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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减一
【焦成】
八月二十七日,星期天下午,忽然听到华儿大叫,我未加理睬,她和好友在电话中偶尔会有如此反应。
忽高忽低的狂喊持续不断,我开始留意并分辨声音中的悲喜。怎么不像哭也不像笑?放下手边的事,见她披头散发坐在客厅地毯上,抓著手机,搥胸顿足,撕心裂肺地喊叫。她在哭,用一种我这辈子从未听过的声音、从未见过的方式!
原来,这叫做号啕!
二○○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凌晨,有人在圣地牙哥一高级住宅区停车场,发现一女子头部中弹身亡,躺在排水沟旁。此女子二十五岁,柏克莱加大毕业,在旧金山湾区工作了几年,到圣地牙哥觅得新职,刚刚才搬过来……
这名死者,是华儿的至友。她们上周末才在圣地牙哥碰面,华儿还送了一个电锅,祝贺她乔迁之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们相交十几年,以前我接送华儿上下学,参加活动,经常连她一起带上。都是循规蹈矩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怎么糊里胡涂遭到枪杀?朋友,同学,同事,家人,邻居,警方……全无一丝线索。
华儿有些一起长大的同学,到高中时,这些人发展成密不可分的十四人小组。其中有男有女,有黄也有白。学业完成后,多数人返回硅谷定居。开始为事业忙碌的他们,仍经常抽空相聚,互相调侃,诉说心事,结伴旅行。这小圈像涟漪般逐渐层层开展,因为每人把男友或女友也拉了进来。其中三人结了婚,一对怀孕待产。华儿忙著参加各种庆祝派对,一趟趟南北飞行。
圣地牙哥离奇命案的女孩,正是这十四人之一。
被孤单和恐惧笼罩著,华儿的眼泪不分昼夜,流了又流。她无法上班,夜不成眠,不断想象那女孩面对枪口的最后一刻:她有没有喊救命?她一定很害怕,为什么没人去救她?华儿带著一颗破碎待补的心,仓皇奔向十四人小组。她的哀痛,只有他们能懂。
人生以如此丑陋的面貌向他们挑战,幸好,他们还有彼此,还有明天。
丧礼是小组筹画包办的,把女孩父母和两个弟弟也安排妥当。大家约好穿黑衣牛仔裤。黑衣和牛仔裤,哀伤中透著不平,对生命不明所以消失的哀伤和不平。我看著照片,有说不出的惊心。
不知从何时起,华儿房间墙上贴著一张白纸,纸上两个大字:凯茵──女孩的中文名字,从墓碑上拓下的。我觉得阴森,曾劝她取下。
有一天,纸张不见了。我知道,华儿将那两个字,从墙版移到了心版。
女孩忌日时,这一群守护感情的年轻人,不忘在坟头摆上鲜花。他们想留住美好,更珍惜现在。那长眠的一人,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星球照样运转,人们照常上班,上天把阳光和雨露,同时赐给好人和歹人。一起走过风暴的他们,决定把友爱和温情,永留人间。(寄自加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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