提出要帮他解决这事,他便取出身上的一张纸,那上边的文字颤颤抖抖,是用左手写的:

《病中》
余中风近两年,虽全力锻炼,收效甚微。近来又再跌跤……

细雨潺愁挂满天,秋风败叶总牵连。
黄昏饱蘸伤心泪,静夜偷灯洗不眠。

雨困郊原草木慌,东篱野菊独梳妆。
何当借得秋风劲,洗净烦愁一色黄。

两年未扫架生尘,抽本诗书慰泪痕。
谁料此间花似锦,却忘灰土染香魂。

我也是这时知道我认识的他其实不是他,因此悲伤不已。在我将这首诗带至北京几天后,他打电话来,要求更正诗里的一个字,便是将“细雨潺愁”改为“细雨添愁”,他觉得这样更好。
在我们的生命中,从来只有他给我打电话,没有我给他打电话。即使是这首诗,我也没有好好给他找到一个输出渠道。我是个懦弱的人,心里只想着怎样给他安装一双翅膀这样不靠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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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11-3-7 05:49:05 | 只看该作者

re:很久没看小说了,看到有人推荐这个,居然一...

很久没看小说了,看到有人推荐这个,居然一口气看完了,很朴实的作家,很朴实的文字,很小说。
<米香>拍了电影。

《天堂门·米香》作者:傅爱毛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atalog.php?book=123426

傅爱毛--沉默中的力量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e2469e01008k2j.html


再补充一下,这位作者仿佛是过于敏感而内向,导致自卑和社交恐惧,不过终于在文字中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和自闭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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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楼主| 发表于 2011-9-7 21:25:40 | 只看该作者

re:因为如果是我柴静 http://...

因为如果是我

柴静 http://blog.sina.com.cn/chjguancha  2011-09-07 00:16:22


1

十二岁的孩子,出生时母亲因输血感染了艾滋,已经去世,他也被感染,与奶奶,父亲,继母生活,别的小朋友见到他就躲开。

吃饭时,他吃的菜由爸爸夹在碗里,吃火锅的时候,他吃了一会儿,凑了下身子看了一下锅,又坐下了,他爸说“你吃什么”

他端着碗怯生生地说:“粉条”。

爸爸意识到摄影师在,犹豫了一下,说“你夹着吃”。

他立刻说“不,你给我夹”

“夹吧”

他说“你给我夹”

继母在边上说了一句“夹吧”

他爸说“你就夹吧,没事嘛没事,叫你夹就对了嘛”

他迟疑着站起身,看了一眼锅,没伸进筷子,在离自己最近的汤的表面匆匆夹了一片菜叶,坐下来放在碗里,搅着。

桌面上没声音,他解释了一句“粉条没有了”

他爸过了一会儿,捞了一筷子粉条放他碗里。

看完这个纪录片,我们决定采访他。但一坐他对面,我就知道这采访的困难,他太敏感了,或者说,他承受的超过了一定的限度,但记者职责是要提出问题,如果问得不准确,时机不对,没有勇气碰禁忌,或者碰了之后掌握不住,都不成。有天看村上春树写非虚构类的《地下铁》,东京奥姆真理教在地铁施放毒气事件,他写非虚构远远不如写小说,可我理解他的拘谨,只有坐在受害者面前,才能理解那种压力------不管你再怎么想“不能伤害任何人”,但“置身的立场本身就有一种傲慢性”。

采访中他说看这个纪录片公映的时候哭了。我问“是不是吃饭那一段?”

“阿姨,姐姐,你怎么猜得这么准?”他意外地看着我。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就据实说“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很难受的”

他没说话,眼睛红了。

如果在以往,我可能会停下来,或者问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他一会,说“……怕你心里受委屈……”,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掉眼泪的不是他而是我。

这句话后来我让编导剪掉了,这不是一个记者应有的反应-----不要在采访中妄加议论,更不应该流露太多的情绪,但我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根本没想过要说,它只是从心里浮出来了。

后来我翻看笔记,一个月前我看纪录片里吃饭这段时,写过“这真是天大的委屈,让他受了”。在采访那刻,他问我怎么猜到时,这个问题唤醒我那瞬间的感受。

去“采访”这样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傲慢”的立场,唯一削减这个傲慢的方式就是投身于他的感受之中。



3

有读者留言中说“你现在在节目里‘我’多了一点”,是,他们看的很清楚,这需要警惕,有需要克制之处,但这种情况也出乎我的意外。

采访药家鑫案时,张妙母亲在房间里痛哭,她父亲跟我们说着话,我觉得没办法在这样的哭声里采访下去,问他“你不去劝劝吗?”
他说“没有用”脸上都是早被日日夜夜锤打扁了的无奈。

我坐一会儿,坐不住了,回头对摄像说“我去看看”。

我进屋抚摸着张妙母亲的胳膊,她已经有些精神恍惚,只是哭喊,没办法说话。张妙两岁的孩子过来,把他的塑料玩具递给我,说“给你,摩托”,我摸他脸,说“大宝贝,不是摩托,是奥特曼”。

我事后想,我为什么会去那个房间,为什么会这么说话,为什么会作这个动作,这是一种非新闻记者式的语态和动作,我的性格在日常生活里也不是一个很外露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与药家鑫父亲交谈,他说到后来临刑前最后一面,药家鑫说要捐出眼角膜,他拒绝了,说“把你的罪恶全都带走,不要将来出了事别人再来怪我”

我低着头,用笔敲着手“你这么说他会难受的”

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

采访完晚上写工作笔记“以往在采访中都随时控制内容和节奏,但这次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对张妙的家人有这样的感觉,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施害者的“难受”有这样的感觉------最近采访感觉陌生的我,好象摆脱了律令,在自发地做出反应,在新闻调查时,我采访过比这酷烈得多的事件,但为什么我现在反而心里的动静这么大?”

我不知道。

“这种采访象在竹楂尖子上走”我在笔记里写“我把自己的心也放在这个密密的芒刺上”



4

昨天晚上跟一个朋友谈话,她一个生活中的偶像,50多岁了,最近发生“天翻地覆”的事。“竟然包养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竟然要离婚”

她说“我就是心疼他,二奶不是个好货色”
“你怎么知道?”
“他们告诉我的,没别的,就是年轻”

“你可以亲自了解一下,不要带判断,不要预设,去谈谈,可能对家庭对他都能是个帮助”

“简直是撞到鬼了,他是我偶像呢,英俊,有才华,善良,这次真是”

“不太有人会十几年一直撞到鬼,你可以象作家一样去问问他”。

我的朋友是一位心灵很丰富的人,也很善解人意,我理解她的震惊与创痛,只是对自身的感受往往会妨碍我们去感受他人。卢安克说过:“不要把我们的认识弄成模式,因为模式只能让我们脱离生活。反而,只有对认识的感受能带我们进入生活。”

“有个男人出轨了,”这是新闻,新闻只夺取“最奇特”的一面,“二奶怀孕了”“家族都反对”。这是一个模式。文学是有所感受,揭示“最寻常”的一面------人心到底如何?一个男人“为什么”去选择跟一个“让人瞧不上”的女人在一起?家族“为什么”要反对?如果是我置身于他的经验,将又如何?

我说“象作家一样去问”的时候,是想起《安娜卡列尼娜》,这故事也只是男女情爱。

但托尔斯泰好象可以钻进每个人甚至动物的心里去活一遍,他并不美化他们,只是深化他们,不管哪个类型-----花花公子调情的满足感和身不由已爱上一个人之后内心的恐怖,一只猎狗接近野鸭子时折磨的乐趣,一匹马在起跑时只用运动表达的本能思维,老官僚的一丁点柔情和他妻子原谅他外遇的全部心理过程……不管他多么爱憎某人某物,但就因为他在理解上有同等的深度,所以人人都平等起来。

我在节目预告时写过,以前我采访不少艾滋感染者,自认为对他们的处境有些了解,但是仍然是概念出发,不能把自我放下,沉浸在别人命里,象他那样活一遭。这个结果就是,你能做出片子来,也没人说你不好,但自己心里清楚,就象黄庭坚说的,大雨滂沱而下,大地汲水,万物吸纳,只有庭前大石头,雨落其上却“入不得”。

你以为感受太主观,后来才发现,没有感受观念先行,才往往主观。

什么叫“进入?”

采访《在一起》时,感染艾滋的刘老师说她有天打车的时候,司机问你去哪,她说了地址,对方有点奇怪,看了她一眼,说“你去那儿干啥?那儿都是艾滋病”。

“我就是”

司机一脚刹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呀”

这句话,足见误解和恐惧之深。一个社会的恐惧和暴戾之气,往往来自想象,而不是事实。来自议论,而不是感受。

但一切了解的开端,也埋在同一句话里,这句话把我们按在水里,浸没于他人之中。

“你也是一个人呀”。

5

浸没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

托尔斯泰听肖邦的音乐会发起火来,“这音乐到底要把我怎样呢?”

敏感的人,有强烈的感受,就会被“怎样”,就会被动,摇晃不安。

但必须冒险置身其中。

有人在药家鑫案的节目后问“你们为什么要选这么敏感的题目?”,我想起村上春树在毒气事件中,全书只采访了受害人,没有采访那些投下沙林毒气的人。可能是条件限制,他虽然意识到了那些狂热信奉者的某种特点“最可怕就是由特定主义,主张造成的类似精神囚笼,多数人需要那样的框架,没有了就无法忍受……一旦陷入原教旨主义,就会失去灵魂柔软的部分”,但他还是没有在真实世界里穷尽一切努力,去感受囚笼中的灵魂,不能揭示这狂热背后的“为什么”,“不能忍受”的是什么。

可见一个作家也会遇到这种痛苦的选择-----要不要认识人,要不要认识那些被认为是恶棍的人,甚至不为任何改造性的目的,只为了认识人的本来面目?

陈虻以前要我宽容,说宽容的基础是理解,现在我体会,理解是要有基础的,这个基础是感受。

采访花甲背包客时,两位老人说年青时被教育要解放三分之二的全人类,现在出了国,在澳大利亚看到土著人的生活,政府给他们提供了住房和物质,他们不高兴,就是喜欢睡在野地里。这对夫妇感慨“我俩才讨论,幸福到底是什么,幸福是能过自己愿意过的生活-----这话很简单,但你没有感受的时候,你就体会不到”。

他们说,“单一就会狭隘。”即使是善,强加于人,偏执一端也会如此。

托尔斯泰信仰真善美么?当然。但他有才能,不会用简陋的方式掌握真理“象披起一件皮大衣一样快”。

在写安娜卡列尼娜时,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必然性的悲剧结局,但这与道德无关,他只是浸没在生命之流里,在每一种相互冲突的感觉中,精确地秤量出其中的分量,看见哪一方具有压倒性的影响,在这个社会的秩序与结构中,什么将是无可避免的“何事不得不发生,何事无法完成或不可能完成”。

我有一个阶段,勒令自己不能在节目中带着感受,因为我认为客观的前提是不动声色,真相会流失在涕泪交加中,但托尔斯泰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客观是对事件中的任何一方都“投入其中”,对生活在此侧与生活在彼侧的人都要有所感受,相互冲突的感受自会相互克制,达到平衡,呈现出“客观”的结果,露出世界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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