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玛丽与马克思》(Mary and Max)的介绍,有一连串的数字说明这部澳洲动画片是怎么拍出来的。整部动画片 “由大约132480张独立的画面制作而成,用了6台佳能数码相机拍摄静止的画面”、“影片一共制作了475个微缩的道具,其中最重要的道具之一”、“全片一共用了1026张不同的嘴,每一张嘴都是一张由橡皮泥包裹着钢丝的模型那台老式打字机,工作人员花了9周时间设计和制作”、“影片使用了886只含有电线制作的骨骼的由塑料做成的手”、“剧组一共有2位服装设师和147位裁缝,他们包办了影片中所有服装的设计和制作”……。这些数字都在讲这部动画片制作过程是如何繁复;而这个繁复的过程中透露出来的讯息是——它是“全手工”制作。这个导演叫亚当•艾略特(Adam Elliot),他用粘土形式、定格拍摄的古老方式制作了这部影片。在这个数码技术已经膨胀到让迈克尔•贝在《变形金刚续集》里面无所不能的年代,“Mary and Max”却还能坚持在画面里面留下人工的痕迹。所以与生俱来的,这个动画片带着很深的人情味。
和制作方式一样,“Mary and Max”讲的故事也很古老,是讲两个素未谋面的笔友在灰暗、单调的人生里面,靠往来信件得以相互取暖。这两个人相隔万里,一个在澳大利亚的小镇,一个在美国的都市纽约;这两个人年龄也是相去甚远,一个是八岁的女孩,一个是几十岁的老人。导演艾略特创造的世界,是一个古怪的世界。这种古怪即有视觉上的,又有心理上的。视觉上是因为粘土的关系,每个人都怪模怪样;心理上是因为每个人都与世隔绝。二者相得益彰。在这个动画世界里,不仅仅女孩玛丽和老人马克思两个主角,而且他们的邻居、玛丽的父母(一个躲在小仓库里做死鸟的标本,一个整天酗酒偷窃),所有的配角都是孤独的人。也正因如此,它谈论的孤独并不尖锐,并不刺痛,它回避了孤独的本质。孤独的本质是必须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下才可能产生。当你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当你无法融入到他人的生活时,这时孤独才会真正显现。抽离现实之后的孤独,其实是一种抽象的、浪漫的的孤独。那种孤独还有点暖暖的,有动画片看,有宠物鸡陪,有巧克力吃,还有金鱼养。此时的忧伤和困惑都无伤大雅。
“Mary and Max”的精彩是在于它的旁白以及细节,特有一种冷幽默的腔调,不乏匪夷所思又让人莞尔的词句。Mary and Max往来信件的问答,妙语连珠。Mary 问Max,如果出租车司机倒着开,他是不是要倒找钱给乘客呢,这个问题让我好一阵笑。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Mary 问Max,人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外公说人是从爸爸的啤酒杯里冒出来的,她就想美国人是不是从可乐瓶里冒出来的。这个问题也是是关于孤独的最根源的问题,如果我们不知道从何处来,那么人生的意义将多么可疑。按照电影里的Max这个无神论者的角度去看,那么玛丽烂醉的母亲说的也许没有错,人生下来“是一次事故(Accident)”。正因为人生是一次事故,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孤独。我听说:有信仰的人们有神陪伴,他们不会感到孤独;极权时代的人们属于国家集体,他们不允许有孤独。我也听说:只有孤独能让人体会到个体的存在,人生的饱满。“Mary and Max”也许谈论的不是这些,但它表达了一种对生活的信心;电影从Mary人生破败,准备自杀那一刻起,变得尤其动人。
看“Mary and Max”幸福就在于,让我们稍稍了解孤独的人不是可耻的,而是那么可爱。它特别动人的地方是,人们可以给予彼此宽容和谅解,不仅仅是相互的,而且包括对自己的。就在影片结束前,当笔友Mary 远赴纽约去看伴随她成长的Max第一面时,Max已经盍然长逝;患有自闭和焦虑症的Max死前胸口挂着用来学习辨识表情的小册子,想努力成为一个会对他人微笑的人。每个看到这部电影的人都会相信Max是带着平静的喜悦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