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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憾是另一个圆满
杨秋生
December 05, 2009 12:00 AM
朋友发胖得厉害,总还不能面对现实。一天她问儿子:「你妈漂亮,还是阿姨比较漂亮?」 儿子认认真真地看看她,转身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看我,然后严肃地说:「阿姨比较漂亮。」朋友大笑,得意地说:「所有的孩子都说自己妈妈漂亮,你儿子终究说我比妳漂亮!」我还来不及反应,儿子又严肃地说:「美就是丑,丑就是美。」
朋友和我都愣住了。
多么深奥又充满玄机的一句话啊!
那时儿子刚满六岁,是个情况满糟糕的自闭儿,虽然一对一时还能跟人对话,但事实上却是一个有严重睡眠障碍、无视周遭环境存在、注意力不集中又完全不会与人沟通的孩子。平日教不会也讲不通,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动。伴随着年龄日益长大,症状也愈复杂的他,让我还来不及规画我完美的新生活,就跌进了深渊,像一头困兽,哭救无门。
除了我们夫妻,没有人弄得过他。没有学校愿意收他,也找不到可以照顾他的保母,连朋友也都渐渐疏远了。为了儿子,我什么都愿意做,帮人免费看孩子、接送小孩、做家事、请客……,然而当我需要人帮忙时,却往往一个也找不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没人可换手。我曾累到躺到床上睡觉,都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还醒不醒得过来;我曾夜里因为心跳过速,没办法呼吸,由救护车送到医院急诊室里。日辛夜劳,还总被人误为溺爱孩子的无知母亲;疲累至极,还一再被人利用,我觉得好累、好伤心、好心痛。
曾经有一位朋友对我说:「妳那么善良、乖巧又贴心,妳先生也那么优秀,再怎么说,妳都该生个宁馨儿,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我无语问苍天。
跌跌撞撞,一路坎坷走来,这些年,我总思索着,上天让我走这一条路,是不是有祂的特殊道理?我得参透它。而「美就是丑,丑就是美。」这句话,始终在我心里盘旋。
多年之后,我突然悟出了箇中道理。
因为儿子,我放弃了大学教职,却在写作、画画和家里的有机花圃、菜园里得到更多的乐趣。因为在家,我总能挪出时间来照顾、陪伴老迈的双亲。在他们走完人生,生命画下句点的时候,我虽伤心,却不遗憾。因为儿子的不完美,我接受了许多的不完美。我从不完美中看到了更多的真。我的心不再痛,而对人有了更多的悲悯与宽容。我奉献给更多需要支持和鼓励的家庭,我倾听人们的心声,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因为经历过那么多的伤痛经验,我更豁达与安心。
因为儿子,我们夫妻更相知相惜、相互扶持。而慢慢开窍、进步的儿子,也开始表达他对我们的爱。没出过门一天的他,鼓起了勇气离家上大学。我们每天通电话,一到礼拜五便接他回家,他总有说不完的话,让我完全不用适应所谓的空巢期的失落和焦虑。我觉得我拥有许多,而他的真,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他教会我永远看最好的一面,永远对人性不失望。
我了悟到所谓的不圆满,其实都是一扇门,一扇通往智慧的门。
儿子教会了我谦虚、付出与感恩。
人生原本就不圆满,圆满也就意味着是结束的时候了。因为不圆满,才会赤裸裸地诚实面对它,面对自己,也才能思索,给自己一条活路。
人生的每一个缺憾,其实都是一门功课。能够悟出其中道理,这个缺憾,却是另一个圆满。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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