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自闭症论坛

标题: 美文选登 [打印本页]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33
标题: 美文选登
                              不回头

                             【刘墉】




到滇缅边界的腾冲办签售会,等著签名的队伍很长,一直排到书店门外,有个女孩签完却不走,坚持要问我一个问题:

「我刚考上大学,再过一个月就要去北京了,留在腾冲的这段日子,我该怎么过?」

「好好跟爸爸妈妈过啊!」我说:「想想,你这一离开就是多远、多久,还不快把握机会跟父母聚聚!」

女生的双眼突然泛上泪光,但又一下子换成坚毅的表情:「我不能留在家里,因为爸爸妈妈疼我的时候,我会伤心。虽然我舍不得他们,但是非走不可。」



朋友请我吃饭,在座还有他们刚学成归国的女儿。

「您知道吗?两年前她出国的时候,我们两口子为她整理行李,她大小姐动都不动,好像出国的不是她。走的那天,我太太坐在行李上压著,由我拉拉链,那么费力,她也不过来帮一把。送到机场,上车下车全是我们老两口抬她的行李。终于送进去了,我们被挡在外面,还舍不得走,远远看著她验关,关员一指行李,好像要她打开来检查,我们急死了!天哪!她怎么提得动?却见这大小姐手一伸,轻轻松松就把行李抬上了检查台,打开检查完,又两三下拉上拉链,把行李交运,头也不回,往前走了。」老朋友笑道:「她不知道我们远远看,都急死了,却连头也没回,好像一点都没有依依不舍的样子。」

说到这儿,她女儿淡淡一笑:「在家里我不收行李,因为不愿面对要出国的事实;走进机场,你们帮不了忙,只剩我一个人了,我非提不可。那时候怎么回头?回头,我会哭;回头,我还往不往前走?」



看获得二○○四蒙利娄影展最佳影片的《叙利亚新娘(The Syrian Bride)》。一位住在戈兰高地的女孩,透过征婚广告,决定嫁给叙利亚的一个电视演员。因为以叙的仇恨,两国素不往来,女家费了很大力量,才得到许可,把新娘送到戈兰高地与叙利亚接壤处的「联合国维和区」。

新娘在大批家人的簇拥下走到边界,远远看见未婚夫和许多亲友,站在叙利亚的那侧等待。已经跟家人一一吻别,新娘却为了签证问题,迟迟不能过去。因为叙利亚政府不愿承认以色列在戈兰高地的「出境章」──认为戈兰高地是叙利亚的土地,以色列只是非法占有,不是拥有。

许多亲友在烈日下已经不支,有人特别放了把椅子,请穿著厚厚白纱的新娘坐下。

联合国维和的人员在两边疲于奔命地折冲,还是没办法。眼看新娘只好回头……却见「她」毅然决然,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提著宽大的婚纱,一个人,在父母兄弟的惊愕中,直直地走向叙利亚的边界线。

电影没演下面的情节,只见一个白白的背影,孤孤单单走在「非军事区」草木不生的旷野……

她没有回头。



九一一之后,有个朋友送我一片光盘,说那是纽约世贸中心著火时,他从附近办公室用V8拍摄的,当时好多人从火里爬到窗外,衣服被烧光,全身赤裸只剩一条皮带,最后还是撑不住,从七八十层的高楼坠下。

七年了,我把那光盘放在书柜里,没有看,相信未来也不会看。

对纽约人而言,九一一有加倍的痛。以前去曼哈坦,我都会远望林立的摩天大楼,赞一声「壮观」。但是今天,看归看,却不敢把眼睛转向下城,那个我熟悉的「有著两栋世贸大楼」的位置。我甚至在看老电影时,不愿见到世贸中心的画面。因为看一次,就重复一次恶梦;回头一次,就是又一次伤害。

也想起二○○四年的南亚海啸,瞬间夺走二十多万条宝贵的生命。当时一个台湾的小女孩叶佳妮,跟著妈妈去普吉岛度假。妈妈死了,佳妮则被海啸打到树上,卡在那里二十二小时动弹不得,终于被发现。

叶佳妮手脚都受了伤,头部缝了六针。当她回到桃园机场的时候,一群记者追著采访她。六岁的佳妮不高兴地说「你们不要再给我拍照了啦,我生气了!」但记者还是追著要她「回头想」在普吉岛历险的情况。

小佳妮终于急了,大喊:「我不要回头想!你们再问我,我会做恶梦的啦!」



带女儿上电视访谈节目。

「如果发生大地震,你被压到了,女儿想救你,但是眼看房子要垮,你会怎么做?」主持人问我。

「我会叫女儿快跑!快跑!别管我!」

主持人又转过去问女儿:「这时候,你会听你爹地的话,头也不回地快逃跑,还是留下来?」

「我会头也不回地跑。」女儿说。

现场的观众都啊了一声,却见女儿幽幽地继续说:「我会跑,但是我会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爸爸我爱你!』」

我一下子湿了眼眶:「对的!孩子。回头只会使你伤心,回头只会拖累你的脚步。如果有那么一天,别管爸爸!向前跑,别回头!」

(寄自纽约)

2008-04-03

~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38
标题: re:因...
                   因此,我们旅行,我们工作,我们作梦
 
                                  【沈佩君】



  我告诉人在大陆的你,大楼窗外的云像拉开的丝,你回我的信却只有一句极为疲倦的话:你总是有许多有趣的故事,而我总是有开不完的会……

常常与你错身而过,一如每一个有你的梦境,没有交换语言,甚至没有交换一个眼神。然而,我知道,你在。

你在。有时,我强烈觉得你就在附近,但,环顾左右,你不在,可是,我却相信你在,以一种缺席的方式。

你在我的梦里,走著。

我在我的梦里,醒著。

在梦与醒之间,切换自如,每天行礼如仪,日出日落,我心自由。但是,偶尔,我必须离开,眼耳鼻舌身一起远离。

我住在叫作威尼斯人的饭店,饭店大得像个小镇,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好几条街道,街道旁有各式商店,河上有几条小桥,河里有船,有唱著歌的船夫。这些户外街景跟屋顶漆的蓝天白云一样,栩栩如生,全是饭店造景的一部分,都在冷气房里的密闭空间。远离烈日。

是的,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并不在欧洲,不在威尼斯,我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在五星级饭店。我给自己订了一个好房间,有很大的落地窗,夕阳西下时,我正对着落日,正对著「海巿蜃楼」,MIRAGE,这是另一座知名的五星级饭店,旁边是「金银岛」,当然,那也是另一家设有大型赌场的饭店,门外的海盗船每天晚上上演烈焰冲天的爆破戏。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金字塔及巴黎铁塔。

梦,是这里贩卖的主要商品。旅行,就是这样,千里迢迢到一个不相干的地方,碰到一堆不相干的人,好让你忘掉种种相干的人事物。然后,我们得以歇息。我住在叫作威尼斯人的饭店,买了一个嘉年华的面具,上面画了一颗泪珠,花六十元美金坐在小船上,漂在拟真的小河,看着真的是假的天空,梦想着我到了威尼斯。

河岸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一个舞台,舞台上有一座人像,雪白的大理石雕,一个圣者,戴著头巾,穿著长袍,长袍上的衣褶被风吹成美丽的线条,凝固在时间里。但是,在这个到处是假的世界,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绕著雕像走一圈,确定这是一个真的人,站在一堆仿威尼斯的布景里,假装他是一座雕像。他有血有肉,一动不动,垂下眼睑,全身刷上白粉,连睫毛也是白的,他让血肉仿成石头,甚至看不出呼吸。他的脚下撒了一堆钞票。

几个老人,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他们想看他能站多久,如何下台。一个小时过去,他仍站在那里,时间沉睡,老人开始打盹,一位老太太垂下头,口水流了下来。石像没有打瞌睡,他在工作,不能作梦,不能抓痒,不能打喷嚏。

轰轰的来了一群人像来自中南美洲,他们轮流站到台上和那座雕像合照,拉他的臂,搭他的肩,亲他的脸,摆出各种姿势,引起一阵一阵哄笑。最后上来一个中年妇人,拿著一枚一分钱的硬币,在雕像眼前挥了又挥,问他要不要,要不要。雕像眼也没眨一下。那妇人拈著小硬币和雕像一起拍了一张相片,拍完照,她又在雕像前晃著那枚硬币,挑衅似地再问他要不要。雕像不动如山。最后,那个妇人把硬币塞进雕像微弯的手指里,硬币掉到地上,叮,微弱的声音,淹没在狂笑里,他们满意地离去。

那个雕像自始至终连一丝皱纹或笑纹都没牵动一下。这是工作,这是生命,这是他的戏。

我回到房间躺下,朦胧中,恍然置身会议室。轮到我报告,投影机里没有任何资料,我张口结舌,脑袋和屏幕一样闪著沙雨似的灰白。我彻底忘了有这个会,我根本没准备,而这是个例会,我怎么可能忘掉?一堆眼睛看着我。我一惊,醒来。

幸亏只是梦,我再度睡去。仍然是开会,你的小指碰到我的小指,刚开始是无意,后来是有心,我心狂跳,害怕那一堆眼睛看到,最后,我决定不回看那些眼睛,两只小指,相互碰触和探索,最后勾在一起。在梦里,我清清醒醒地决定,我要作自己。

醒来。偌大的房间里,我只有自己。

相识多年,你终于触碰我的手,即使触碰,也只是一只指头,即使是只指头,还居然只是小指,然而,仅仅这不到一平方公分的肌肤之亲,却仍只是一场梦。

我起身,把梦记下,mail给自己。你不是我的收件人。

我另外写了一封mail给你,告诉你,旅途里,我看了一本有趣的书──

一个男人,不由自主地永远在时间漂泊中,他的下一分钟可能立刻从这个时空跳到另一个时空,只有他的衣服留下来。而他去的每一个陌生时空,他出现时永远是裸体的。

一个女人,像每个人一样,活在现时之中,她在六岁时遇见了卅多岁的他,她就爱上了他,他给了她一本日记,让她知道何时何地可以和他再在现时相遇。她在廿岁时终于又遇见了他,但他根本不记得她,因为当年六岁的她,认识的是未来卅多岁的他,不是现在廿多岁的他。

这女人在现时中常常失去他,她始终在等他,她让自己忙碌,好让时间过得快些,她不知道爱为何总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她不知道他去的地方为什么她总无法相随。她爱他,就必须恒久忍耐,永远等待。

而男人,无可如何地陷入一种不能言说的困境,他不知自己何时或如何消失,他必须消失时,他就消失了,他总是被全裸地抛掷在另一个时空,他必须先替自己找套衣服。他若去偷,可能坐牢;他若去乞讨,则必须为自己的全裸解释,两种情况都不容易。他回来时,有时一身是血,有时全身颤抖,他无法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一切由不得他。

他每回不由自主在工作场所消失时,地上只剩下一套衣服。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对待工作?而她每次在等待下次和他见面时,她创作,她的作品主题常是鸟,或者天使,她用黑色的铁丝缠出一对对翅膀。

你回信时说,我的信上都是??????????,你问我写的是不是达文西密码。我把寄信备份打开,果然全部文字都变成???????????。我简单覆信,只说是个悲剧故事罢了。

「我需要你,此时,此刻」,这是书上的一句话,但,我没引述。任何的此时此刻,自口中说出时已不是此时此刻。

在旅行时,我们比平时通信更勤。你每到一个机场就发给我一个简单的mail,有时,你用简讯告诉我,你正在山上,有时,你告诉我,你在一个地图找不到的地方,除非你在海底潜水,否则任何再荒僻的地方,都有手机基地台,都有internet,恍若你总是在附近,恍若你不曾远离。

然而,我们身体的距离始终遥远。工作,永远以夸父逐日的方式,不得稍停,我们肉骨凡胎,在夜以继日的奔驰之中衰败,脸上的毛孔从无到有,再从圆形变成泪滴状,下坠。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垂下,法令纹变长,下巴和脖子中间拉出一体成形的脂肪,颈后出现一块无关痛痒没有作用无以名之的丘状物,这一切,一言以蔽之叫作「老」,相见不如不见。

身体不能遁逃,我的心以mail和简讯的方式跟你一起去旅行。你的旅行比我多得多,几乎都和工作有关,你的信总是三言两语,我则琐琐碎碎叙述不著边际的风花雪月,告诉你台北的蝉叫了,或者午后一场雷雨让台北仁爱路的菩提长出粉红和浅黄的新叶。去年冬天,许多同事离职,他们想看看中年的自己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我告诉人在大陆的你,大楼窗外的云像拉开的丝,你回我的信却只有一句极为疲倦的话:「你总是有许多有趣的故事,而我总是有开不完的会。」

每年,我都会给自己安排一个长一点的旅行,离开现时现世,我去每一个你不经意提过的地方。你曾说,到纽约一定要看一场音乐剧;因此,我每回到纽约,一定去百老汇。你曾说,佛罗里达像靴子一样的地方叫Keywest,海明威故居就在那里;前年,不会看地图的我,租了辆破车,开了一整天,死心眼地直到最南边的灯塔才回头。那次,我照了很多相片,朋友问我为什么拍的都是海,每张看起来都一样。不一样,Keywest沿途的海是一种渐层的蓝,每一寸都不一样,我每一次按快门时,都是在告诉你,我到了。但是,我一张也没寄给你,我也没告诉你,巨大的海鸟站在公路护栏上张开黑色的翅膀晒太阳,像电影《X情人》里的死亡天使。我甚至没告诉你,我不仅去了海明威家,而且知道他当初之所以住在灯塔旁,是因深夜酒醉的他可以看着灯塔找到回家的路。

沉默。当你一天十二小时困于工作,我没法用mail传输这样的好景。宽频,不能承载。

你总是在挑战自己。因此,我也注意一切极限挑战。

一位叫大卫的美国魔术师,曾在大冰块里冷冻六十二个小时,曾高悬泰晤士河透明箱中绝食四十四天,今年初,他在泡水八天创下纪录后,立刻挑战「灭顶求生」,但在水中屏气七分零八秒后昏厥,挑战世界纪录失败。

我看到的是这七分钟如同七世纪的过程。他在第四分钟时,嘴唇已不断颤抖,但在颤抖中仍又再撑了三分钟。正常人屏气一分钟已是心跳如雷。他一直撑到身体昏迷,他用意志把身体推到疯狂的极限。

美国名驹巴巴罗,就在各方看好牠将成为一九七八年以来第一匹称霸三冠王赛事的好马时,却在一场比赛起跑不久,右腿三处粉碎性骨折,令人心碎地退场。

牠的大骹骨断成廿多片,牠跑到腿断骨碎才停止。

这些人,这些生命,这些极限挑战,他们背后都有一个极专业的团队,但,执行时通常只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大卫昏厥前最后一秒,他想的是什么?那匹叫巴巴罗的马在跑断腿前,是不是早就痛苦难耐,但牠没有停下来?

作极限挑战的人,如果失败,常会重来,但就算达阵,他又会给自己立下下一个挑战的目标。极限总在远方,这是一个永无止尽的旅行。

离开拉斯维加斯时,烈日当空,当年的一片漠土,却构筑出这样一片梦土,奢靡繁华,不论男女,无论老少,络绎于途,他们来此寻找几日却如永恒的戴奥尼索斯的生活,赌城不仅赌而已。我走出饭店时,在门口看到一个老太太刚进场,鼻子插著一根管子,身旁拖著一个装在轮架上的氧气瓶,她对我眨了一下右眼,我对她竖起大拇指。大厅屋顶上都是大型壁画,众神盘旋,俯视我们。

砖红的大峡谷,不见树木,我即将回到我那充满艰难的小岛,飞机慢慢升向两万五千英尺高空,看着飞机窗外真的蓝天白云,我用左手小指勾著右手小指,许诺自己:我们旅行,我们工作,我们作梦。

2008-03-26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41
标题: re:...
                                海伦
 
                             【龙应台】


    海伦一个礼拜来帮我打扫一次。看见我成堆成堆的报纸杂志,拥挤不堪的书架,床头床边床底都是书,她认为我「很有学问」。当她看见有些书的封面或封底有我的照片,她更尊敬我了。

她一来就是五个钟头,因此有机会看见我煮稀饭———就是把一点点米放进锅里,加很多很多的水,在电炉上滚开了之后用慢火炖。

海伦边拖厨房的地边问,「你们台湾人是这样煮粥的吗?」

「我不知道台湾的别人怎么煮粥的,」我很心虚,「我是这么煮的。」

我想了一下,问她,「你们广东人煮粥不这么煮?」

下一周,海伦就表演给我看她怎么煮粥。米加了一点点水,然后加点盐和油,浸泡一下。她还带来了鸭胗和干贝。熬出来的粥,啊,还真不一样,美味极了。当我赞不绝口时,海伦笑说,「你没学过啊?」

我是没学过。

过了两个礼拜,我决心自己试煮「海伦粥」。照著记忆中她的作法,先把米泡在盐油里。冰箱中里还有鸭胗和干贝,取出一摸,那鸭胗硬得像块塑料鞋底。打电话找到海伦———那一头轰隆轰隆的,海伦正在地铁里。我用吼的音量问她,「鸭胗和干贝要先泡吗?」

「要啊。热水泡五分钟。」她吼回来。

「泡完要切吗?」

「要切。」

「什么时候放进粥里?」

「滚了就可以放。」

「谢谢。」

鸭胗即使泡过了,还是硬得很难切。正在使力气,电话响了,海伦在那头喊,「要先把水煮滚,然后才把米放进去。」

她显然也知道,太晚了,我的米早在锅里了。

海伦清扫的时候,总是看见我坐在计算机前专注地工作,桌上摊开来一落又一落的纸张书本。当我停下工作,到厨房里去做吃的,她就留了眼角余光瞄著我。我正要把一袋生米倒到垃圾桶里,被她截住。

「放太久,里头有小虫了。」我指给她看。看不见,于是我舀出一碗米,放进水里,褐色的小虫就浮到水面上来,历历在目。

「这种虫,」海伦把米接过去,「没关系的,洗一洗,虫全部就浮上来,倒掉牠,米还是好的。我们从小就是这么教的。」

我站在一旁看她淘米。她边做边问,「你──没学过啊?」

我大概像个小学生似地站在那里回答,「没……没学过。」

米洗好了,她又回头去摘下一个特别肥大的蒜头,塞进米袋里。微笑著说,「这样,虫就不来了。」

「好聪明。」

「你……没学过?」

嗯,没有,没学过。

从香港仔买回来的水仙球根,像个拳头那么大,外面包著一层又一层难看的黑褐色外皮,但是里头露出婴儿小腿一样的晶白肉色,姿态动人。我把球根放进蓄满了清水的白瓷盆里,自己觉得得意。

海伦来了。她先劈里啪啦横冲直撞地打扫,我的眼睛不离开计算机但是人站起来以便她的吸尘器管子可以伸到桌下。一阵齐天大圣式的翻天覆地之后,安静下来,她看到那盆水仙,轻轻说,「你们不把水仙外面那层拿掉?」

她把整盆水仙带到厨房,拿起小刀,开始一层一层剥除球根外面那难看的外皮。我放下计算机,站到她旁边看。她说,「你……没学过?」

事实上的情况发展是,只要海伦在,我连煎个荷包蛋都有点心虚了。

2008-03-28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43
标题: re:...
                        聊将花作雾中看


                           【刘克定】

    屋后有一条宽阔的马路,两旁人行道上,一条细细长长由黄色地砖铺成的盲道,不像其它的路平坦,有突起的条状的格子,拐弯处是点状的,略不同些,这些条状和点状的路面,是一种特殊语言,只有盲人能读懂,且是凭双脚去读,去丈量。我曾试著闭上眼睛去走,但不能前行,因我读不懂这种「语言」。此外,我还缺少盲者的那种坚毅和执著。

有一次,我去上班,远远地,走来两位盲者,他们谈笑风生,用手杖轻轻在地面点著,用双脚一边「读」著脚下的信息,一边前行。忽然,一位盲者似乎看见我已靠近他身旁,朝我伸出一只手,表示招呼,我赶紧走近,他问我路边是否有小店?请我帮他买一瓶水。他就站在盲道上,等著我买水回来。

他接过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说:「多少钱,你自己拿吧!」

我愕然,心想一瓶水能值几何?便说:「送给你啦!」

他一下子不高兴了,说:「那我不要你的水!有困难会请你帮忙,能做到的,绝不能依赖你,我不要这样的施舍!」

我怔住了,不敢再说,只好顺从地从他手里拿回买水的钱,一分不少。这才谦恭地向我道谢,满面春风和同伴继续前行。

人生充满变化,生命的春天不会在一个人身上永驻。冬春的交替,绝不像大自然这般规律,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盲道」,当我快乐的人生哪里天「嘎崩」一声转入生命冬天,我,能不能也像盲者这样沉著、自信、豁亮?能不能在冬季举起生命的一把火,勇敢地去把春天唤回?

宋朝有个范成大,年轻时很快乐,但晚年生病了,体力不济,视力下降,他在诗里自况:「乐天渐老欲谋欢,大似蒸沙不作团。已觉笙歌无暖热,仍嫌风月太清寒。气衰况复三而竭,心赏尤于四者难。」他说虽渐渐老了,还想找回快乐的春天,但身体不行,像沙子一样怎么蒸它也不会成团了。歌曲听起来也没什么味道了,风月又是那样冷清。气也衰竭,四肢也不听使唤,感到力不从心了。但是邻居却邀请他去聚会,去还是不去呢?他很乐观,说:「却恐人嫌情太薄,聊将花作雾中看。」体力视力不好,权当雾里看花吧!不也是一番清雅的享受吗!对生活这样达观、热爱,真是不信春天唤不回!

还有如清人汪士慎,左眼失明,还作画,写诗曰:「隐几宜晴画,挥毫仗小明。」到六十七岁,连一点小明也没有了,几乎完全失明了,他又琢磨写狂草,也是个乐天派。

我感激那位盲者,给了我生动而深刻的启示。她用心灵告诉我,人能找回自己的春天。目不见五色,却可找到恬静,懂得心灵的沟通比什么都可贵,懂得生命原本可以不同方式焕发春的生机。

疾病、灾难、失意、贫穷……使我们感受到冬天的寒冷,但春天并没有远去,你用信心可以找回。

我们有一双健全的眼睛,可以看得到的,都看到了。看到了春的绚丽、夏的火热、秋的寒林、冬的冰封;看到了人生美好的娇容,也看到死亡的哀愁……这些所见,可以激励启发,也能使自己在人生的短途趔趄不前,甚至过早地衰落,进入生命的冬天。

莎士比亚说得好:你是你母亲的镜子,她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芳菲三月天。

还有一位诗人说:季节是忠诚的,春天到了,连枯树也会发芽,连篱笆也会开花。……

(寄自广东)

2008-03-25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45
标题: re:...
                                后半生


回来美国一年,每次看到葱,我就想起母亲的一句话,她说:「和尚不能吃葱,不然会想女人。」说这句话时,她就坐在我对面。离台最后一晚,我在台北忠孝东路有名的「古早店」订了一桌四人晚餐,同行的还有未婚娶的妹妹弟弟。

母亲是在葱爆牛肉上桌时,红著脸说了那句话,有一点正经,也有一点闲谈。我们都莞尔不敢直视对方,一时心跳加快了好几下。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冒出这句话来,我的直觉是她从广播的佛经讲座中又听到一项知识,藉此信口说给我们听。但这一说,大家都有点犹豫了。我们既未婚娶,也没有男女朋友,吃了这一大把葱,今晚该怎么办?

尴尬中,我率先夹起一块牛肉。那肉母亲自然是不吃的,她茹素十多年了,守戒十分严谨,她是受到佛学精舍的启发,定意戒杀生,法自然,心向极乐世界。在我看来,她是一生都要这样茹素了。可我把葱吃下口时,心底竟默默想起母亲的情事。

「母亲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是希望我们禁戒淫念,或者说她也有情欲的拒绝?

我身为一名长子来想母亲的情事,算不算逾越常理?

我困惑,当下抵挡了那思想。及至回美,不禁又想起,母亲曾有意无意地问我:「如果我再婚,你有同意呒?」那是父亲去世后不久,她正在梳发而见到我时所问的。我面对这样直接一个问题,竟只淡淡回了一句「哦」,就转身离去。过一段时间,她又问我这问题,尽管她问时有一种试探的笑意,但这次她是要我正面回答她。我心潮涌起,思绪纠缠,低头嗫嚅说:「好啊!」

她却告诉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其实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而我也知道,玩笑之中有真理,母亲才四十五岁。她嫁入我家十八岁,隔年生我,二十七年后,父亲往生。如今算一算,她守寡将近十年了。这十年,她撤出大房间,丢弃双人床,仅带一个小梳妆台,一个人睡在小房间的单人床。那房间是从前我们孩子们的木板通铺,隔著一层薄薄夹板,可以听见他们夜晚在造爱。那吱吱动摇床板的声音,激发我的荷尔蒙,撞击我的成长,也旋开我对人生最难言的一种领会。

食色性也。人生,终究不过是饮食男女!

诸姨中有的分居,有的家暴,有的丧偶后情史不断,有的相亲屡次失败,母亲是大姊,平日开化劝导,常离不开一句话:人生就是这样。可她自己呢?她也还有后半生,有不吃葱的肉身,有午夜梦回的爱慾逼迫。而她也就是这样吗?我应否劝她再婚呢?

台湾清晨,母亲诵经被我打断。「阿弥陀佛,你好!」她拿起话筒答话,那声音爽朗自信,彷佛总是在说,她后半生,是要常伴青灯啊。

「妈!」我说。

(寄自俄亥俄州)

■冯平

2008-03-29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47
标题: re:...
                                两道平行的目光
                                  【冬之凌】

    两条日夜相守而终生不得相交的轨道,被枕木相隔,如同两个一生相望而又咫尺天涯的情侣。

不管是暴雨飞雪里,还是春花秋月下,这两道钢铁脊梁无时不在接受著数以万计的重荷,默默承载著、挺直著、伸展著。从不为暴雨折腰,不为飞雪欢呼,不为春花感动,不为秋月遐想。彷佛用沉默和茫然低吟著一位勇者的歌。

它牵引著巨龙般的列车迎著冬日的残阳疾驶著,忽而穿过长长的隧道,忽而转弯缓缓地爬坡……

远山在守望,守望着黎明的朝霞,守望着黄昏的落日。铁轨在守望,守望着奔驰的列车,守望着流逝的岁月。那冷冷的钢轨啊,似两颗痴痴的心守望着对方,守望着心中的承诺。谁也离不开谁,然而谁也不能靠近谁,因为中间是条无形的鸿沟。

晚霞里,两条无怨却又无奈的钢轨似两道闪烁的目光,那目光是冷却的火,是从心海里抽出的丝,是一个埋在心底的希望,绵绵延延……

纵然今生不相交,只求比翼飞远方……

(寄自加州)

2008-03-26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4 21:49
标题: re:...
                                    孤独天使

                                   【曹又芳】

好久没有读惠特曼了。记得还是初中的事,便把他留在少年期了。

我非常欣赏惠他一生都能安静、稳定、沉著地追求目标。尤其是在他心中和谈话里,能够没有妒羡、吃醋和恶意的心理。我最欣赏这种人。重新展卷,竟然能与这颗美丽的心灵在精神上相遇!

惠特曼说:这个世界,对于本身完整的人而言将是完整的。

在我的灵魂慢工汲取这句话的时候,一位具有慧心的友人,带引我来到外滩宁谧优雅的德大西餐厅。在上海新兴的繁华中,友人以无限怀旧的深情咀嚼著上一代风流人物的故事。

时光飞逝,我们虽然尚未成为过去,却也都不再年轻了。岁月会将我们每一个人变老、变丑,然后,病痛和死亡接踵而至。

不久前,有一位年轻却具有思考癖的朋友,这样问过我:随著年岁增长就会面临的丧失之苦,要如何对待才好呢?

其实,我思考这个问题可谓是长远了。这可是一个紮扎实实的问题啊!相形之下,人们经常念叨的问题,诸如经济问题、政治问题、宗教问题、道德问题……都变得渺小了。相信吗?人们竟然察与不察地常以这些来做为规避人生的遁词。

尽管一个人从老到承认老,尚需要一段时光,但是,千真万确,老了,所有的人事物都会一样样地失去。恍若一梦,原来,我们曾经的拥有,全部都是短暂性的。

作家玛丽·科雷利曾经呐喊,并为人们道出了心声:给我们一种会持久的东西吧!把我们能够保有,并且能够说永远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给我们吧!

然而,这一切,乃是不可能的。

第一次,读《约伯记》的震撼,一直涤荡我心,并未随著岁月减没,是这篇记述,指引著我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本然。

读了《约伯记》,明悉这位父权上帝不是藉由这个世界来衡量,而是世界藉由上帝来衡量。

宇宙中,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根据律则。每种现象,都是一种关系非常复杂的网络一部分。换言之,一切都根据其它一切来衡量。蝴蝶效应,当是最好的例子了。

上苍把一切留给机率去运作。因此,大自然是命运的领域,而命运对于人而言则是盲目领域。人类,其实也像宇宙中所有事物一样,都服膺于他的平衡律则。

百般思索,人类所能追求的,只能是美妙地平衡在永恒的变动之中。

顺服吧!当然也包括生老病死这个自然律法。除了服顺,又何必将老丑乃至死亡变成自造的限制,因而震撼我们生之根基呢?

脸垮了、眼花了、牙坏了、耳鸣了、膝软了、皮肤皱了、手脚麻了、五脏弱了……这些都不过是老的征象。对于我而言,残酷的并非老的本身,甚至健康重挫,而是亲密关系带来的考验,所造成的信心危机。

人的一生,莫不担负著许许多多的灾厄,尽管是情势强加于身,也只能淡定积极以待。以血肉之躯,我从不标榜自己的受难能力特别高强,甚至说自己可以泰然自若地接受考验。这太托大不说,而且偏离事实。

拳击者空虚,在无奈之中。因为,我了然像约伯那样埋怨无济于事。对于无异于惩罚的种种命运安排,只能解释为人生本是苦乐掺杂而已。

有好些年我都高唱,到天堂之路不是痛苦,而是喜悦。现在我却要说,饱受挫败和失落的灵魂,也许更快到达安详的境地。

满溢著悲悯之忱,于人于己。人们竟然必须经由自己热爱的人事物,不断地处在失望之中,来学习爱。而且,一本初衷依然爱自己,爱人事物,爱这个世界。

似乎,一切命定如此。我们不是藉由理智,甚至感情,而只能是藉由灵魂来捕捉生命的本质。

日本人有所谓的「还历」,说的是六十以上的人,因为年老而导致的幼稚行径,称之为「第二童年」。

我倒认为,人们因为岁月增长而失去的最为宝贵的东西,便是童真。年届六十,依然能够保持,甚至重新抓有一颗纯真之心,岂非最为美好的赐与。

是的,人,老了,丑了,但是心却不世故、不世俗,清净而美丽的话,这个成熟的生命,依然可以发散出睿智与光辉的。

惠特曼说,我们迟早都会归结于单一的孤独的灵魂,成为一个孤独天使。

孤独,一点也不可怕。

因为,惠特曼也曾经自问自答地说过:生是幸运的吗?死也一样幸运的。

(寄自珠海)

2008-03-24

作者: 蛋蛋妈妈    时间: 2008-4-4 22:31
标题: re:果然美文!但愿平淡琐碎的生活不要...
果然美文!

但愿平淡琐碎的生活不要使内心对美的感受越来越迟钝。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23
标题: re:...
                               美丽的谎言


                                【王绪】


   女儿出生的那天,我满心欢喜地听到她哇哇的哭声。但是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碎了:她居然是兔唇。上天怎么没有听我们的祷告,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妻怀胎十月,我们日日夜夜不是只求个健康的孩子吗?我们没求儿子,只求健康。但是妻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阵痛生下这个孩子,却是……

我怕妻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陷入严重的矛盾,但事实总要面对,我慢慢走到床边,附在妻的耳边说:「是个女孩!」妻淡淡一笑,说「真好」。但是考虑了几秒钟,我补上了一句:「是个兔唇。」

妻没有哭,只是沉默。

当护士把新生婴儿捧上的时候,妻紧紧地搂著女儿,虽然是个错误,但妻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相信这是上天给我们的宝贝。

当时我很不解,我的家族史、妻的家族史,都没有缺陷儿,错误怎会临到我们身上?而且下面会有多少艰辛的岁月?

所幸妻完全地接纳了女儿,因为兔唇不会吮吸母乳,妻把奶挤到瓶子里,用针筒一滴滴地餵宝宝。女儿一天天长大,我们带她看小儿科、整形外科、耳鼻喉科和牙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手术。

女儿两岁多,我又想个健康的孩子,于是瞒著妻,不避孕。当她得知再次怀孕,虽然不悦还是接受了。我们多么期待这次上天能听我们的祷告,给我们一个健康的孩子。

但是十月怀胎,足月产下一个儿子,居然又是兔唇。

再次的打击没有把我们打倒,而且这次我们知道如何面对了,妻安慰我说:「两个一样,多好!我们不会偏心。」

小时候孩子的自卑感很强,他们总问妈妈,我们的嘴巴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妈妈回答说:「请你们原谅妈妈,因为妈妈在怀你们的时候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你们的嘴巴摔破了,所以嘴巴需要缝起来。」孩子接受了这种说法,忍著一次又一次的痛,把摔破的地方补好。

转眼二十六年过去了,今年女儿就要从医学院毕业,立志做耳鼻喉科医生,照顾兔唇的小孩。儿子则在最贫穷的哈林区当音乐老师,专教年幼的孩子,希望带给孩子美丽的人生。

当李亚鹏、王菲夫妇生下一个兔唇女儿的时候,我立刻写信去北京,告诉他们,这的确是一个错误,但是个美丽的错误。「嫣然基金会」诞生了,许多兔唇的孩子因此得到帮助,这错误不是带来千万人的爱吗?

最近我的两个孩子回家,在那温馨夜晚,妻问孩子,「妈妈在你们小时候骗你们妈妈摔了跤,使你们兔唇。今天你们长大了,会怨恨我吗?」孩子回答说:「妈妈我们爱你,你是最好的妈妈,把我们带来这个世界,我们从来没有怨你。」

有人说上帝创造了有缺陷的孩子,让人们有机会把这缺陷补好。不错!我曾痛苦、怨恨,怨上帝犯了错。但是今天我要说: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寄自加州)

2008-04-04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25
标题: re:...
                                  一九六四
 
                                 【龙应台】


    不曾出席过同学会的我,今天去了小学同学会。五十六岁的我,想看看当年十二岁的玩伴们今天变成了什么样。

那是一九六四年,民国五十三年。

一月二十一日,有湖口「兵变」。

一月十八日,纽约宣布了建筑世贸中心双子大楼的具体计画。

五月三日,台湾第一条快速公路完工通车,以刚刚过世的麦克阿瑟命名。

六月十二日,曼德拉被判无期徒刑。受审时,他在法庭上演讲,「我愿从容就义。」

十月一日,世界第一条高铁,东京大阪间的新干线,开始通车。同时,奥运会第一次在亚洲举办,东京面对国际。

十月五日,六十四个东德人利用挖掘的地道逃亡西德。

十月十六日,中国第一次试爆原子弹成功。

十二月十日,马丁·路德·金得到诺贝尔和平奖。

十二月十一日,切·格瓦拉在联合国发表演讲。

那一年,我们十二岁,我们的父亲们平均寿命是六十四岁,母亲们是六十九岁。

乡下孩子的世界单纯而美好。学校外面有野溪,被浓密的热带植物沿岸覆盖,莓果的香甜气息混在空气里,令人充满莫名的幸福感。溪水清澈如许,赤足其中,低头便可见透明的细虾和黑油油的蝌蚪在石头间游走。羽毛艳丽的大鸟在蓊郁的树丛里忽隐忽现,发出古老而神秘的叫声。野草黏在头发里,带著一身泥土气,提著鞋,裤脚半卷,走进学校,先远远看见教室外一排凤凰木,在七月的暑气里,满树红花,一片斑烂。蝉,开始鸣起。

进入教室坐下,国语老师慢悠悠地教诗。念诗时,他晃著脑袋,就像古时候的书院山长。他谈做人的道理,因为,那是个有「座右铭」的时代:我们的书桌都有一张透明的玻璃,玻璃下面压著对自己的提醒、勉励、期许。我们的日记本里,每隔几页就有一张人生格言语录。作文课,常常会碰到的题目是,「我的座右铭」:助人为快乐之本。要怎么收获,便怎么耕耘。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我知故我在。人生有如钓鱼,一竿在手,希望无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今日事,今日毕。

讲台上的老师,用谆谆善诱的口吻说,「你们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努力……」

五十六岁的我们,围著餐桌而坐,一一站起来自我介绍,因为不介绍,就认不出谁是谁。我们的眼睛暗了,头发白了,密密的皱纹自额头拉到嘴角;从十二岁到五十六岁,中间发生了什么?

如果,在我们十二岁那一年,窗外同样有火红烧天的凤凰花,溪里照样是鱼虾戏水于潺潺之间,野蛇沿著热带长青藤缓慢爬行,然后趴到石块上晒太阳,如果,我们有这么一个灵魂很老的人,坐在讲台上,用和煦平静的声音跟我们这么说:

「孩子们,今天十二岁的你们,在四十年之后,如果再度相聚,你们会发现,在你们五十个人之中,会有两个人患重度忧郁症,两个人因病或意外死亡,五个人还在为每天的温饱困难挣扎,三分之一的人觉得自己婚姻不很美满,一个人会因而自杀,两个人患了癌症。

「你们之中,今天最聪明、最优秀的四个孩子,两个人会成为医生或工程师或商人,另外两个人会终其一生落魄而艰辛。所有其它的人,会经历结婚、生育、工作、退休,人生由淡淡的悲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尔的兴奋和沉默的失望中过每一天,然后带著一种想说却又说不来的『懂』,作最后的转身离开。」

如果在我们十二岁那年,有人跟我们这样上课,会怎么样?

当然,没有一个老师,会对十二岁的孩子们这样说话。因为,这,哪能作人生的「座右铭」呢?

2008-04-04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37
标题: re:...
                                     李白的三个幻想

                                         孙绍振

      李白有一首诗题目叫做<<下江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诗虽然只有四行,却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历史考验,仍然保持其艺术生命,足以列入不朽的经典。但是,它的艺术成就高在那里,至今却几乎还没有能够圆满地说清楚。
      不少学者的赏析文章有意无意地把这首诗的好处归结为:李白热深刻地反映了长江中游的壮丽河山;或者说,借助壮丽河山表现他的豪放感情。两种说法,前一种的哲学基础是是反映论的,后一种是表现论的,二者似乎并不太离谱,可是,都不能说是有效的阐释。因为这一切并没有提供多少超越读者直觉的信息,不可能使读者得到比较深的启发。歌颂祖国壮丽河山、表现豪迈情怀的古典诗歌,数不胜数,其实际成就之高低,相去甚远;问题在于这首诗的艺术成就为什么特别高,特别有个性的魅力。不管一些赏析文章字句上有多少不同,但是在方法上是共同的。说它歌颂了祖国大好河山的,强调的是艺术形象和客观的大自然的一致;说它表现了李白对的豪放感情,突出的是艺术形象与主观感情的一致。
      这里有个方法问题。
      艺术的美,是不是决定于它与生活或者情感的统一性呢?
      许多赏析文章之所以写得空洞,就是因为没有起码的方法上追问一下。
      从传统的辩证法来说,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特殊矛盾,其深刻的属性在它的特殊矛盾之中,而不是在其与其它事物的一致性之中。从前卫的解构主义来说,笼统地把任何一种事物和类似的事物混同,都是一种危险的形而上学。应该把分析的重点放在它和其类似的事物之间的差异上。
     从方法论的角度来说,把艺术形象的美归结为它与表现对象和主观情感的统一性,是不可能深刻的。
     艺术形象之所以美,就是因为它不是生活的照抄,也不仅仅是情感的原样渲泄(或者所谓自然流露)。而是作家提炼出来的生活的特征和自我心灵的(情感的)特征在作家想像中的猝然遇合。当代许多西文文论家都把艺术的本质当成一种想象,一种假定。正是因为这样,它就和原生状态的生活和作家的原生情感不同了,不但在开形态上,而且在性质上发生了根本的、想象性的变异。
     通常我们之所以要说分析形象,就是因为形象中包含着矛盾。而这些矛盾并不是浮在表面上的,而是潜藏在深层的。正因为这样,对于一般读者甚至一般学者来说,分析形象的是极其困难的。因为越是艺术水准高的作品,形象越是天衣无缝、水乳交融、有机统一的。没有方法的训练,没有一定的艺术悟性,想凭自发的直观去阐释,往往是狗咬乌黾?---无从下口。只好用一些大而化之的话语去搪塞读者。
     矛盾是内在的,可以感觉得到但是很难直接用现成语言表达出来。一个评论家或者文学教师,如果不想一辈子说空话,就要有一种把矛盾从潜在状态揭示出来的能耐。这是一个很基本的任务,但是,又并不是很容易的。
     其实,要获得这种能耐,也并不神秘,它有一个出发点:坚定地寻求矛盾。
     这种目的性,可以从两个方面去获得,一个是:宏观的,一个是微观的。
     宏观的,当然不太容易,但是相对微观的来说,比较容易,因为宏观的对象比较丰富,可以仅量拣那些有感想的地方讲,光是罗列现象就可以敷衍成文了。这种方法容易在表面上滑行,实际上没有深入深层矛盾,许多批评家写的艺术分析文章,好像不高明的大学生在考卷,满足于用简单枚举式的肤浅概括去蒙混教授。
要成为艺术分析的内行,应该坚定地从微观开始。
     当然,这比较困难。就那么几句话,一般读者完全读得懂,没有什么可讲的,真工夫是,在别人觉得没有可讲性地方,你却发现可以大讲特讲的、切实的东西。
     就李白这首诗而言,分析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第一句,彩云间,说的是,高,第二句,一日还,说的是,快。
     事实上,有没有那么快呢?可能是没有。不一定非得做实地调查不可,光凭推理也就可知一二。古人形容马跑得快“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最好的马,不过是日行千里。小木船,能赶得上千里马吗?没有那么快,偏偏要说那么快。这不是“不真实”吗?
     按照我们传统的观念,美就是真,艺术就是生活的真实的反映,不真实,不就是不美了吗?不。艺术不是导游说明书。这里強调的是:“真诚”的心情。
     客观的真实,固然有价值,这是一种认识的价值,它追求的是符合客观,是一种科学的、理发的价值。但是,它并不是惟一的价值,除此之外,人类的感情也有价值,这种价值,不同于认识的价值,它不是理性的,而是非理性的,情感性的。
这种价值,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相当重要的。我们不能设想,人只有理性,而毫无感情。毫无感情的人,最理想的模型,就是机器人。没有精神生活的人,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那里,就是数学人,所以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国,就把诗人,也就是专门讲究情感的人,驱逐出去了。这当然是空想。感情是的心灵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凡属于人的,都有价值,从古希腊,就把这种价值,和理性相对,叫做 esthetics,后来到了鲍姆嘉通,就定下来。汉语里,没有这个东西,后来日本人,把它翻译成“美学”,性情感和感觉的价值,叫做审美价值。
    我们要分析的,就是这各情感、审美的价值,和和认识价值的理性的价值,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同于理性,他不是客观的,而主观的,个性化的。
    真诚的感情,受到客观的刺激,准确地说,是被客观的景物激活了的。这就产生了两种“真”,一种是客观的,一种是主观的。
    这个矛盾要揪住不放。关鍵是:艺术家的日行千里的感觉,由情感 (归心似箭决定)。超越了客观的包含着深厚的情感的感觉,叫做审美的感觉、或者叫做艺术感觉。艺术感觉的特点,就是不客观,与通常的感觉相比,它是发生了变异的。只有从变异了的感觉中,读者才体验到他的感情。正常的感觉,对读者没有冲击力。如果把李白日行千里,改为日行几百里,可能比较实事求是,但是,却不能冲击读者的感觉,让他体验到强烈的感情。
      客观的、通常的感觉,就不艺术了。
      这是第一层矛盾:艺术感觉是不客观的,甚至可以是不真的,但是它能充分地表达感情,但是,情感却是真诚的。
      第二层矛盾是:既然快了,就产生一个问题,越是快,越是不安全。当年三峡有礁石,尤其瞿塘峡,那里的礁石可是厉害。
     光是靠想象,去还原,在比较复杂的问题上,是不够的。
     要更有效的还原,就得借助一点历史的文献。说得文雅一点,就是要有一点学问。
    关于三峡的文献真是太多了。杜甫晚年的<<秋兴>>就是现成的:

            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白牢关。

    此外还有古代歌谣:

            滟预大如马,瞿塘不可下;
            滟预大如猴,瞿塘不可游;
            滟预大如黾,瞿塘不可回;
            滟预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提到三峡的黄牛滩曰:
     江水又东经黄牛山下,有滩名曰黄牛滩。南岸重岭叠起,最外高岸间有石色如人负刀牵牛,人黑牛黄,成就分明。既人迹所绝,莫得究焉。此岩既高,加以江湍纡回,虽途经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水路纡深,回望如一矣。
    这里明明是说,船行三峡并不是那么顺畅的,而是纡回曲折的,不是一天就可以到通过的,光是黄牛滩,就可能要三天三夜。
    刘白羽在<<长江三日>>里想象当年的情景说:“你可想象得到那真是雷霆钧,船如离弦之箭,稍差分厘,便撞得个粉碎。”
     但是,如此险恶的航行,在将近六十高龄的李白心目中居然不在话下。
    这更说明,李白当时是如何地归心似箭了。
    结合史料,还原出当时的实际情况,就更有趣了。
    有学者考证,李白这首写得青春潇洒的诗,居然是晚年之作。他一生只有两次从长江上游向中下游航行。早年是出川,晚年是因为在安史之乱中,他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政治错误。
    在凶险的航行中,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诗人,居然还能保持青春的感觉,只有李白才有这样的气魄了。
    特别要提醒的是:写这首诗的时候,李白正经历一场政治上的灾难。
    李白这个人,在一般读者心目中,是个伟大诗人。诗人的想象是非常奇特的。在诗歌的境界中,他的想象的确是超凡脱俗的。但是,不幸的是,他每每把这种超越现实的想象引伸到现实生活中来。他写文章,而且是写一本正经的实用文章的时候,老是幻想自己是个政治家,还不是一般的政治家,是一个高级政治家,他自夸:“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也就是可以当个安邦定国的宰相。但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政治才能。诗人把情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审美心态,于政治实践水火不相容。所以到了长安,好不容易接近了最高政治集团,和皇帝有了来往,但是,他不可能抓住机会,也就没有做出什么政治贡献。杜甫《醉中八仙歌》中说他潇洒得“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可能只是问题的一面。另一方面,他也是很巴结天子的。在他留存下来的诗歌中,倒是有些不太高明的歌功颂德之作,如《清平乐》三首,据说是奉皇帝的命令写的,全是歌颂杨贵妃,也就是赞美皇帝的小老婆的,说什么是瑶台月下的仙女之类(若非群玉山头见,定是瑶台月下逢),还把了比作汉朝著名的美女赵飞燕(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习燕倚新装。)今天读到这样的诗句,不难想象得出当时李白多么俗气,这和民间传说中,他对等杨贵妃的傲慢态度,恰恰相反。
     就是这样谄媚,皇帝还是不欣赏他,他政治上完全失败,被皇帝“赐金放还”,郁郁不得志离开了长安,去云游名山大川,求仙问道,这时候诗人又沉浸在另一种幻觉之中,时常觉得自己飘飘欲仙。
      安史之乱发生了,唐明皇逃到甘肃灵武,把帝位传给了太子。任命他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同时让其它儿子,也招兵买马,征讨叛乱。这时,在江苏安徽一带有个永王李璘,有点野心。他想如果你太子打败了安史,当然,你就是皇帝了;如果你打输了,我打赢了,那皇帝就是我的了。所以他就抓起枪杆子来,同时他也知道,光有枪杆子是不够的,还要有一杆子,那就是笔杆子,为自己扩大统治基础,大造舆论。正好,李白就近在附近。
      如果不是这个永王,李白可能要长期沉醉在他飘飘欲仙的幻觉之中。
永王李璘把李白找到他的幕布府里去了,也许给了一种高级顾问的空头名义。李白当然很兴奋,于是又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自己不但是个政治家,而且是个军事家了。
      他在<<永王东巡歌>>中就吹开了:

            但用东山谢安石,与君谈笑净胡沙。

      他把自己比作,下下棋就把符坚打败了的谢安。
      但是,天才诗人的想象又一次在现实面前碰得粉碎。
      中央王朝方面很快就发现南方兄弟的野心,虽然安史还没有扫荡平息,但是,二元化领导的危机比之异族叛乱还危险,也就是异族叛乱还没有扫荡,政权分裂的危机,又迫在眉睫。“安内先于攘外”的政策立即府诸实施。派了一员大将,此人也是个诗人。他的诗写得也不错,当然不如李白,但是打仗却比李白强得多。此人就是写出了“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名句的高适。是唐朝诗人中,官运最为享通的。结果是,在安徽当涂彩石矶一仗,李白当了俘虏,成了罪犯。这本来是一种了不得的罪名。也许有关当局觉得李白没有多大危害性,就判了个流放夜郎(贵州遵义)。可能是对他的讽刺吧:你不是好吹牛吗,那你就到夜郞自大的地方去比赛吧。
       天才诗人,已经是年近六旬了,无奈踏上了充军的路程。幸而,过了长江之后,有人给他讲话了。中央王朝也许觉得他毕竟是个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年纪又老人不小的了,对朝廷也不会有多大的威胁,何必和他过不去呢?于是在他流放的半路上,发出了一道赦书,把他赦免了。
      这时的李白,心情当然是轻松无比的。不但政治帽子没有了,而且可以和家人团聚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把三峡航道中的礁石,把航行中的凶险放在心上。
       一个从政治灾难中走出来的老诗人,居然能有这样轻松的感觉,这就不但表现了他的情感和个性,而且显示了他个性和情感的历史的深度。
      但是,如果把这一切都直接说出来(用浪漫主义诗人的说法,自然流露出来),我心里很轻松,我感觉很安全,也就不成诗了。
      作为诗,一般来说,把感情直接说出来,是很难讨巧的,感情是艺术审美的基础,但是感情直接表达是非常困难的,也是很难动人的。所以中国古典诗和西方许多古典一样,经营出一种方法来让读者获得感染,这种方法,就是把感情化为艺术的感觉,感情不易于直接感染人,而感觉,尤其是被感情所同化了的艺术感觉却具有感染人的功能。你说春天来了,很美,读者是没有感觉的,如果你像李白那样,说:“寒雪梅中尽,春从柳上归。”读者感觉马上和你沟通了。你说这个姑娘很漂亮,我没有感觉,如果说,她美得耀眼,就有感觉了,有了艺术感觉,读者不但感觉到了,而且感情也就能受到感染了。
      李白如果说“轻心已过万重山,”读者是没有感觉的,但是,他说“轻舟已过万重山”,就能让人体验到他那落实了政策,一身轻松,归心似箭的情绪了。
      古典诗话上说,李白这首诗的诗眼是一个“轻”字,似乎还不太恰切,因为它忽略了轻舟与轻心之间微妙的差异。而艺术的分析常常是在最微妙的地方最见功夫的。      
    长期以来我们的艺术分析为什么常常是无效的,就是因为在方法上很不讲究。
    这首诗虽然很短,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涉及的方法问题却很重要。最主要的是分析的对象是矛盾。首先要把矛盾以通过还原的想象把它揭示出来。具体来说,李白营造的艺术感觉至少有下面三重矛盾:
     1,  没有那么快,偏偏感觉快得日行千里
     2,  没有那么安全,偏偏觉得有安全得不得了
     3,  明明是心里十分轻松偏偏要说船非常轻松。
     不把这三重矛盾分析出来,谈什么分析,往往不是大而化之,就是空话连篇。
     当然,如果要把分析的精神贯彻到底,则不能不提出,这首诗虽然相当精彩,但是,也不是没有中一点缺点。在我看来,最明显的瑕疵就是头一句“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还”字。这个字给人至少两种可能的误解。第一,好像,朝辞白帝,晚上又可以回来的样子。第二,好像李白的家,就在江陵。一天就回到家了。事实是,李白并不是要说,一天就能回到江陵,他的家也并不在江陵。他这样用字,完全一来是囿于郦道元的《水经注》中的传说“朝发白帝,暮到江陵”的传说。再次就是为了和“山”和“间”押韵了。
     我这样说,好像是对于伟大诗人有点不敬,但是,李白当年写这首诗,也许是乘兴之作,才气所到,字句并不一定推敲得很精细,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39
标题: re:...
                              為什麼人不如狗


    朋友的寵物死了﹐哀痛逾恆﹐幾乎不能工作﹐有一個嘴快的朋友勸她說﹕「不要這麼難過﹐不過是隻狗而已。」她大怒﹐拂袖而去。朋友不解地對著我們說﹕「我錯了嗎﹖我錯了嗎﹖難道大黃不是一隻狗嗎﹖」從演化的觀點來看﹐他沒有錯﹐演化的目的是把自己的基因傳下去﹐狗跟我們的親戚關係很遠﹐因此對演化學者來說﹐人會寵愛動物是很不可理解的﹐尤其美國竟然有寵物醫療保險﹐一年花六億美金看獸醫﹐有份調查發現﹐有百分之三十三的狗睡在牠主人的床上﹐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替他的寵物過生日﹐百分之六十七的人將寵物相片掛在牆上或擺在床頭﹐甚至有人不顧自己性命衝進火場去救寵物。科學家對人的英雄式利他行為都已感到困惑﹐對人如此寵愛跟自己無血緣關係的動物自然就更難理解了。

有一個理論是說寵物是「寄生者」﹐寄生在父母子女的依附機制上﹐因為人有「被需要」的需求﹐寵物填補了人類感情上的空虛。許多養寵物的人的確把寵物當孩子看待﹐連對牠們講話的方式都相似﹐但是最主要的是寵物無條件地接納與效忠主人。朋友說﹐她一下班﹐還未進門﹐大黃的尾巴就搖得像電風扇一樣﹐待她一進門﹐大黃就撲上前來歡迎她﹐舔她的手﹐圍著她轉﹐讓她知道牠是多麼高興她回來了﹔她心情不好時﹐大黃會靜靜地偎著她聽她訴苦﹐不會跟她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誰叫你不聽我的話。」她出門時更不會嫌她穿著不得體﹐化妝太濃……換句話說﹐大黃給她的只有支持﹐沒有批評。其實﹐我們應該要好好檢討一下為什麼人不如狗﹐我們眼中常常只看到別人的缺點﹐不能全心全意去接受別人對我們的好﹐更不能全心全意去回報人家。

美國現在有許多州用狗來幫助閱讀有障礙的孩子﹐效果非常好﹐雖然狗不識字﹐不能糾正孩子的錯誤﹐但是狗兒靜靜地聽孩子朗誦課本﹐一遍﹐兩遍﹐三遍﹐絲毫不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更不會因為孩子犯錯而吹鬍子瞪眼睛﹐讓孩子心生恐懼。研究者發現許多閱讀障礙的孩子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不敢唸出聲﹐越不敢唸就越不會唸﹐當沒有人批評時﹐他們逐漸朗誦到會背誦,神經迴路連接越多次,迴路就越通暢,最後就克服了閱讀的恐懼。一個孩子說得好:「狗狗不會咬牙切齒地罵我為什麼這麼笨。」

孩子是很敏感的,大人臉上細微的不耐煩表情,他們馬上可以感受到。孩子其實像寵物一樣,都很希望取悅大人,或許我們應該反省一下,為什麼我們對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子女的接納程度,會不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寵物?

■洪蘭
2006-06-24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40
标题: re:...
                           日行一善

                            刘燕敏

    他父亲是位大庄园主。7岁之前,他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20世纪60年代,他所生活的那个岛国,突然掀起一场革命,他失去了一切。
    当家人带着他在美国迈阿密登陆时,全家所有的家当,是他父亲口袋里的一沓已被宣布废止流通的纸币。
    为了能在异国他乡生存下来,从15岁起,他就跟随父亲打工。每次出门前,父亲都这样告诫他:只要有人答应教你英语,并给一顿饭吃,你就留在那儿给人家干活。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海边小饭馆里做服务生。由于他勤快、好学,且不计报酬,很快得到老板的赏识。为了能让他学好英语,老板甚至把他带到家里,让他和他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一天,老板告诉他,给饭店供货的食品公司招收营销人员,假若乐意的话,他愿意帮助引荐。于是,他获得了第二份工作,在一家食品公司做推销员兼货车司机。
    临去上班时,父亲告诉他:“我们祖上有一遗训,叫‘日行一善’。在家乡时,父辈们之所以成就了那么大的家业,都得益于这四个字。现在你到外面去闯荡了,最好能记着。”
    也许就是因为那4个字吧,当他开着货车把燕麦片送到大街小巷的夫妻店时,他总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比如帮店主把一封信带到另一个城市;让放学的孩子顺便搭一下他的车。就这样,他乐呵呵地干了4年。
    第五年,他接到总部的一份通知,要他去墨西哥,统管拉丁美洲的营销业务,理由据说是这样的:该职员在过去的4年中,个人的推销量占佛罗里达州总销量的40%,应予重用。
    后来的事,似乎有点顺理成章了。他打开拉丁美洲的市场后,又被派到加拿大和亚太地区;1999年,被调回了美国总部,任首席执行官,年薪740万美元。
    就在他被美国猎头公司列入可口可乐、高露洁等世界性大公司首席执行官的候选人时,美国总统布什在竞选连任成功后宣布,提名卡罗斯•古铁雷斯出任下一届政府的商务部部长。这正是他的名字。
    现在,卡罗斯•古铁雷斯这个名字已成为“美国梦”的代名词,然而,世人很少知道古铁雷斯成功背后的故事。《华盛顿邮报》的一位记者去采访古铁雷斯时,就个人命运让他谈点看法。古铁雷斯说:“一个人的命运,并不一定只取决于某一次大的行动,我认为,更多的时候,取决于他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小的善举。”后来,《华盛顿邮报》以“凡真心助人者,最后没有不帮到自己的”为题,对古铁雷斯做了一次长篇报道,在这篇报道中,记者说,古铁雷斯发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最简单“武器”,那就是日行一善。

            (《青年文摘》,侯海波图)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44
标题: re:...
                               一条蚯蚓 的省思
                          
                                   【王绪】

    有一天,我走在路上,忽然发现一条蚯蚓在马路上挣扎前进,牠的身上沾了一些沙子,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越过柏油路回到泥土地上。我自然地伸手将牠抓起送回泥土草地。我很高兴,今天我拯救了一条生命。

我心想,这条蚯蚓因为我的介入而重获了生命,可是这是条微不足道的蚯蚓,我对人能有这样的爱心吗?我可以用我的举手之劳拯救人的生命吗?我想了许久,我发现只要我愿意,打开关闭已久的心房,其实我可以帮助许多人的生命改变,重拾希望。

我是一名医师,每天从早到晚相当忙碌,各类的病人,有身体、心理各样的问题,我尝试著为他们解决他们的问题。以前我一直有个难题,就是许多病患有经济上的困难,他们没有足够的金钱,或在有限的财务情况下,不愿意花大钱来治病。最近我会在病人的要求下或主动的为病人打折,假如我在问诊者看病过程中,发现病人有经济困难,我就让小姐给病人打折,从九折到三折不等,病人得知后多半会非常高兴与感激,我也很高兴,皆大欢喜。

我想,其实我就是那只蚯蚓,有时我也会陷入困境,假如我周围的朋友能扶我一把,帮助我脱离困境,我也会终生感激他的。我希望我们人类,可以经由互助合作而能使我们的社会进入更完美的境界,造福我们的后代。

2008-03-28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46
标题: re:...
                               心尚孩
 

「今晚,是教授说故事的时间,真是棒透了!我们听了教授大声朗读好几本童书。我和同学还朗诵了谢尔·希尔弗斯坦的诗,重新发现和小时候读时的不同感觉呢!」

我此时阅读著在念大学的女儿在部落格写的生活札记,感觉欢喜极了,开心孩子虽然长大了,却一直保有童心未泯的一面。忽然,这会儿让我忆起了女儿小时候,讲故事给她听,一起欣赏卡通影片,我也重温赤子之心的温馨画面。原来,当年陪伴孩子一路成长,真正受惠的是做妈妈的我。孩子,丰富了我的生命。

走笔至此,想到作家张秀亚女士在「三色堇」书中写道,「三色堇的不同花色,代表著我最喜爱的:大自然、孩童以及我所最赞美的神圣感情─爱。」其中「孩童」提及「我爱孩童,不只为了那娇痴的小样子,可爱的稚拙之态,而更为了小天使们那份雏菊的心子般金色的纯真。我们若常保维护自己那份与生俱来的童稚的真诚,不仅自己生活得心安理得,且也可为世界增加多少可贵的东西。常常浮漾在我心中的是曾出现于杜甫陆游诗篇中的「心尚孩」三个字,够了,仅这三个字,已可做为我生活的良箴。」

的确,「心尚孩」,愿以此自勉常保童稚的真诚。终于我也明白为什么每次到书展时,女儿仍喜欢到童书部门,坐在小桌小椅上阅读绘本童书,或仍旧喜爱去迪斯奈乐园玩,到海边沙堆城堡……

唐恬

2008-03-30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49
标题: re:...
                                凡雅的婚纱

                                【陈少聪】


    婚礼过后,凡雅向女儿借回了她这袭婚纱,挂在自己卧房的墙角上,早晚睁眼阖眼之际,那华彩四溢的光芒便霎时在眉睫上闪烁流连起来……

她从来不谈她的过去。基于西方人观念里对隐私的尊重,我也从不问她。认识她时她已届退休年龄,但仍留在心理诊所当临时顾问。病人都称她「凡雅医生」。凡雅其实不是她的姓,仅仅是她的名字,这样称呼起来似乎比较轻松,不那么正式拘谨,也缩短了医生与病人间的角色距离。

有关她的故事,是从诊所其它同事那里零零星星听到的,听说她是带有犹太血统的德国人,小时候在德国受过纳粹的迫害,她和她母亲是集中营的幸存者,后来都到了美国。她年轻时曾在柏林服装界干过,至今对漂亮的时装仍兴趣浓厚,穿著讲究。

在美国念医行医时已届中年。据说她结过两次婚,都仳离了。有过一个儿子,二十岁时死了,听说为一个女子自杀的。有关儿子,凡雅从未提过一言半语。可以想见这创伤予她的打击何等沉重。她唯一抱怨过的事,几年前在旧金山街上被歹徒莫名其妙乱枪击中,子弹始终留在背脊骨里,拿不出来,不时隐隐作痛。

凡雅膝下还有个快三十岁的女儿妮娜。女儿住在海湾的另一头,平常不大见得到面。对此凡雅多少有些怨言,但大多时间她绝口不提,尽量保持一贯沉默犬儒的隐忍风度。

她独居在一座华美的豪宅,客厅玻璃落地长窗正对著金门大桥的海口,远远可眺望朱红色秀丽的桥身。屋内的装设是古典欧式的,微微带著巴洛克遗风,地板和楼梯铺上一方方名贵的土耳其地毯,每个角落随时都有亮眼的鲜花。她的室内装饰一如她的服饰,在高贵繁华里带著一丝过了时的气味,彷佛偶而惊鸿一瞥独步街角的末代贵族身影。

她与诊所里的同事似乎隔阂很深,也许是她日耳曼人重理智讲逻辑的性格使然,加上她的德国口音讲起话来硬梆梆的,让她很难与美国人的轻松幽默取得和谐。可能因为我和她都是「外国人」,尽管年龄悬殊,却很快成为忘年之交,这不能不说是缘分吧。

交往久了,我渐渐了解,凡雅虽然承受过深重的苦难,但她的内在依然存著一颗单纯天真的心。看得出来,她对生命对生活仍怀著无限憧憬与向往,她对现下生活的点点滴滴依旧非常珍惜眷恋。

她很懂得理财投资,颇有点资产,生活富裕。最大的消遣便是旅行,每年出远门好几次。中国、日本、尼泊尔、泰国等等,世界上几无她足迹未至之地,欧洲更不在话下。她还参加了社区里自组的旅人小集,每月聚会分享个人的旅游照片及录像。有次她邀我同往,我发现凡雅拍下的影像截然不同,别人的照片里往往反映出异地人们生活的林林总总,雅俗并呈;而凡雅的照片所展现的则清一色的华丽、璀璨景观。我不禁想,凡雅的视角似乎有意无意回避著生活中晦暗紊杂的一面,好像凡是令人不悦与苦涩的东西全都被她的镜头过滤掉了,剩下的尽是辉煌画面──泰国寺庙的金顶,日本艺妓的扇舞,阳光照耀下的德国新天鹅古堡,巴黎圣诞夜绚丽的灯火……我看不到菜巿场上喧嚣吆喝的小贩和妇女,或者偏远地方涂著泥巴的儿童的脸……

有天我终于向凡雅提出了我的质疑,她听了我的话,一下子愣住了,低头思量半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照片确实如此。她说自己从前从未觉察。我想,有时研究心理的人反而对自己的潜意识十分陌生哩。其实,她这种回避心理,也不难理解,谁不向往绚烂璀璨的人生风景?尤其历经过太多患难的人,生命里那些不可承受的沉重负荷,有时不得不藉著耳目口鼻所感受的美感来慰唁抚恤啊。

然而,命运对凡雅委实太过严苛了,七十岁那年,那场北加州有名的大火,烧掉了三千户人家,凡雅的豪宅也在其中。一向犬儒的她也终于忍不住咽泣了。她说这是多年来最大一次打击,这所美丽的豪宅是她半生心血的累积,也是她多年来的精神庄园和安乐窝。多年之后,每当我开车经过她家那块火烧后的荒地,依然能见残留原地的喷水池,旁边那座维纳斯雕像犹自孤伶伶立著。凡雅始终没把那块地卖掉,由此可知她对这片家园的不舍与深情。

后来,凡雅的女儿妮娜在她母亲殷切期待下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为了女儿的婚礼,凡雅兴奋不已,大忙特忙起来,但女儿有自己的主张,凡雅最终不得不放手,只在女儿的婚纱设计上专业地露了一手。那袭曳地白缎婚纱的确晶莹璀璨,从上到下缀满了上千大大小小细粒珍珠。婚礼过后,凡雅向女儿借回了她这袭婚纱,挂在自己卧房的墙角上,早晚睁眼阖眼之际,那华彩四溢的光芒便霎时在眉睫上闪烁流连起来。那袭婚纱始终挂在那里,好像成了屋内陈设的一部分,我不确知这袭婚纱在凡雅心中所代表的全部意涵,相信它一定象征著很多东西──爱情?母爱?抑或梦想中辉煌的人生?

七十五岁以后,凡雅的健康急速衰退,除了严重的心脏衰歇症,背脊上的旧创复发,长年梗在背脊骨里的子弹时时作祟,疼痛加剧。渐渐地凡雅不得不放弃她的旅行嗜好,我想,如果有人愿意为她推车,她会坐轮椅去旅游的。她的生活越来越受局限,连半小时车程的女儿家也不大能去了,而女儿也很少来看望她。

通常我照例两、三星期去探望凡雅一次,陪她喝下午茶,聊聊天。大火之后她搬到一个较普通的房子去住了,屋里的陈设简化得多,但仍不失她一向的精致考究。客厅里多了扇黑漆嵌花的中国屏风,一套两件头的雕花漆器橱柜,茶几上铺著空花的针织白纱桌巾。她穿得漂漂亮亮,总是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为我倒茶。精细釉彩白瓷壶里散发浓郁茶香。她好奇地问外面世界有什么新鲜事,问我的写作情况、旅行计画,很少说她自己,也很少抱怨一身疼痛与不适。

凡雅还爱谈论哲理上的问题,常喜欢找题目和我辩论,她是个十足的理性现实主义者,对一切玄学的想法不屑一顾。她偏重理智的冷静头脑,恰恰与她在生活上的浪漫情怀矛盾对立。凡雅始终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在这方面我们两人很不一样。我告诉她我是宁可相信上帝存在的,我们必须藉祂的存在肯定活著的意义;凡雅则表示,她可不需要对人类苦难视而不见或袖手不顾的上帝,或许祂根本就不存在。她的想法可能与小时候在纳粹集中营的经历有关,我没资格与她争辩。自知比她幸运得多,我的人生观及宇宙观也就自然而然乐观得多。不过在「安乐死」的议题上,我们两人观念完全吻合一致。那天我同意她的看法,认为安乐死应当受到法律肯定,凡雅的神情兴奋,「安乐死」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是既理智又人道的。法律早就该通过这个议案的。我们都觉得那些在痛苦呻吟中被迫苟活的人,生不如死,失去了做人的意义与尊严。

尽管如此,半年后的一天,当凡雅「自杀」的消息传来之时,我还是震惊不已,悲戚颤栗之情紧紧地、长久地围困住我,愧疚自责咬噬著我的内心,我总觉得自己身为朋友,做的实在不够,我深深谴责自己,一再自问:为什么没有多给她些温暖?为什么让她在寂寞绝望中离开了这个人世?

日子久了之后,我逐渐明白,其实凡雅的离去,与她一贯的生命基调是一致的。她始终忠于自己的理念,永远依理念行事。一般人乃至我自己,最初都认为她是「自杀」的;但细思之下,我改观了,其实凡雅只不过是选择「安乐死」,提前采用了绝然的手段来结束自己苟延残喘了无生趣的生命而已。我相信她一定考虑良久,最后才做了她认为是理智勇敢的抉择。

邻居发现她时,她安详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显然她在前夜服下了大量安眠药。她临终触目所及,想必是墙角垂挂的那袭华彩四溢的缀珠曳地婚纱……

我一再提醒自己:死亡是人生必然的终局,死亡未必是悲剧,仅仅是人生过程的一部分。凡雅的人生坎坷异常,但也享有过相当的繁华。她的离别是她理性考量后所选择的闭幕式。活著的时候,终其一生,她毕竟是全力以赴热爱著生活的,因此,她的「死」并不表示她否定了她的「生」。在世上她度过了七十九个寒暑。留下的财产大部分捐给了慈善机构,小部分留给了妮娜。

妮娜按她母亲遗嘱上的吩咐,不举行任何正式的追悼会与葬礼,仅依母亲列下的名单,邀请了十几位生前的朋友,在凡雅住的屋子里聚会午餐,饮香槟酒。

妮娜举杯致意时,洒脱地对大家说:「妈妈现在正在云端翻身微笑看着我们呢,她已经解脱了。来,我们为她干杯!」

我心里原来一直对妮娜怏怏不满,听了她的话之后,霍然释怀,原谅了她,也原谅了我自己。看来,妮娜毕竟还是了解她母亲的。我举起酒杯,对著窗外的蓝天白云,默默念道:凡雅,好自为之,直到我们重逢之日到来………

(寄自加州)

2008-04-02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3:51
标题: re:...
                                       一件小事



    那是一九八六年五月的一个星期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教室里复习功课。要考大学了,时间不多了,就决定这星期不回家,好好在校念书。

然而计画赶不上变化,早上一睁眼已十点,随便吃了些说不上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食物,就一人来到教室。刚把书摊开,肚子就莫名其妙地哼哼起来,抗议著如此的虐待。

外面是如此美丽的春光。晚春的热气随著打开的窗户一波波渗进来,嫩绿的树叶在明媚的春风中摇曳,花儿在盛开,鸟儿在叫。在这样一种天气下憋在教室里真是残忍,我自觉是素衣的尼姑,身处阳光照不到的暗角,敲著木鱼细数时间的枯寂。

然而我不敢多想。

已经皓首穷经一晚上的大脑,现在是无论如何不肯运作。字句一行行在眼下一晃而过,书页一张张翻过去,脑子里却四大皆空。

不行,不能这样。我逼著自己看下去。

门吱地一声推开了。

从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稀薄的直发紧贴著方方的平脸,透过塑料白边眼镜是一对半月的眼,一看到我,她嗤地一笑,随即那瘦小的身子钻进来。

我很诧异她的到来。她走读,我住校。她从初一就在这儿念书,我是高中才考进来的。平时老生总是自视甚高,很瞧不起我们这些新生。何况文理分班才一学期,我与她并不熟。不知她星期天来这干么。

「吃中午饭了么?」她笑嘻嘻地问。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摇摇头。

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放在我的书桌上。

一个塑料薄膜饭盒。

多少次我憧憬著拥有这么一个白色塑料饭盒,它不像铝盒,一摸就满手发黑,而且沾上的油腻洗不掉,每次吃完饭后得用手纸揩干净。而搪瓷饭碗总是给磕得露出黑色的内脏,在你奔向饭堂抢滩窗口时与饭勺铿锵地擂著战鼓。白色的塑料饭盒,那是一个多么漂亮的艺术品,干净、轻巧、宁静。这让我想起第一次用塑料袋买菜的那种新奇与欢乐。

打开一看,里面被分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排列著很精致的嫩红的火腿、白水猪肉和深红色酱牛肉片。有点日式风格。还有一双淡白色的免洗木筷。我这才想起前一天下课随便聊起来,她知道我这星期天要在学校用功。心里忽悠一下,嘴却讷讷地说不上话来。

「这饭盒……」

「啊,这没有用过。是新的。」她误解了我的意思,赶紧解释。

「不,我是说,这饭盒真漂亮。」

她笑了,「好,你吃饭吧,」说完她转身往外走,「明天上课见。」

我拿起筷子把肉送进嘴里,木然地咀嚼著,好几次强咽下欲冲出的泪水。从小到大住校没有那么想家,那么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场。习惯于在一切场合充当硬汉的我,此时却脆弱地禁不起这么一个友好的举动。

那次午饭吃的时间很长,那天我觉得很寂寞。

(寄自加拿大)

■冰荷

2008-03-30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4:03
标题: re:...
                                      第二春

                                    【周瑜棠】


    我们是来自不同文化背景、有年龄差距的天南地北人,是命运安排与上苍祝福,茫茫人海中两个银发人邂逅、相处、结合,我们都是不幸中的幸运人。

初始并不太了解对方,只是都太寂寞了。孤寂使我们脆弱,环境让我们敏感,周遭的眼光总似异样,我们郁躁、忧闷、猜忌、心烦。联系两颗心的是「同一命运」,拉近距离的是「无边的寂寞」,两颗寂寞的心需要的仅是一个「伴」。社会结构基层最小单位是「家」,社会上一般人际互动都是以家为单位,不幸二老中总有一人会先走,留下未亡人孤独余生,从此踽踽独行,在社交场合里尴尬腼腆,不易融入。

命运既已将我俩搅伴在一起,风烛残年,幸福取决于如何去运作那共有的命运。爱情需长时间培养,但我们早已不复年少热情;人与人的相处靠经营,但时间不允许精雕细凿,慢火久炖。我们将理想放低,不存幻想,对自己要求提高,讲求理性,努力爱护及尊重对方家人。自相识以来我们彼此了解渐渐加深,摸清对方习性和禁忌,由陌生、谨慎、客气渐渐转成关爱和疼惜。她性情温顺婉约,很能替对方考虑设想。我们努力先以培养感情为首要,不奢言爱情。我俩都是不屈于命运之人,了解幸福需靠自己去争取和创造,他人不会施舍。当初最大困难在于久已习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包括老人的固执和旧日配偶的言行规则,一时不易调整。

四年来我们努力地纠正及改造自己,耐心地去了解、包容对方,发掘对方的优点及问题症结所在,知道爱需要原谅及尊重。我们不愿落入死前那种无边无际寂寞的黑漆深洞。我俩知道要「舍」才有「得」,我给她的爱和关怀换取她对我的情与照顾;我俩也都深信「爱」就是「惜」,爱惜今生难得相逢,爱惜我俩珍贵缘分,更怜惜我俩特殊的身分与不幸遭遇,因为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已经尝到了互扶互持互相关怀后的甜蜜果实,不再孤独,不再苦索离群,也走入了朋友们的社交圈。

世上鳏夫寡妇何其多,大都默默孤独走完余生,我常感觉到冥冥中有我亡妻在照顾、撮合与祝福,因我俩的相遇相处竟是那样自然地水乳交融,在获得双方子女和友人祝福后,去年我们结婚了。人生的第二春不是罗曼蒂克的,根本不是那回事,它只是两个银发不幸伤心人要生活在一起时所做的奋斗、挣扎与努力。我俩都冀望成功,也需要朋友关怀与鼓励。最主要的是我俩现在生活得十分愉快满足。

幸福像只蝴蝶在身旁飞舞,以前没太注意牠,牠曾停憩在我肩头,蓦然回首,竟翩翩起舞离我远去。我自责亡妻在世之日没好好珍惜她,就似那只飞蝶倏忽离去,弃我于手足无措之间。岁月和人生历练告诉我们,要懂得抓住现在,理解幸福的真谛并非拥有想要的一切,而是去珍惜目前所有,哪里怕仅是风烛残年中的一点点。

(寄自德拉瓦州)

2008-03-24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4:09
标题: re:...
                                暗香有痕



    远离了以爱至上的年龄,经历了生活的沟沟坎坎后,我彷佛理解了他。但是,我还是不甘心:为什么不给我一次尝试的机会,让我愿赌服输?

那是一种奇特的味道:沉闷的香,夹杂著微微的苦和涩,似有似无,萦绕著飘荡著,难以磨灭的痕迹,时而天涯时而咫尺。



第一次感受那个味道,我还在上中学,十五、六岁的样子。放暑假一个人待在家里,有客不速而来。这是一个男人,面目普通,落落寡欢的孤独感使得他与众不同。寥寥几句话,告辞而去。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个青涩的女孩,经常与书为伴,沉默的几乎可以让他人忽略不计。我掩门,他远去,一股暗香隐隐停留。

又有谁知道,波澜不惊的女孩外表之下,瞬间波涛汹涌。

再次来访,不过一周之后,我已经在不经意中探听到他是姑姑的同学,登门的目的只是向专攻史学的父亲请教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那天晚上,好端端的忽然停电,父亲忙让我找来蒲扇,驱赶酷暑的炎热。有著黑暗的掩饰,我不声不响坐在一旁倾听:他们争论的是关于唐朝节度使的称谓由来,父亲的解答带著权威的霸气,不容置疑的口气,而他的疑惑总是出其不意,步步为营,在山穷水尽中峰回路转。我实在不知道,枯燥的历史名词也会如此生动激烈。

跳动的白色烛光中,确实有一股烟雾环绕,那是他点燃的香菸,温柔地在简陋的房间跳舞。我想,这些业已死亡的历史名词和他有什么相干呢?他不过是个外科医生。

自此之后的五六年,我没有再见过他,但我执著地留住了他的一点东西。那是他上门求教礼节性携带的礼品,除了水果还有一瓶当时流行的营养品麦乳精:粗糙笨重的玻璃瓶子,张贴著的商标上印著一张艳俗的女人脸,夸张做作的笑容。就是这张商标,被我从空瓶子上撕下秘密藏在属于我的抽屉底层,就像一个濒临落水者寄托于一根稻草。

又有谁知道,就是这个稻草一样的商标,在女孩的沉浮不定的心里摇曳,一晃就是五六年。



你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

白大褂下,是全副武装的消毒装备,暴露在外的只有一双眼睛。我正对著自己的模样发笑,有人给我说话。一回头,惊醒一般,是他。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成为一名东奔西跑的记者,手术室现场采访切除巨大肿瘤。我忘记了,主刀的正是他,他已经是这个城市最大医院最大科室的主任,人称「一刀」。

他,也在暗中关注我吗?要不,怎么了解我的信息?沉积在心底的那股暗香,猛然挥发,手术室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渐行渐远。直到,有一股血腥淹没了一切。我不知道人的鲜血竟然是那种味道,腥的甜的热腾腾的,腾的,从剖开的肚腹中四处流淌,然后,突兀出篮球般大小的肿瘤。在这间手术室里,他是主演也是国王,主宰著生死攸关。一个小护士忙中出错,递给他一个止血钳,二话不说随手扔在地上,匡当一声巨响。

拿著相机的我楞在一旁,不敢用点滴声响惊动他。这不是我曾经想象中的场景吗?悠长的岁月里,无法见面的思念引导著我突发奇想:我患病需要手术,点名要他开刀。我只是希望他瘦长的手指贴近我的肌肤,触摸它并穿透它;然后,在起死回生的苏醒后告诉他自己的心情,爱。

看到盘子里的红烧肉,我急忙推向一边。他笑,说手术已经结束了,这是吃饭,并自顾自夹起一大块。围坐在一起的当然不是我们俩,科室的全体医护人员作陪,特别是他的年轻助手,不逊于主持人的口才时时把气氛推至高潮,玩笑稍微涉黄。他一改手术室严厉的面目,恢复到温文尔雅,笑著观看表演。

玩笑目标不知不觉指向他,助手说主任现在可是医院里的钻石王老五,分居多年终于离婚,并建议我在报导中提及,可以达到免费征婚的效果。护士长插话说:还用得著大张旗鼓地征婚吗,仅仅医院里的候选人排成长队了,院花他都看不上呢,是不是主任?

他只是微微地笑,不置可否,烟幕遮挡著他真实的眼神。他抽菸的样子和他的笑容一样淡薄,好像香菸只是藉助掩盖的道具。我心中一动,想起男友抽菸的模样,凶狠狠的,瘾很大的,他觉得那样很男人,其实刚刚学会抽菸。当时,助手还在发布搞笑言论,说二十岁的男人是成品、三十岁的男人是上品、四十岁的男人是精品、五十岁的男人是极品,还说主任恰好逼近极品。

那场饭局的结尾很混乱,大多数的人藉助酒精宣泄情绪。尤其是助手,竟然拉著我的手叫妹妹,还非要送我回家。正在为难,他发话了:不必你费心,我来送侄女。侄女,他叫我侄女?是啊,按照姑姑的辈分无可非议。但是这句话把我刚刚复苏的心冷却了,一路无语。

直到家门口,他感觉到我的冷漠,解嘲说确实有代沟了,我和他不如和他的助手谈得来。他怎能知道,我在鼓足勇气做最后挣扎。临分手的瞬间,我告诉他自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一直在我的记忆中。说完,目光直视,无处躲藏。他还是笑,淡淡的,说还记得助手说的那个什么男人的言论吗,五十岁极品男人,还有一句没有说,六十岁的男人是废品。

一句话,已经用尽了我一生的勇气,再也没有力量把我眼睛的火光点亮。我说了句,再见,叔叔。扭头疾走,眼前的楼梯在朦胧中摇晃。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叔叔,过去即使在父亲没礼貌的斥责中,我始终没有吐口。



再见他之时是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我大著肚子,羊水破了,濒临早产。正在医院环顾左右,他迎了上前。不由分说,带著一边慌慌张张的老公跑前跑后,闪电一样的速度安排到了产房。

产房和手术室没有太多的差别,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案板上等待屠宰的羔羊。我不要剖,要自己生。我对著护士要求。护士好脾气地应答:院长交代过了,随你。那时,他已经是医院院长,而我,凭借著报纸也在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等待生命的降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考验著我的身心。几次,徘徊在生死之间我准备放弃,电话铃声惊醒。院长询问你的情况呢,护士对我说,她脸上的荣耀明明白白。这个时候,一股暗香又在我眼前浮动。

不是已经忘却了吗?我回忆那个唯一表露的夜晚。他明白,他不明白;他接受,他不接受;他退缩,他试探。反反覆覆明明暗暗,在我心中纠葛了许久。也许他是对的,我们的差异就是一条鸿沟,不是单纯的一厢情愿的爱能够弥补的。在我,远离了以爱至上的年龄,经历了生活的沟沟坎坎后,我彷佛理解了他。但是,我还是不甘心:为什么不给我一次尝试的机会,让我愿赌服输?

终于呱呱落地,早产还是个胖胖的女孩子,精致的外表。他抱著孩子充满怜爱,说,丫头真漂亮,不过不是你的功劳,不像你。然后感慨,我什么时候能够当上外公?我的女儿不愿意结婚,一味贪玩。

恍然大悟,他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儿。我应该早猜得到,以他的年龄。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我在机场忙著行李检查托运,忙著看守到处乱跑的女儿。上海不是我的目的地,我还要转机到洛杉矶,再到达拉斯,和在美国读书的老公会合。送别的一行朋友感叹:这个城市终究没有留住你。

一个亦熟亦生的身影一晃而过,久违的味道带著仆仆风尘。出乎意料,是他。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我还是确认无疑。十几年的时光,白驹过隙,把我从不更事的少年催生为熟女,而他竟然没有丝毫的老相,依然挺拔,一如最初的相识。

他没有发现我,身边的一个女子,光彩照人。年纪看起来和我不差上下,更为奇怪的是面目似曾相识。像谁呢,这个不知是他女儿还是新太太的女人?

在我尘封抽屉的底层,藏著一张撕下的发黄的商标,上边那个推销麦乳精的女人就像他身边的女人:同样的时尚,同样的夸张做作。原来,他中意的是这样的女人?出国前收拾家当的时候,怀著一去不复返的可能,我握著这张保存了十几年的商标,把它卷起,里面塞上细碎的菸丝,像个老农那样用口水密密粘连,然后点燃,看着它的灰烬一点点飘落。于是,那沉闷的香,夹杂著微微苦和涩的味道,在我眼前,在我口中,萦绕,丝丝飘散,直到了无痕迹。

难道一切真的了无痕迹?今夜,猛醒,没来由的,暗香浮动。

孙彤

2008-03-23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4:12
标题: re:...
                                    削梨

                                  【涵之】

    子琪第一次去展翔住的地方时,展翔从冰箱里拿出个梨子来,洗净后连一把水果刀放在盘里端给她,她先是有些吃惊,因为家里向来都是去皮去核后还切成小块儿吃的。她拿起水果刀想办法找出合适的角度下刀,笨拙地把刀架在梨子尖尖的地方准备向外开始削时,展翔看了,歪著头笑笑说:「你怎么这么拿刀的!我来吧!」

他一把接过刀子,熟练地从梨子

的底部开始削起,大拇指隔著梨子的皮顶著刀锋向内侧削,梨子的皮沿著刀一圈一圈变长,那方法和她父亲的削法如出一辙,她想起了那苹果很昂贵的年代里,父亲曾经在病榻旁为她削苹果,红色的果皮一圈一圈变长,削完皮后把黄色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碗里递到她手里的眼神,充满疼爱和怜惜。

那年她读四年级,因感冒引起肾盂炎住在医院里,父亲为了她住院还特别买了一件有著小碎花的睡袍,好让她即使在生病时,看起来还是那般可人。看着他低头专注地削著,握著刀的手指修长又厚实,她突然有种偷窥的兴奋,什么理由说不上来,只觉心里好像有很多蚂蚁轻轻爬过。

削好后,展翔把整条都没削断的皮在她眼前得意地一晃,才把光溜溜的梨子递给她。她说:「这颗梨太大了,我们一人一半吧!」展翔淘气地眨眨眼说:「不行,我不想和你分梨,你一个人吃吧!」那是展翔第一次对她说的「重话」,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便腼腼地张大嘴吃了起来,梨汁偶而从嘴角流出,弄得她狼狈不已,而展翔只是坐在餐桌的对面,一会儿看着她笑,一会儿递上餐巾纸。在那之前,他们的关系风轻云淡,好像一杯只放了几片茶叶的茶,看起来色淡,喝起来清香。

吃了那颗梨后,明显感受展翔对她的疼爱,内心像梨汁浸过般地甜。若干年后,当子琪想起展翔时,总想起那晚自己吃梨子时的狼狈和当时内心的欢喜。年轻时日子可以是那么简单呵!单单是隔著桌子面对著他,就可以那般满足。也许人就是得在失去后,才发现流逝岁月中所存留著最大的宝贝,竟是记忆里的片片断断。

结婚好些年了,子琪还是只会用刨刀削果皮,偶而孩子恰好在身边看时,她会很得意地告诉他从前外公怎么用一把小刀,神奇地把苹果的皮削成长长的一条,隐隐地,一个身影从心头轻轻掠过。

(寄自加州)

2008-04-01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4:46
标题: re:...
                             他人的爱情
                             ─蔡琴与杨德昌的故事


                                【袁琼琼】

   我跟蔡琴认识的时候她还在念实践家专。那时候她已经唱红了〈恰似你的温柔〉。我家住大直,刚好在她学校旁边。她上学之前老是会到我家来绕一下。

那时的蔡琴有两个,一个是上学前带了水果面包跑来我家聊天的蔡琴。另一个就是晚上在西餐厅里驻唱的蔡琴。

在我家待著的大学生蔡琴,人非常素朴。大半穿件大衬衫,牛仔裤,戴眼镜,总是身上东一袋西一袋揹著。蔡琴喜欢同时做很多事,三头六臂一般,我们围著大餐桌,她一边做她家专的功课,用丝线编不知道什么东西,各色各样的丝线,一绺绺放在桌上,五彩缤纷,旁边堆著卤味、饼干点心、水果。她就一下说这一下说那,很灵巧地用丝线编织著,之后放下丝线,跑去洗手,因为那丝线很娇贵,只要有手汗,就会沾出阴影,色就不鲜了。

洗完了手就再来编东西,和聊天。

西餐厅里驻唱的蔡琴就非常华丽了。穿著小礼服,头发蓬蓬梳上去。戴着眼镜。她那时还是戴眼镜,到《读你》那张唱片才拿下。

蔡琴腿很美,这件事好像从来没人注意,她总穿小礼服,裙边在膝上三公分,适好露出她自己的修长的匀称的美腿。

那时候她正和杨德昌在谈恋爱。

这可能是她喜欢跑来找我的原因。



两个人我都认识。杨德昌刚拍完《海滩的一天》,如日中天。

他是个小眯眯眼,又满脸橘子皮,不过就是很有「导演气质」。人瘦高,长腿。总穿紧绷的牛仔裤。刚从美国念电影回来。

当时台湾电影新浪潮刚兴起,侯孝贤、柯一正、杨德昌、陶德辰、张毅、新艺城的虞戡平,一缸子年轻导演中,杨德昌最像「导演」。讲得夸张点,他简直是由顶至踵地带著「导演」气息。有很多导演像别的行业,有很多导演不像「导演」,但是杨德昌是那种电影里的「导演」,你绝不会把他误认为是别种身分,不管他是不是坐在导演椅上。

他就是比任何别人看上去更像个「导演」。就像王家卫比李安或者吴宇森更像个「导演」。仅只外表状态,便已有绝大的说服力。

王家卫和杨德昌都是上海人,每个上海人都是商人,娘胎里就带了精明的生意眼。他们本能知道包装和内容一样有价值,或许还更有价值。

杨德昌那时留长发,在脑后紮著小辫。人笔直。戴金边眼镜,笑起来有点小酒窝,不大讲话。带点羞怯感。

他是个很丑,可是很迷人的男人。



我结婚很早。后来开始写小说,出一点小名,于是交了一堆女朋友。都是单身。结婚的只有我,至少在表面状态,我有一个属于我的男人,是「爱情成功者」。

那时候大家都年轻,不知道有丈夫不代表成功,婚姻的存续不代表你的爱情美满,甚至不代表有爱情。
因为大家都不懂,我便因为结过婚的缘故,成为了那个「最懂」的人。

蔡琴老是来跟我聊杨德昌,问我:「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那时也写完了〈自己的天空〉,大概多少也觉得自己懂吧,于是就从自己那其实很有限,却凭着想像无限延伸的爱情经验里找话语给她「开示」。

我们聊天,往往讲到一半,她会忽然站起来。「我要走了。」因为上课时间到了,或者要去录音,要去录像,或者别的约会。

她说走就走,动作快速收好大包小包,马上离开。

然后下次见面,可能隔几小时后,可能隔几天后,她可以把前头这话头再提起来继续聊。

我时常因为想把话继续聊完跟著她跑。当然也是爱玩,可以跑到电视台、广播电台、唱片公司,看那些在我生活范围以外的人和环境。

那时候的蔡琴,其实年轻,身量小小,可是很有种大姊头架势。除了上学前来我家找我的时候,其它时间她身边总是带著一堆人。她妹妹,她助理,她宣传,她电台节目助理,制作人,朋友……

总之那时候跟著她到处转,每次一块吃饭都是一桌人。

我还跟著她跑去看她唱西餐厅,第一次看到舞台的后台。花团锦簇的秀服挂在横放墙角的铁衣架上,伴舞群就在那些五彩缤纷的服装后换衣服,在蓝的绿的橘的黄的紫的缎子面料中间袒露她们并不洁白的皮肉,弯下腰调整胸口粉馥的肉团,或者把极短热裤挤出来的臀肉推回面料里去。而男歌手就坐在旁边,对身旁肉慾横流的景象视若无睹。

那非常鲜烈的印象让我写了〈众生〉那个短篇。

在她跟杨德昌最「盛」时期,杨德昌可能不知道,许多时候,蔡琴打电话给他时,旁边有个听众我。两人讲完话,蔡琴就会把他说什么她说什么搬给我听,然后表情严肃,眼瞪大大问:「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爱情是最让人头昏的事情,任何人站到爱情面前都变成傻子。我现在回想,我给蔡琴的建议和指点,大约任何一个路人甲都可以做到,全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比她清楚比她聪明,而我们比她强的就是:「我们是局外人。」

杨德昌那里有没有爱情顾问不知道,但是蔡小姐这里是有的。而顾问的最大功能,现在想来,不是解决问题,甚至也不是提供答案。

顾问的最大功能其实是做救生员。

谈恋爱,如果真的是心放在上头的话,就像洗三温暖,绝对是忽冷忽热的。

陷在感情里的那个人,绝对是心律不整的。顾问的功用就是在心房紧缩的时候打气,心房膨胀的时候警告。
那个人飞上去的时候拉她下来,掉下去的时候,抓她上来。

很容易的。我说过,任何一个路人甲都做得到。



有一天,那天又跟著蔡琴去看她驻唱。她穿著浅蓝色小礼服。束腰,腰以下微微蓬著。当然,小礼服及膝,她站在台上时,露出直直长长的,笔直并著的小腿。

我在台下看她。那一场是十点多,唱完非常晚了。那阵子她特别地不安定。因为直到那时候抓摸不住杨德昌什么心思。

唱完了我和她回她的住处去。

蔡琴跟我说她受不了,已经给杨德昌发了最后通牒,如果这男人还不给她个明确定位,她大约就要走掉了。

她怕得要死。她在去餐厅前跟杨德昌说,等他想清楚,叫他留话在她的答录机里。

我还记得那小小的客厅,藤编沙发,米白色沙发垫,透明的浅青色玻璃茶几。

答录机就在茶几上放著。蔡琴进了门先去察看,看到答录机上显示了有留言,她立刻整张脸煞白,像要昏倒。

她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完了完了。

「他一定是来拒绝我的。」她说。

然后她开始走来走去,穿著那浅蓝色小礼服,像一团移动的海水。走了半天坐下来。看着答录机,发呆。然后说:「我不要听了。我要洗掉。」

顾问劝她不要洗掉,也许是好消息。

「那你帮我听。」

可是顾问不会操弄她的答录机呀,万一不小心洗掉了,那不是很可惜吗?

于是蔡琴坐下来,我们一起盯著那答录机,好像那是个怪兽。没人敢动它。

后来。蔡琴CALL机响了。

她看一眼号码,马上跳起来。杨德昌CALL她。她问:我要不要打过去?

打啊。顾问说。蔡琴说不行我还没有听他答录机里的回话。

那就听啦。

不行,他如果拒绝我怎么办。他如果……那我就会……

蔡小姐预想了一大堆「诺斯特拉达姆斯」预言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同时间又很实际地问我:「你今天可不可以不回去?」她说要没有人陪的话,这个晚上她过不去了。

这时候电话响了。蔡小姐去接。我这旁观者看来,她很沉稳,镇定,正常。她说:我刚回家。好,等下我再打给你。

放下电话她才说那是杨德昌打来的,杨德昌问她听答录没有,叫她去听。

这时我们才去动答录机。按了「play」之后,毫无声响。那静默至少也有一分钟之久。之后,是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然后,那个必须下决定的男人说了话:

「你叫我怎么说呢?」

这就是杨德昌的全部答复。

蔡琴进房间去给杨德昌打电话。出来的时候脸润润的,眼睛发红,跟我说她要去杨德昌家。

我陪她一起到杨德昌济南路的住家。黑夜里,杨德昌出来开门,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形遮蔽了蔡琴。他把那浅蓝色的女孩圈进手弯里,关上了他家的红漆大门。

之后,两人就结婚了。



报上刊出杨德昌过世的消息。也同时刊出了他对他与蔡琴婚姻的八字评语:「十年感情,一片空白。」

然而这个空白的感情,不也是从那样美好的阶段开始起步的吗?

在这十年里,一段感情是如何从呵护和拥抱,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呢?

我深信,在那个夜里,杨德昌把他水蓝色的女孩圈进臂弯里的时候;在蔡琴,让自己顺从那男人隐没入红色大门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是为了让面前的十年一片空白的。

但是,依旧空白了。



我只是忍不住又想起蔡琴在我家里用彩线编织的画面,想起她编了几下之后跑去洗手,因为那色线很娇嫩,如果手上有手汗,就会沾上汗渍。

可惜婚姻不能像编织,只要用洁净的手维护,就可以永远鲜丽美好。

手承诺了洁净,丝线便承诺永不变色。

大约是因为手和丝线都无知吧。无知,不知道这世界可以变异。不知道这世界可以不必永远。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4:47
标题: re:...
                                 六十八

                               【李家同】

   老杨是我们银行里的首席分析师。在总经理要做重大决定以前,老杨一定要给总经理作一个相当彻底的分析。分析永远在于这个决定的得和失。所谓得, 当然是可能的得,所谓失,也当然是可能的失。老杨在分析的时候,会用很多数学,可是他在做报告的时候,却不会强调数学,而用非常直观的方法来解释他的分析。

为什么他的分析一直受到重视,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的资料非常正确而完整。如果我们要在某个地点设立分行,老杨一定会知道这个地区居民的收入、职业等等。我们 有时会奇怪老杨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资料,据他说,他其实是用抽样调查的方法,据我所知,他的统计学学得非常好,这使得他的资料得以非常完整。

因为老杨常常要收集资料,他养成了随时随地观察的习惯。有一次,我们在一家百货公司一楼的咖啡馆喝咖啡,一个小时下来,他告诉了我这百货公司情况不妙,因 为提袋率太低了。果真不久,这家百货公司传出了财务危机的消息。更有一次,我们一齐到国外出公差,他又表演了一手,他猜那个城市的收入是多少,事后查证, 他的确猜得很准。据他说,他是看街上汽车的牌子以后估算出来的。

老杨一直是一个很快乐的人,这也很自然。他的工作得心应手,薪水非常高,他从来没有感到什么压力,因为他仅仅负责分析而已。最后决策的决定总是别人做的。何况他的分析向来非常有用。

前一阵子,老杨忽然显得有点心情不好。他过去很喜欢讲笑话,现在比较少讲了。有人和他聊天,他也会发呆,好像没有听到你在讲什么。有一天我到他的办公室去 找他,谈完公事以后,忽然发现他的墙上挂了一个镜框,框内只有一张白纸,纸上写了阿拉伯字的六十八,这个数字代表什么呢?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老杨看出了我的困惑,他立刻叫我不要离开,他要解释给我听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前些日子,他到印度去出差。住在一家旅馆里,他住的房间有落地玻璃窗,可以看 到街景,他注意到对街有一个小乞丐,来来回回地向行人求乞。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计算平均这个小乞丐在经过多少次求乞以后,可以得到一次反应,因为绝 大多数的路人是不理会他的,一个小时以后,他得到了答案,这个小乞丐平均要乞讨六十八次以后,才有一次成功。

老杨得到了这个答案,心中难过至极。因为他这一下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做小乞丐的滋味了。他想,如果我每次求职,要写六十八封求职信,才会有一封回应,已经 非常沮丧了,这位小乞丐却终其一生,都要在街上向人乞讨。老杨想,这种生活,他一天都受不了,如果要过几十年如此没有尊严的生活,他是无法想象的。

老杨当天晚上睡不著觉,他想起有人用数羊来使自己入眠,因此他就数起羊来,可是他每次数到六十七,就数不下去了。六十八忽然变成了一个永远不能到达的境 界。他从头再来,依然到不了六十八。所以老杨在床上醒了好久,才能入睡。老杨的经验使他觉得人人都应当在平时就假设自己是一个小乞丐,因为唯有这样才能体 会到乞丐没有尊严的痛苦。他的儿子才参加饥饿三十回来。老杨却告诉他,他应该虚拟实境,假设自己是一个乞丐。他的儿子试了一次,发现做乞丐的痛苦并不在于 感到饥饿,而是感到个人毫无尊严可言。

老杨已经不能去豪华饭店吃饭了。对于任何奢侈的东西,他都失去了兴趣。他常常去一家专门照顾穷苦老人的单位做义工,有人曾经看到过他做义工的情形。有一位 同事说他从未看过这种态度的义工,我问他是怎么一种态度,他想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说,老杨不是普通地在做服务而已,他是在侍奉。我懂得这是因为老杨知 道穷人最需要的不是面包而已,而是尊严。老杨当义工时的态度,无非是要使穷人感到尊严。自从老杨开始侍奉穷人以后,他自掏腰包改善了很多设备。老人吃饭的 碗换成了比较好看的磁碗,是淡蓝色的,茶具也换了。最使老人感到高兴的是新的床单和被套。

我们通常会说我们应该同情穷人,要对穷人有慈悲心。老杨显然在告诉我们,我们该尊敬穷人,因为他们最缺乏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尊敬。这种想法,来自一个数字:六十八。老杨常常强调数据的重要性,他是对的,因为这个数字改变了他的一生。



2007-10-23
<<世界日报>>


注:"饥饿三十"是一项慈善活动,见: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A3%A2%E9%A4%93%E4%B8%89%E5%8D%81%E4%BA%BA%E9%81%93%E6%95%91%E6%8F%B4%E8%A1%8C%E5%8B%95

飢餓三十人道救援行動,簡稱飢餓三十,香港稱飢饉三十,是世界展望會(香港稱為世界宣明會)為了幫助世界各地受到天災人禍、疾病威脅的人免於痛苦的活動。 活動名稱的命名,來自聖經中禁食禱告的原意,親身感受飢餓,體會遭逢不幸者的感覺。世界上第一個飢餓三十活動,是1971年一群加拿大的青少年,在亞伯達 省卡加利市的一所教會中,體驗36小時禁食,來為衣索比亞的飢民募款。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04:50
标题: re:...
                                  跌倒
                                  ——寄K

                                 【龙应台】

    不久前,震动了整个香港的一则新闻是,一个不堪坎坷的母亲,把十岁多一点的两个孩子手脚捆绑,从高楼抛落,然后自己跳下。

今天台湾的新闻,一个国三的学生 在学校的厕所里,用一个塑料袋套在自己头上,自杀了。

读到这样的新闻,我总不忍去读细节。掩上报纸,走出门,灰蒙蒙的天,下著细雨。已经连下了三天雨,早 上醒来时,望向窗外,浓浓的雾紧紧锁住了整个城市。

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人生最后的三天,所看见的是一个灰蒙蒙、湿淋淋、寒气沁人的世界。这黯淡的三天之 中,有没有人拥抱过他?有没有人抚摸过他的头发,对他说「孩子,你真可爱」?有没有人跟他同走一段回家的路?有没有人发简讯给他,约他周末去踢球?有没有 人对他微笑过,重重地拍他肩膀说,「没关系啊,这算什么?」有没有人在MSN上跟他聊过天、开过玩笑?有没有人打过电话给他,用不放心的声音说:「嘿,你 今天怎么了?」

在那三天中,有没有哪一个人的名字被他写在笔记本里,他曾经一度动念想去和对方痛哭一场?有没有某一个电话号码被他输入手机,他曾经一度犹 疑要不要拨那个电话去说一说自己的害怕?那天早上十五岁的他决绝地出门之前,桌上有没有早点?厨房里有没有声音?从家门到校门的一路上,有没有一句轻柔的 话、一个温暖的眼神,使他留恋,使他动摇?

我想说的是,K,在我们整个成长的过程里,谁,教过我们怎么去面对痛苦、挫折、失败?它不在我们的家庭教育里, 它不在小学、中学、大学的教科书或课程里,它更不在我们的大众传播里。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只教我们如何去追求卓越,从砍樱桃树的华盛顿、悬梁刺 骨的孙敬苏秦到平地起楼的比尔盖兹,都是成功的典范。即使是谈到失败,目的只是要你绝地反攻,再度追求出人头地,譬如越王句践的卧薪尝胆,洗雪耻辱,譬如 哪个战败的国王看见蜘蛛如何结网,不屈不挠。

我们拼命地学习如何成功冲刺一百米,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们:你跌倒时,怎么跌得有尊严;你的膝盖破得血肉模糊 时,怎么清洗伤口、怎么包扎;你痛得无法忍受时,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别人;你一头栽下时,怎么治疗内心淌血的伤口,怎么获得心灵深层的平静,心像玻璃一 样碎了一地时,怎么收拾?谁教过我们,在跌倒时,怎样的勇敢才真正有用?怎样的智能才能度过?跌倒,怎样可以变成行远的力量?失败,为什么往往是人生的修 行?何以跌倒过的人,更深刻、更真诚?我们没有学过。

如果这个社会曾经给那十五岁的孩子上过这样的课程,他留恋我们———以及我们头上的蓝天———的机会 是不是多一点?现在K也绊倒了。你的修行开始。在你与世隔绝的修行室外,有很多人希望捎给你一句轻柔的话、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结实的拥抱,我们都在这 里, 等著你。可是修行的路总是孤独的,因为智能必然来自孤独。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20:33
标题: re:...
                                 让位


都说大都市人情味淡薄。

她那年来美,参加职训,六个月后,在曼哈坦金融中心,找到一家银行的工作,每天从法拉盛搭区间车至城中,再换直达快车到上班地点。

纽约地铁上下班人潮拥挤,列车轰通通嘎吱一声巨响,煞住,门外人群便蜂涌而入。趴趴趴,三脚并两步,冲锋陷阵似地,眨眼两排座位已无虚席。

小时候上公民课,有日行一善说,例如扶盲人过马路,公车里让座老弱妇孺……,没想到异地而居,竟尝到这份殊荣。

时值隆冬,早在仲秋,她就听人说此地冬天奇寒无比,她怕冷,挑个周末购衣。那是件直圆筒,内有棉毛兼护头帽、手套,及膝沿边还暗藏一圈绳索,是可以紧系,防风倒灌用的,很是理想。那年皮包流行搁腹跨肩挂,为了安全,她穿在雪衣里,下班圈上厚围巾,换上雪靴,无物一身轻,钱财、证件任凭谁都抢不走。

她与同事同班车,两人初来乍到仍是客,不好冲抢。

冬天落日消失得快,才见夕阳漫灿,不一下车窗外已暗影深沉。

她们单手拉环,轻声细语聊会天,就自然静默下来,四周大部份人闭目养神,只听轨道倥偬轰隆隆撞击声。她感到衣摆被人拉扯,俯视,前面长相斯文漂亮的男子示意她坐。她摇头说:「不,不。」表情尴尬地向同事求救。谁知他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倏忽站起,还阻止后面一位想突袭的男子说:「这座位是给这位女士的。」恭敬不如从命,她怯生生坐下,一脸羞赧。

车子一路摇晃到目的地,她离开月台,沿商店干净街道走回去。雪花漫天,大地清明,忽然,她在右侧凸出一扇黑漆漆橱窗上看见一个没有腰身,裹粽似的身影。这时她恍悟,何以车上男子那么忸怩不安,频频窥望她,原来他实在无法在一个孕妇面前正襟危坐。

她的装扮,让她做了一次云英未嫁的妇人。

(■李枋 寄自印地安那州)

2008-04-05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5 20:42
标题: re:...
                              清明飞絮
 


    墓碑和故土的关系,可堪玩味……不妨将泥土当作疆界,碑石高出地面的部分,属于异国;埋进土里的部分,以故国为基座。移民一生的梦想、光荣、耻辱、遗憾,无不连接著两个家国,两种人文……

1

星期天,开车出门,先到面包店门口的花摊买两束康乃馨,再接上岳母,奔赴旧金山南郊的「宁阳墓园」。

车穿过拱形牌楼,往山上看,人潮鼎沸,花和人的衣服,色彩特别纷繁,坡上的大路岔路,横七竖八地停满车子。硬著头皮往坡上开,和停著的、迎面开来的车几乎擦身而过,心惊胆跳。让妻子和岳母在靠近岳父坟墓不远处下了车,把车子开到山下停好,再信步上山。

这时才有心思看天。「看天做人」是中国农民的朴素哲学。今天,一等一的扫墓天,没有阳光,一天密密实实的阴云,凝重的雾气在头顶罩著。清明时节「路上行人欲断魂」,哀戚的来由,一半在「雨纷纷」,阳光辉煌,脸孔怎么阴晦得来?可惜,满山笑语喧譁,与其说是慎终追远,不如说是踏青寻春。怪不得呢,这里缺布榖鸟。节日性的「断魂」,另一半出自这种专业号丧者。烟雨朦胧中,牠一声远一声近地啼唤,藕断丝连,牵扯阴阳两界的无穷纠葛。

2

午间,人流达到高潮。这墓园是专埋葬广东台山籍先人的,拜祭者当然是台山人,加上若干非台山人,例如娶了台山女子为妻的洋鬼子、嫁给台山人为妻的土洋人等。

一行行地浏览墓碑,发现台山人事亲颇孝,生前不论,长眠此处的先人,几乎没例外地享到祭品。墓碑两旁的花,都是今年插的。没供花的墓碑极少。好些碑前充当供桌的石板上,摆著点心。该是最近上的。每隔几天,墓园的清洁工便把这些只会养肥老鼠的食物清理掉。墓前烧的地狱银行发行的钞票,面额少有在一千万元以下的。

3

拜祭岳父大人的墓。碑后的柏树,年年如此偃蹇,没长高,也不凋败。黑色枝干旁边,游走著雾气,黑色果实散在四近。透过虯枝望开去,远处有清晰的阳光和娉婷的云影。阴天只供墓园独家使用,你说,洋老天爷是不是人情味足足的?

鞠躬如也。岳父的照片镶在碑上,今天看来格外慈祥。容貌愈老愈和乃父相似的内兄,从山半腰的水龙头提水来,灌在碑两旁专供插花的圆洞里。迟到的连襟赶在大家把免洗筷子伸进烧猪肉之前,把两杯酒酹在泛青的草上。

今年八十七岁、老而弥坚的岳母,对著墓碑默然。它是按照唐人街流行式样造成的伉俪碑。右侧是她的丈夫,左侧留下给她这位未亡人。她的名字和生年已刻下,死亡的日期则尚待填充。为了图吉利,关于她的全部文字和阿拉伯数字均漆为红色。面对如此触目的宿命,我不知道老人家心里翻腾著什么?对死亡是畏惧,是无奈,是坦然?她自始至终没有屈下身子。对自己的碑下拜,太滑稽了。

不难推想,过了若干年,她辞世之后,她的子女,子女的子女,子女的子女的子女,在清明,也像今天一样拜祭。这里,从天气到风景,从扫墓者的表情到供品的种类,均大同小异。别忽略刻板仪式所蕴含的深意,哪里怕它不乏「贿赂」的市侩气,这可是阴阳两造的莫大幸运,没有和平,没有家族的绵延,没有后代的孝心,怎能长久维持?

余光中青年时期有一首充满好胜心的诗,写他死后,写诗的朋友来墓前拜祭。朋友说他的诗怎么好,他高兴;语涉不敬时,他在地下如何着急,想起而反击,可惜力不从心。以「好脾气」闻名闾里的岳母,到那一天,自然不会有谁来诋毁。

4

开始祭「五脏庙」。供品是内兄一家带来的,烧猪肉、烧鸭、烧卖、鸡翅膀、炒粉,是从门口排长龙的烧腊店和点心店买的,马蹄莲是从后院剪的。嫂嫂还亲手做了乡下人称为「鸡笼」的咸蒸饼。一律冷透,即使还热著,也味道全失了。冷雾缭绕,风声呼呼,筷子挟的面条有如冻成冰挂的鼻涕。我为了让主人高兴,勉强吃了两根鸡翅膀、一只烧卖。好在有水煮蛋,自幼到老,每次扫墓,供品中必不缺蛋。在家乡是奢侈点的鸭蛋,这里是鸡蛋。被清水煮熟的蛋,剥开以后的溜滑无与伦比。吃了两枚水煮蛋,手上的蛋壳不知怎么处置。连襟以专家的口吻说,放在供桌上就行。我迟疑著,问:「弄髒这里的环境,不难为清洁工吗?」他说,放心好了,并指了指旁边的墓地,果不其然,好些被扫过的墓地前,没有供品的残余,没有萎谢的花,但多有细碎的蛋壳,卑微的白色嵌在草里泥里,似融了一半的春雪。为什么蛋壳有长期陪伴先人的特权?问了好几个人,一律报以摇头。

我暗里说,但愿蛋壳入土的理由,诗意一些,千万不要像故国的暴发户,陪葬品中有威而刚,有纸紮的二奶一类太功利的「新猷」,羞煞新入土的老男人。

5

读墓碑如进图书馆。地下的乡亲,已带走生前所有故事:悲欢离合,春风得意,骄奢淫逸,壮怀激烈,撒手之后,即使没有在遗嘱或银行保险箱留下些财产,但记忆肯定或多或少地载下的。

忽然,看到一堆人,他们所拜祭的墓碑上,名字有点熟:「水步恒山村叶秋生」。记起来了,三十四年前,我在乡村当民办教师,教初二第二班的语文兼当班主任。班里一个学生叫洪洪,块头最大,脑筋最钝。开学三个月后,他的父母来学校,向大家宣称,他们的宝贝在我的调教下,终于「开窍」。这一对在生产队老老实实地出勤、近于文盲的家长,此举带有十足的农民式狡诈,并非感谢我这么单纯,他们在报复上学年洪洪的班主任伍老师。伍老师三天两头告儿子的状,害得他们没脸见人,看我表扬了洪洪几次,便急著为儿子平反昭雪了。下一步,洪洪的母亲进学校找我,在紫荆树下的石凳坐下,央求我代她写一封信给远在美国旧金山的父亲大人。这不稀奇,生产队赚的工分不值钱,侨乡百姓把希望寄托在「撕信角」上。洪洪的母亲年过四十,粗手大脚,嗓门大而带嘶,擅长使唤耕牛的洪洪他爸对她百依百顺,不但因为她泼辣,还因为她有一个正在「金山」发财的老爸。洪洪他妈把「趁墟篮」搁在地下,两只起茧的手使劲绞著一条沾汗的花手绢,思量良久,清清嗓门,带著稀有的庄严,说:「你这样写──你错怪女儿了!女儿怎敢得罪XX叔?是他向我追债在先的……」我不晓得前因后果,不愿率尔下笔,她说:爸知道这事,你就这样写。这封信先解释了父女间一桩发生在多年前的误会,最后才提到儿女小,家境艰难,欠了生产队多少秋粮款。我写完,念给她听,她的眼睛湿润了,说:「加一句──女儿没和父亲见面二十多年了,女儿想念你。」然后号啕大哭,吓得我差点溜走。这封信果然发生经济效益,叶秋生付来八十美元,这笔钱相当于全家在生产队干活两年的报酬。

我移民以后,在唐人街的同乡会,从老金山那里听到叶秋生的名字,知道他是下城某高层写字楼的清洁工人。那阵子的感触十分奇特,洪洪母亲的家信上毕恭毕敬地问候、讨好的财神爷,原来和我,和成千上万移民一般卑微、贫困,他怎么承受遥远乡村里一家人锲而不舍地求索啊!

我一直没和叶秋生见面,不是没机会,而是没借口,洪洪家并没有赋我为他们请命的使命。如今在墓园相见,已是人鬼殊途。墓碑上说,他在二○○三年去世,该是八旬开外了。四五个人在墓前吃水果,可见祭祀刚刚结束。中年人该是他的儿子,即洪洪母亲的兄弟,年轻的该是他的孙儿女。几个月后,我还从乡亲口里知道,这一堆人中,居然有洪洪那粗豪的母亲,如今是七十开外的老婆婆,我当然认不出来,她是四五年前移民来投靠父亲的,在唐人街的菜店和鸡鸭店打工,拚老命赚美金,教我惊叹不已。

这么说来,墓碑和故土的关系,可堪玩味。何处黄土不埋人?是中国式的达观,进一步,不妨将泥土当作疆界,碑石高出地面的部分,属于异国;埋进土里的部分,以故国为基座。移民一生的梦想、光荣、耻辱、遗憾,无不连接著两个家国,两种人文。

6

沿著靠北的边缘下山。这一边栽的是柠檬桉,白皮在阴惨惨的阳光里闪著,剑叶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鞭炮零落地响。

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布榖鸟。哪里里都有乡愁,偏偏这里没有。

(刘荒田 寄自加州 )

2008-04-05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7 07:25
标题: re:...
                                迷人的错误


人间没有一桩错误像这一桩如此迷人,如此冲向可能更正确的方位,我是执著于这个信仰的死忠派。哲学大家苏格拉底认为人思考时不应只看到表象,更要充分了解「本质」,他甚至以为一个人学习的潜能早已存在灵魂深处。我们中国人不也常讲「回归本心」吗?所以有了这些心理准备后,你可能会对于我做为一个专业母亲而常常采取的「无为措施」稍稍有些了解。

在追求知识与智能上,我看小孩儿是最无辜的,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本能地拥有了个人的天赋才能,其实可以拥有决定自己的权利。八成我太爱孩子了,一看见小孩儿天真的脸孔,马上心软投降,立即将「天赋人权」还给他们。有时我简直就以为自己是十九世纪法国浪漫派画家德拉克洛瓦(Delacroix)名画 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中的女战士,揭竿持枪带领群众(孩童)为自由而战,俨然胜利女神Nike的姿态。

孩童理所当然地要犯错,这是我以我的专业口吻说的。孩童的错误真好看,那是山间林野的趣味,是一种你无法算准的天机和迸发,而你需要「静待天机」,方能「物我同心」。当小孩儿专注在自己的心眼时,其实他们正在寻找自己,他们此时很可能忘了你的训诲,也不愿追随大家该做的事。你唯一需铭记在心的,对他们的关怀比对他们的要求更容易使他们进步。

吾家老大小时爱吃手,一吃起手来,保准在想事情,他会瞪著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四处游走,而且绝对听不到你对他下达的命令,于是他已经处在就要犯错的边缘,如果这情况继续下去,那么他很可能要做错事了。不忍心打搅他或许有的美妙的灵思,所以我让错误继续……

弟弟专心的时候就挽起眉毛,多半这会儿他在用心观察,准备下一刻的模仿或学习,你绝不可打扰他,否则失去了揣度的机会,他会极度失望。

有时错误还能更夸张,吾家的第一栋房子不大,没有游戏间,两个调皮的兄弟将客厅当活动场所,有好长一阵子,他们将沙发椅倒著放置,列成一条占据整个厅堂的隧道,隧道里丰富多姿,壁灯、壁画、读书室、汽车火车轨道……。客人来了,只好绕道或路过「隧道」。

虽然孩子的爸并不认同如此「任性」的教育方式,他是「自由女斗士」旁边躺著的牺牲者,然而他赢得了爱心的胜利。这一场仗停格在画里那瞬间及永久的烽火,我们全家会一直循这条战线行去,不知究底里是否真正战胜,或光荣失败,因为接著还有孙子与曾孙的续场,不过截至目前,似乎我们大家都没后悔。

你说我们这不就在寻找错误中的美丽吗?

(■周静芝 寄自加州)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10 01:10
标题: re:...
                            被自己打败

                            【忏悔者】

   好奇心常驱使人做不该做的事,例如在公共厕所偷看女生如厕、在宿舍偷窥女生洗澡、偷拍女生的裙下风光等,都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事;偷看别人的日记或私人信件,也是不道德的事。我经常自我要求做该做的事,例如爱人如己;不做不该做的事,例如说谎、嫉妒。

某天轮到我上班时,刚好碰到老板发薪水,薪水袋内附有报税用的T4表,我负责收下全部的薪水袋。看了自己的支票和去年的薪资总额后,我将同事的薪水袋收起来。

某位客人结帐时,我的手指不小心被收银机的纸钞夹刮到,轻微的破皮流血,因为伤口非常小,压迫止血后,并没有贴OK绷。客人离去不久,我接到同事的电话说她待会儿要来拿薪水,于是我将她的薪水袋拿出来放在柜台边。

在等待的时间,我突然有一个冲动,想看看她去年的薪水总额是多少。我顺手将同事的薪水袋打开,看完放回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信封袋封口处留有一道很浅的血迹,我立刻知道我做错了。其实我们拿的时薪完全一样,每个人的薪水总额,可由上班天数和时数的多寡,大约估算出来。我非常后悔自己愚蠢的举动,等一会同事发现这道血迹,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说谎是我不愿意的,说实话又怕影响友谊,我被自己打败了,将自己陷在困境中。

从偷看别人薪水这件事,使我觉悟到,不做坏事,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容易。一个人到底要经过多少次的考验,才能抵挡各种诱惑,向坏事说不呢?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10 01:25
标题: re:...
                         你应该学会不相信  


                            ● 龙应台  

    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
    曾经相信过爱国,后来知道“国”的定义有问题,通常那循循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国”,不一定可爱,不一定值得爱,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     
    曾经相信过历史,后来知道,原来历史的一半是编造。前朝史永远是后朝人在写,后朝人永远在否定前朝,他的后朝又来否定他,但是负负不一定得正,只是累积渐进的扭曲变形移位,使真相永远掩盖,无法复原。说“不容青史尽成灰”,表达的正是,不错,青史往往是要成灰的。指鹿为马,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胜利的。
    曾经相信过文明的力量,后来知道,原来人的愚昧和野蛮不因文明的进展而消失,只是愚昧野蛮有很多不同的面貌:纯朴的农民工人、深沉的知识分子、自信的政治领袖、替天行道的王师,都可能有不同形式的巨大愚昧和巨大野蛮,而且野蛮和文明之间,竟然只有极其细微、随时可以被抹掉的一线之隔。
    曾经相信过正义,后来知道,原来同时完全可以存在两种正义,而且彼此抵触,冰火不容。选择其中之一,正义同时就意味着不正义。而且,你绝对看不出,某些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机热烈主张某一个特定的正义,其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不正义。
    曾经相信过理想主义者,后来知道,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一掌有权力,他或者变成当初自己誓死反对的“邪恶”,或者,他在现实的场域里不堪一击,一下就被弄权者拉下马来,完全没有机会去实现他的理想。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权力腐化;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几希。  
    曾经相信过爱情,后来知道,原来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它还是冰块吗?  
    曾经相信过海枯石烂作为永恒不灭的表征,后来知道,原来海其实很容易枯,石,原来很容易烂。雨水,很可能不再来,沧海,不会再成桑田。原来,自己脚下所踩的地球,很容易被毁灭。海枯石烂的永恒,原来不存在。
    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有些其实到今天也还相信。
    譬如国也许不可爱,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譬如史也许不能信,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譬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譬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譬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大业,但是没有他们社会一定不一样。譬如爱情总是幻灭的多,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譬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一刹那里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
    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我二十岁前不相信的,现在却信了呢?
    有的,不过都是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谈。曾经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现在相信了。曾经不相信“色即是空”,现在相信了。曾经不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有点信了。曾经不相信无法实证的事情,现在也还没准备相信,但是,有些无关实证的感觉,我明白了,譬如李叔同圆寂前最后的手书:“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12 12:21
标题: re:...
                             男女有别

                               六六

  

向友人借了车开。

要开出他单位大门的时候很踌躇,不知道回家的方向,特地打电话向他求助。他东西南北地云山雾罩一通我还是一脸茫然,他最后来一句:“我副驾驶座下面有GPS,你用那个导航一下,自然会送你到家。

我和发小俩人对着GPS一顿研究,不晓得这个东西操作的原理,好不容易感觉上已经开始WORK了,俩人战战兢兢上路。那个东西张口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行车已偏离方向。可说完又没下词了,闹得我每到路口就跟它对话,你倒是说话啊,下面怎么走?

发小一怒把GPS关了,讲,你不要用这个了,我当你GPS吧!信心十足地指挥我上路。每到路口以前,她会摇下车窗冲身边经过的出租车招手,向司机问路,遇上红绿灯,司机会很耐心地告诉你方向。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很空旷,却连个司机都找不到,她于是要求我顺路便停下,我打上应急灯,她会跑到对面的银行或者路边的警察局去向人求助。很顺利咱就到了目标地。

我于是笑,GPS系统是为男人设计的。我认识的男人,没一个愿意张口问路的,明明只是问路而已,却似乎与男人尊严与决断力较上劲。自打有了GPS,每个男人都仿佛雄风再起。但GPS好像不适合女人,女人更相信直觉和有经验人的指引。

借我车的朋友回来,为表示感谢,我请他吃饭,去饭店的途中由他驾车。因为他说看我驾车他心慌意乱,会吃不下去饭。吃完饭,他把自己开回家,又把车给我,说,我刚才动了车上的后视镜,我想是因为我们俩视线不同,你记得掰回去。我好奇地问:“你也化妆吗?”他不明白。我说,你不化妆,为什么要看那个镜子?他大惊,问,你拿那镜子做什么的?我说等红灯的时候拔眉毛涂口红看脸上的雀斑啊?

他敲我头说,天哪!你这样的都可以毕业!马路杀手!那个是看后面车辆和障碍物的!我说,啊?我那天还跟发小说,这车设计得太周到了,每个都配一个化妆镜。我学车的时候,我师傅没告诉我看上面镜子啊!都说看左右镜啊!他不无担忧地说,我在想,我把车借给你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摆摆手跟他讲,安啦!我都开三天了,一点擦伤都没有,你放心。

第二天因为听了他的话,倒车的时候看着后视镜,却撞在灯杆上,把后灯和尾巴全撞坏了。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他,跟他讲,要不是你叫我看后视镜,我怎么会出这种差错!因此账要记在你身上!

我载朋友们一起喝茶,到了一个要道那里发现自己靠错边了。从经验上说最里面一道是左拐,但这次是中间一道左转,我只好在绿灯的时候磨蹭着一点一点往前爬,最后爬到左拐的待转车的最前面一辆的前面等灯转绿了再转。男性朋友们说,他们一般就开过去算了,找下一个地方转头。我说我不敢,因为这条路我没开过,我觉得开得越远越没有安全感,我怕到下一个路口不允许左转,再到下一个路口变成丁字路只有一个方向可变,我不敢预期未来,只好死皮赖脸就近解决。

男性对未来的预期都比较光明,女性对眼前明确的事情比较有把握。这通过年轻女子一定要找有房有车的男人可以看出来。因为她不确定未来奋斗的结果,或者说即使奋斗成功了,也许被人摘桃了。男人大约就没这份不安全感。

我跟朋友说,现在的男人都很NICE,我如果要变道或者碰到方向不明在马路中间犹豫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很慷慨地为我提供方便。结果那个男性朋友说,谁敢跟女人搞啊!她们脑子都是不清醒的,你就是不碰她,她也会来碰你,当然是避之不及。

原来我对男人的理解,基本都是错误的。


文章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1efee0010090u7.html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16 17:23
标题: re:七...
                   七则很有启迪性的心理寓言


(一)规划的寓言:把一张纸折叠51次


  想象一下,你手里有一张足够大的白纸。现在,你的任务是,把它折叠51次。那么,它有多高?
  一个冰箱?一层楼?或者一栋摩天大厦那么高?不是,差太多了,这个厚度超过了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距离。  

心理点评

  到现在,我拿这个寓言问过十几个人了,只有两个人说,这可能是一个想象不到的高度,而其他人想到的最高的高度也就是一栋摩天大厦那么高。
  折叠51次的高度如此恐怖,但如果仅仅是将51张白纸叠在一起呢?
  这个对比让不少人感到震撼。因为没有方向、缺乏规划的人生,就像是将51张白纸简单叠在一起。今天做做这个,明天做做那个,每次努力之间并没有一个联系。这样一来,哪怕每个工作都做得非常出色,它们对你的整个人生来说也不过是简单的叠加而已。
  当然,人生比这个寓言更复杂一些。有些人,一生认定一个简单的方向而坚定地做下去,他们的人生最后达到了别人不可企及的高度。譬如,我一个朋友的人生方向是英语,他花了十数年努力,仅单词的记忆量就达到了十几万之多,在这一点上达到了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也有些人,他们的人生方向也很明确,譬如开公司做老板,这样,他们就需要很多技能———专业技能、管理技能、沟通技能、决策技能等等。他们可能会在一开 始尝试做做这个,又尝试做做那个,没有一样是特别精通的,但最后,开公司做老板的这个方向将以前的这些看似零散的努力统合到一起,这也是一种复杂的人生折 叠,而不是简单的叠加。
  切记:看得见的力量比看不见的力量更有用。
  现在,流行从看不见的地方寻找答案,譬如潜能开发,譬如成功学,以为我们的人生要靠一些奇迹才能得救。但是,在我看来,东莞恒缘心理咨询中心的咨询师毛正强说得更正确,“通过规划利用好现有的能力远比挖掘所谓的潜能更重要。” 

 (二)动机的寓言:孩子在为谁而玩


  一群孩子在一位老人家门前嬉闹,叫声连天。几天过去,老人难以忍受。
  于是,他出来给了每个孩子25美分,对他们说:“你们让这儿变得很热闹,我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这点钱表示谢意。”
  孩子们很高兴,第二天仍然来了,一如既往地嬉闹。老人再出来,给了每个孩子15美分。他解释说,自己没有收入,只能少给一些。15美分也还可以吧,孩子仍然兴高采烈地走了。
  第三天,老人只给了每个孩子5美分。
   孩子们勃然大怒,“一天才5美分,知不知道我们多辛苦!”他们向老人发誓,他们再也不会为他玩了!

 心理点评:

  你在为谁而“玩”
  这个寓言是苹果树寓言的更深一层的答案:苹果树为什么会自断经脉,因为它不是为自己而“玩”。
  人的动机分两种:内部动机和外部动机。如果按照内部动机去行动,我们就是自己的主人。如果驱使我们的是外部动机,我们就会被外部因素所左右,成为它的奴隶。
  在这个寓言中,老人的算计很简单,他将孩子们的内部动机“为自己快乐而玩”变成了外部动机“为得到美分而玩”,而他操纵着美分这个外部因素,所以也操纵了孩子们的行为。寓言中的老人,像不像是你的老板、上司?而美分,像不像是你的工资、奖金等各种各样的外部奖励?
  如将外部评价当作参考坐标,我们的情绪就很容易出现波动。因为,外部因素我们控制不了,它很容易偏离我们的内部期望,让我们不满,让我们牢骚满腹。不满和牢骚等负性情绪让我们痛苦,为了减少痛苦,我们就只好降低内部期望,最常见的方法就是减少工作的努力程度。
   一个人之所以会形成外部评价体系,最主要的原因是父母喜欢控制他。父母太喜欢使用口头奖惩、物质奖惩等控制孩子,而不去理会孩子自己的动机。久而久之, 孩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原初动机,做什么都很在乎外部的评价。上学时,他忘记了学习的原初动机———
好奇心和学习的快乐;工作后,他又忘记了工作的原初动机 ———成长的快乐,上司的评价和收入的起伏成了他工作的最大快乐和痛苦的源头。

  切记:外部评价系统经常是一种家族遗传,但你完全可以打破它,从现在开始培育自己的内部评价体系,让学习和工作变成“为自己而玩”。 

 (三)成长的寓言:做一棵永远成长的苹果树


  一棵苹果树,终于结果了。
  第一年,它结了10个苹果,9个被拿走,自己得到1个。对此,苹果树愤愤不平,于是自断经脉,拒绝成长。第二年,它结了5个苹果,4个被拿走,自己得到1个。“哈哈,去年我得到了10%,今年得到20%!翻了一番。”这棵苹果树心理平衡了。
  但是,它还可以这样:继续成长。譬如,第二年,它结了100个果子,被拿走90个,自己得到10个。
  很可能,它被拿走99个,自己得到1个。但没关系,它还可以继续成长,第三年结1000个果子……
  其实,得到多少果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苹果树在成长!等苹果树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那些曾阻碍它成长的力量都会微弱到可以忽略。真的,不要太在乎果子,成长是最重要的。

 心理点评

  你是不是一个已自断经脉的打工族?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你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但现实很快敲了你几个闷棍,或许,你为单位做了大贡献没人重视;或许,只得到口头重 视但却得不到实惠;或许……总之,你觉得就像那棵苹果树,结出的果子自己只享受到了很小一部分,与你的期望相差甚远。
  于是,你愤怒、你懊恼、你牢骚满腹……最终,你决定不再那么努力,让自己的所做去匹配自己的所得。几年过去后,你一反省,发现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刚工作时的激情和才华了。
  “老了,成熟了。”我们习惯这样自嘲。但实质是,你已停止成长了。
  这样的故事,在我们身边比比皆是。
  之所以犯这种错误,是因为我们忘记生命是一个历程,是一个整体,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成长过了,现在是到该结果子的时候了。我们太过于在乎一时的得失,而忘记了成长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这不是金庸小说里的自断经脉。我们随时可以放弃这样做,继续走向成长之路。

  切记:如果你是一个打工族,遇到了不懂管理、野蛮管理或错误管理的上司或企业文化,那么,提醒自己一下,千万不要因为激愤和满腹牢骚而自断经脉。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做一棵永远成长的苹果树,因为你的成长永远比每个月拿多少钱重要。 

 (四)逃避的寓言:小猫逃开影子的招数


  “影子真讨厌!”
小猫汤姆和托比都这样想,“我们一定要摆脱它。”
  然而,无论走到哪里,汤姆和托比发现,只要一出现阳光,它们就会看到令它们抓狂的自己的影子。
  不过,汤姆和托比最后终于都找到了各自的解决办法。汤姆的方法是,永远闭着眼睛。托比的办法则是,永远待在其他东西的阴影里。  

心理点评

  这个寓言说明,一个小的心理问题是如何变成更大的心理问题的。
  可以说,一切心理问题都源自对事实的扭曲。什么事实呢?主要就是那些令我们痛苦的负性事件。
  因为痛苦的体验,我们不愿意去面对这个负性事件。但是,一旦发生过,这样的负性事件就注定要伴随我们一生,我们能做的,最多不过是将它们压抑到潜意识中去,这就是所谓的忘记。
  但是,它们在潜意识中仍然会一如既往地发挥作用。并且,哪怕我们对事实遗忘得再厉害,这些事实所伴随的痛苦仍然会袭击我们,让我们莫名其妙地伤心难过,而且无法抑制。这种疼痛让我们进一步努力去逃避。
   发展到最后,通常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两个:要么,我们像小猫汤姆一样,彻底扭曲自己的体验,对生命中所有重要的负性事实都视而不见;要么,我们像小猫托比 一样,干脆投靠痛苦,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搞得非常糟糕,既然一切都那么糟糕,那个让自己最伤心的原初事件就不是那么疼了。
  白云心理医院的咨询师李凌说,99%的吸毒者有过痛苦的遭遇。他们之所以吸毒,是为了让自己逃避这些痛苦。这就像是躲进阴影里,痛苦的事实是一个魔鬼,为了躲避这个魔鬼,干脆把自己卖给更大的魔鬼。
  还有很多酗酒的成人,他们有过一个酗酒而暴虐的老爸,挨过老爸的不少折磨。为了忘记这个痛苦,他们学会了同样的方法。
  除了这些看得见的错误方法外,我们人类还发明了无数种形形色色的方法去逃避痛苦,弗洛伊德将这些方式称为心理防御机制。太痛苦的时候,这些防御机制是必要的,但糟糕的是,如果心理防御机制对事实扭曲得太厉害,它会带出更多的心理问题,譬如强迫症、社交焦虑症、多重人格,甚至精神分裂症等。
  真正抵达健康的方法只有一个———直面痛苦。直面痛苦的人会从痛苦中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它们最终会变成当事人的生命财富。规划利用好现有的能力远比挖掘所谓的潜能更重要。”

  切记:阴影和光明一样,都是人生的财富。

  一个最重要的心理规律是,无论多么痛苦的事情,你都是逃不掉的。你只能去勇敢地面对它,化解它,超越它,最后和它达成和解。如果你自己暂时缺乏力量,你可以寻找帮助,
寻找亲友的帮助,或寻找专业的帮助,让你信任的人陪着你一起去面对这些痛苦的事情。
   美国心理学家罗杰斯曾是最孤独的人,但当他面对这个事实并化解后,他成了真正的人际关系大师;美国心理学家弗兰克有一个暴虐而酗酒的继父和一个糟糕的母亲,但当他挑战这个事实并最终从心中原谅了父母后,他成了治疗这方面问题的专家;日本心理学家森田正马曾是严重的神经症患者,但他通过挑战这个事实并最终发明出了森田疗法……他们生命中最痛苦的事实最后都变成了他们最重要的财富。你,一样也可以做到。 

 (五)行动的寓言———螃蟹、猫头鹰和蝙蝠

  螃蟹、猫头鹰和蝙蝠去上恶习补习班。数年过后,它们都顺利毕业并获得博士学位。不过,螃蟹仍横行,猫头鹰仍白天睡觉晚上活动,蝙蝠仍倒悬。

  心理点评
  这是黄永玉大师的一个寓言故事,它的寓意很简单:行动比知识重要。
  用到心理健康中,这个寓言也发人深省。
  心理学的知识堪称博大精深。但是,再多再好的心理学知识也不能自动帮助一个人变得更健康。其实,我知道的一些学过多年心理学的人士,他们学心理学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治自己,但学了这么多年以后,他们的问题依旧。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没有身体力行,那样知识就只是遥远的知识,知识并没有化成他们自己的生命体验。
  我的一个喜欢心理学的朋友,曾被多名心理学人士认为不敏感,不适合学心理学。但事实证明,这种揣测并不正确。他是不够敏感,但他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知道一个好知识,就立即在自己的生命中去执行。这样一来,那些遥远的知识就变成了真切的生命体验,他不必“懂”太多,就可以帮助自己,并帮助很多人。
  如果说,高敏感度是一种天才素质,那么高行动力是更重要的天才素质。
  这个寓言还可以引申出另一种含义:不要太指望神秘的心理治疗的魔力。最重要的力量永远在你自己的身上,奥秘的知识、玄妙的潜能开发、炫目的成功学等等,都远不如你自己身上已有的力量重要。我们习惯去外面寻找答案,去别人那里寻找力量,结果忘记了力量就在自己身上。

  切记:别人的知识不能自动地拯救你。

  如果一些连珠的妙语打动了你,如果一些文字或新信条启发了你。那么,这些别人的文字和经验都只是一个开始,更重要的是,你把你以为好的知识真正运用到你自己的生命中去。
  犹太哲学家马丁.布伯的这句话,我一直认为是最重要的:
  你必须自己开始。假如你自己不以积极的爱去深入生存,假如
你不以自己的方式去为自己揭示生存的意义,那么对你来说,生存就将依然是没有意义的。

  (六)放弃的寓言:蜜蜂与鲜花


  玫瑰花枯萎了,蜜蜂仍拼命吮吸,因为它以前从这朵花上吮吸过甜蜜。但是,现在在这朵花上,蜜蜂吮吸的是毒汁。
  蜜蜂知道这一点,因为毒汁苦涩,与以前的味道是天壤之别。于是,蜜蜂愤不过,它吸一口就抬起头来向整个世界抱怨,为什么味道变了?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蜜蜂振动翅膀,飞高了一点。这时,它发现,枯萎的玫瑰花周围,处处是鲜花。

  心理点评

  这是关于爱情的寓言,是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的真实感悟。
  有一段时间,她失恋了,很痛苦,一直想约我聊聊,希望我的心理学知识能给她一些帮助。我们一直约时间,但快两个月过去了,两人的时间总不能碰巧凑在一起。
  最后一次约她,她说:“谢谢!不用了,我想明白了。”
  原来,她刚从九寨沟回来。失恋的痛苦仍在纠缠她,让她神情恍惚,不能享受九寨沟的美丽。不经意的时候,她留意到一只小蜜蜂正在一朵鲜花上采蜜。那一刹那间,她脑子里电闪雷鸣般地出现了一句话:“枯萎的鲜花上,蜜蜂只能吮吸到毒汁。”
  当然,大自然中的小蜜蜂不会这么做,只有人类才这么傻,她这句话里的蜜蜂当然指她自己。这一刹那,她顿悟出了放弃的道理。以前,她想让我帮她走出来,但翅膀其实就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飞就能飞。
  放弃并不容易,爱情中的放弃尤其令人痛苦。因为,爱情是对我们幼小时候的亲子关系的复制。幼小的孩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离不开爸爸妈妈。如果爸爸妈妈完全否定他,那对他来说就意味着死亡,这是终极的伤害和恐惧。我们多多少少都曾体验过被爸爸妈妈否定的痛苦和恐惧,所以,当爱情———这个亲子关系的复制品再一次让我们体验这种痛苦和恐惧时,我们的情绪很容易变得非常糟糕。
  不过,爱情和亲子关系相比,有一个巨大的差别:小时候,我们无能为力,一切都是父母说了算;但现在,我们长大了,我们有力量自己去选择自己的命运。可以说,童年时,我们是没有翅膀的小蜜蜂,但现在,我们有了一双强有力的翅膀了。
  但是,当深深地陷入爱情时,我们会回归童年,我们会忘记自己有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等我们自己悟出这一点后,爱情就不再会是对亲子关系的自动复制,我们的爱情就获得了自由,就有了放弃的力量。

  切记: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完全平等的、有独立人格的人的事情。你可以努力,但不是说,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效
果,因为另一个人,你并不能左右。
  所以,无论你多么在乎一次爱情,如果另一个人坚决要离开你,请尊重他的选择。
  并且,还要记得,你不再是童年,只能听凭痛苦的折磨。你已成人,你有一双强有力的翅膀,你完全可以飞出一个已经变成毒药的关系。  (七)亲密的寓言: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王子有一个小小的星球,星球上忽然绽放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以前,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些无名的小花,小王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他爱上这朵玫瑰,细心地呵护她。
  那一段日子,他以为,这是一朵人世间唯一的花,只有他的星球上才有,其他的地方都不存在。
  然而,等他来到地球上,发现仅仅一个花园里就有5000朵完全一样的这种花朵。这时,他才知道,他有的只是一朵普通的花。
  一开始,这个发现,让小王子非常伤心。但最后,小王子明白,尽管世界上有无数朵玫瑰花,但他的星球上那朵,仍然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那朵玫瑰花,他浇灌过,给她罩过花罩,用屏风保护过,除过她身上的毛虫,还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聆听过她的沉默……一句话,他驯服了她,她也驯服了他,她是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一只被小王子驯服的狐狸对他说。

  心理点评

  这是法国名著《小王子》中一个有名的寓言故事,我曾读过十数遍,但仍然是直到2005年才明白这一点。
  面对着5000朵玫瑰花,小王子说:“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
  只有倾注了爱,亲密关系才有意义。但是,现在我们越来越流行空虚的“亲密关系”,最典型的就是因网络而泛滥的一夜情。
  我们急着去拥有。仿佛是,每多拥有过一朵玫瑰,自己的生命价值就多了一分。网络时代,拥有过数十名情人,已不再是太罕见的事情。但我所了解的这些滥情者,没有一个是不空虚的。他们并不享受关系,他们只享受征服。
  “征服欲望越强的人,对于关系的亲密度越没有兴趣。”广州白云心理医院的咨询师荣玮龄说,“没有拥有前,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拉近关系的距离。但一旦拥有后,他们会迅速丧失对这个亲密关系的兴趣。征服欲望越强,丧失的速度越快。”
  对于这样的人,一个玫瑰园比起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来,更有吸引力。
  然而,关系的美,正在乎两人的投入程度和被驯服程度。当两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去投入,自然而然地被驯服后,关系就会变成人生养料,让一个人的生命变得更充盈、更美好。
  但是,无论多么亲密。小王子仍是小王子,玫瑰仍是玫瑰,他们仍然是两个个体。如果玫瑰不让小王子旅行,或者小王子旅行时非将玫瑰花带在身上,两者一定要黏在一起,关系就不再是享受,而会变成一个累赘。

  切记:一个既亲密而又相互独立的关系,胜于一千个一般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会把我们从不可救药的孤独感中拯救出来,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种救赎。
  如果不曾体验过,你就无法知道这种关系的美。


作者:佚名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18 21:31
标题: re:...
                                     把酒对王孙
 
                                      【朱琦】

我在餐桌前坐下来,窗外云雾缭绕,心头也起了云烟。这是一家高尔夫球场俱乐部的餐厅,位于旧金山湾区东湾的一座山头上,据说是欣赏海湾风景的绝佳之地,但这时候云翻雾卷,不但远处的旧金山市区和金门桥全无踪影,连山下的El Cerrito小城也躲藏起来了。再看旁边相聚的几位,左侧坐着陈诚的三公子陈履碚,对面坐着林则徐的六代孙林祖希,右前方坐着父辈与阎锡山有些渊源的韩恕一,韩恕一旁边是他太太吴苹,吴苹是中华民国第一内阁总理唐绍仪的外曾孙女。一时间虎门销烟、松沪大战、京华烟云和三晋风雨都好像上了心头。

我和陈履碚同团共游十多天,交谈不多。他是个月静风轻的人物,话不多,但跟人说话的时候青眼相对,很坦诚,不做作,不掩饰,不矜持。有人在庐山美庐别墅的墙壁上看到陈诚与蒋介石合影的照片,希望他在车上讲点真实的故事,他就靠在导游常靠的那张面向大家的靠背上,讲了一些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史料,不夸张,不渲染,不慷慨激昂。在滕王阁附近的餐厅里,大家在分手的前夕互道珍重,他与同桌几个人一起靠墙而立,把李叔同的歌词「夕阳山外山」唱了又唱。

回到旧金山湾区后,陈履碚、蒋平夫妇和韩恕一、吴苹夫妇约我们夫妇去他们两家所居住的小城El Cerrito。两家相距很近,都是坐山面海,视野开阔,可以一览海湾胜景。我十年前在柏克莱大学教书,与此地仅隔两座小城,如今住在南湾,也不过一个小时车程。本来觉得这次煞有介事地提著行囊出门,行程未免近了些,但海湾的云雾翻来卷去,对岸的旧金山市区常常隐而不见,于是竟有了遥远的空间之感。更微妙的是,无论是陈家的聚会还是韩家的小住,只因为他们家庭背景的特别,让我把岁月的沧桑拉得遥远起来。陈履碚的父亲是蒋介石最为倚重的人物,韩恕一的父亲在阎锡山手下做事,而我来自中国大陆,山西人,在所谓爱恨分明的文革时代长大。仅此时命所限,就不难想见「蒋匪」和「阎匪」对我来说是如何地铭心刻骨。三十年来的中国瞬息千变,「匪」的颜色也随之变化,而我本人出国已经十五年,读书见闻都非同从前。虽然对蒋、阎二位仍然没多大好感,却毕竟不像从前那样一味憎恶了。至于他们周围的人物,更是因人因事而异。像陈履碚的父亲陈诚,我是直到大学时代才知道道抗日战争中规模最大也最为惨烈的战役是松沪大战,而指挥这场战役的国军将领是陈诚。从此每当看到有关陈诚的史料就留意起来,渐渐知道他是蒋介石的股耾之臣,在台湾更是仅次于蒋的第二号人物,主政台湾,很有政绩,而且为官清廉。十年前,陈履碚的哥哥陈履安竞选台湾总统,我曾经跟踪过一段有关他的报导,对这位做过纽约大学教授、笃信藏传佛教的监察院长颇有好感。再后来从报刊上得知陈履安的长子陈宇廷娶了位藏族姑娘,并且看到他们新婚燕尔的照片。陈履安从麻省理工得数学博士学位,陈宇廷从哈佛得MBA,都是温文尔雅的学者样子,因此,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陈履碚时,便觉得似曾相识。

陈履碚毕业于柏克莱大学,数学统计博士。他名校毕业,名门出身,不但父兄大名鼎鼎,他的外祖父是做过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闓,外曾祖父是做过两广总督的谭锺麟。从清末到民国,直到国民党执政台湾,他家都出过影响时局的人物。中国近现代史上,贵族做得最久的大概要数这陈家了。其妻蒋平没有他家世显赫,但也是名门出身,外祖父做过江苏、浙江两省的商会主席,父亲清华毕业,闻名商界。两人在婚礼上相识,一个是伴郎,一个是伴娘,后来是婚礼上的新婚夫妇成了他们的媒人。说起第一面印象,蒋平只说陈履碚是个「头皮剃得青青的老实人」。

蒋平开朗活泼,率性自然,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在今年春天的旅途上,她看大家纷纷写诗,就开天辟地地写了一首。她笑称从来只看《世界日报》儿童版,因此凑了一首儿歌,「虾子虾子胡须长」云云,逗得大家大笑一场。两天后,她戏言自己为雪前耻,发愤努力,写了第二首诗。众人一听她的新诗作,又是一场大笑,原来这发愤之作的第一句是「白鹅白鹅浮绿水」。我很欣赏她的幽默大方,一派率真,但实在不敢恭维她的诗作。本以为她是学理工科的,大约对文学艺术没特别感觉,未料一到她家,就被她的艺术才情惊艳再三。她家的园林是日本式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见匠心,一问,是她做的。屋内挂著几幅画作,透著灵韵,一问,也是她做的。二楼书架上摆著几个造型奇特、色泽美观的陶器,我妻子看了想要,便问她何处购买,旁边人说是蒋平做的。佛龛上供著一尊泥塑的菩萨像,体态婀娜,面目雍容,心想这样的作品应该与蒋平无关了,没想到旁边人说这也是蒋平的作品。返回楼下,闲看墙角窗旁,不经意地摆著几个花瓶,花草很是平凡,似乎是从山野里随意采集而来,但摆得极有格调,又有周围艺术氛围的烘托,竟让人觉得情致非凡。再看餐桌上主人夫妇已摆满一桌美食,从盘子到菜肴都象是艺术品一般,其中一盘纯属素菜的白菜帮子也做得丰肌玉骨,让人不忍下箸。

陈家客厅的墙上挂著一幅摄影作品。白墙灰瓦的民居高低参差,映在清水塘中,地上的真而梦幻,水里的梦幻而真,一看就是今春刚去过的徽州宏村,我们夫妇也是拍了又拍。但这张照片里多了两床棉被,一红一绿,靠墙而挂,水里的倒影则是梦幻里的梦幻,瑟瑟红,瑟瑟绿,以动写静,把整幅画面反衬得美不可言。妻子说没想到两床农家被子能拍出这样效果,我们怎么就没注意到。我以为这肯定又是蒋平的作品,一追问,才知道是陈履碚所摄。众人夸他拍得好,他说这登不了大雅之堂,一语带过,拿出一位摄影家朋友出版的摄影作品集请大家欣赏。我发现,从不喝酒的陈履碚在欣赏美的时候如饮醇醪,两眼放光,话也明显变多。不谈摄影了,表情和眼神就又回到了从容、恬淡和宁静。我想这大概不只是因为他的个性和学养,还应该受益于他在藏传密宗上的多年修为。



那天晚上在陈家的小聚直到半夜,然后去韩家过夜。韩恕一让太太吴苹开车先走,他自己坐在我的驾座旁带路。山上风大树摇,雾气弥漫,云团一大块一大块扑过来。结果,韩恕一带错了路,吴苹自己也迷失了路径。仅仅五分钟路程,两辆车都走了十多分钟。

韩家建在山崖上,从上到下有九十多个台阶。夫妇俩很好客,自己住楼上,整个楼下都是留给客人的。我在舒适的房间睡到凌晨时分,而后就睡不著了,索性坐在楼下的客厅里,透过临海的海湾窗看风景。窗外雾已散去,天色凄清,远隔海湾的旧金山市区灯火依稀,金门桥渐渐露出了轮廓。我思绪纷纭,想起韩恕一所讲述的家族往事,又想起我小时候虚构的那些揪斗地主老财的小说,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睡不著觉了。

我和韩恕一都是山西人。大概就因为三面环山一面黄河的原因吧,处在封闭环境的山西人远游的少,不知从什么年月起,异地相逢的山西人一见面就想起两句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韩恕一在旅途上与我初次相遇时,同样把这两句以洪亮的嗓门笑说了一遍。他十二岁离开家乡,但乡音仍然很重,乡情溢于言表。同团有人说他父亲是阎锡山手下,我马上就想到一架飞往台湾的飞机或者是一辆开往香港的油轮,穿著绫罗绸缎的少年人韩恕一坐在其中。两天后在黄山游览,他忽然说起少年时的经历,其中一些片段让我怔在山道上作声不得。他说十岁那年,祖父在土改运动中被当地农民活活打死,是他把祖父埋葬在荒草萋萋的山坡上。母亲被吊起来打了一天,遍体鳞伤,鲜血淋淋,邻居家送来豆腐,切作小片,贴在她身上压烧降温,结果都变成了紫黑色的豆腐乾。如果不是他父亲昔年的一个学生巧做安排,使他和母亲从太行山上的一条羊肠小道逃离出来,然后数千里辗转,终于与台湾的父亲得以重聚,那么他和母亲的命运都可怕到难以想像。

像韩恕一所经历的悲惨故事,我从小就不知道听了多少。老师讲得声泪俱下,我听得怒火中烧,但那都是地主老财剥削欺压农民的故事,或者是「蒋匪」「阎匪」屠杀革命烈士的故事。后来随著中国的开放,得知不少共产革命的残酷,却毕竟没了童年少年的强烈感觉,况且与说故事的相距遥远。韩恕一人在眼前,现身说法,他的家庭又正是我从前因为听被压迫故事而恨得咬牙的地主老财,他的父亲是阎锡山忠心耿耿的部下,他本人说起阎锡山也不无感情,因此他的故事让我深感震撼。

数学家桂龙听我的讲座听了好几年,从没听他说过家中旧事。我父亲患肝癌匆匆离去,使我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桂龙安慰我说:「跟我相比,你是很幸运的,我从来不记得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他父亲叫桂银平,原是胡宗南手下的副参谋长,一九四九年成了大陆关押的战犯。当他父亲辞别他们母子的时候,母亲还不到三十岁,而他只有两个月大。此后二十来年岁月,他随母亲在台湾长大,陪伴他们母子的还有父亲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的父亲都是身著戎装,英气勃勃,其中一张始终挂在母亲的床头。被关押的父亲毫无音讯,母亲的生活形同守寡,桂龙从小就梦想着为母亲找回父亲。七○年代,在美国柏克莱大学留学的桂龙多次向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发去信件,打探父亲下落,但毫无音讯。有一天他打开信箱,发现广告纸里夹著一封很粗糙的牛皮信封,信封的左上角赫然写著中国地址。他双手哆嗦著打开信,一张照片滑落下来。那上边被作为战犯拍摄的人衰老憔悴,与他母亲床头的照片迥然不同,但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他父亲。而且,他一下子就猜出来围在这战犯脖子上的围巾肯定是他母亲织成的,那是他父母仓促分手时的唯一信物。他母亲编织这条后来常常提起的围巾只用了一个月,却以比半个世纪还要漫长的时间,在痛苦和期待中编织著与丈夫团聚的梦想。

我想也许我从电影纪录片中见过桂龙的父亲。文革时代的电影故事片很少,看来看去只有那么几部,要么是打日本鬼子的,要么是打蒋匪的。纪录片通常是表现莺歌燕舞的国内形势,其中让我很难忘记的是每年国庆节都要播放的一幕──一群穿著囚衣的蒋匪战犯出现在画面上,以体现共产党的宽大政策。在所有纪录片中,这大概是让少年人最为兴奋的一幕,我曾经为此写过一篇要上交老师的日记,并且因为老师的表扬而定格在记忆之中。日记大意是说,我去过好多次革命烈士陵园,好多次对著故事片里的蒋匪咬牙切齿,唯独纪录片中的蒋匪才是货真价实的蒋匪,他们是罪有应得,不杀他们是人民政府的伟大,永远把他们关在监狱里吧!

许多从中国大陆来的人跟从台湾来的人,常常会开同样一个玩笑。大陆来的说当年一心想着解放台湾,拯救水深火热的台湾人民,台湾来的便哈哈大笑,说他们当年接受的政治教育一模一样。台湾来的说当年要杀猪拔毛,消灭共匪,光复大陆,大陆来的就大笑一场,感叹说彼此彼此,只是要消灭的敌人不一样。其实,要说当年两岸的政治宣传,还有太多惊人的相似。诸如敌人是怎样杀人如麻,毫无人性,我方是如何体恤百姓,战果辉煌,给予中、小学生的教育不是理解和宽恕,而是鲜血和仇恨。如果不是因为二十世纪的世界变化迅猛,如果两岸的军事力量势均力敌,不知会有多少从小接受了仇恨教育的人会淌倒在血泊之中。



认识胡为美也是由于一次文学讲座。她是北加州华人作家协会的会长,邀我来讲李白、杜甫,之后又呼朋唤友,在硅谷组织了一个文学班,每周由我讲座一次。她朋友说她从前是台湾大学的校花,我见她时她也就四十来岁,细眉长目,白皙漂亮,一副江南秀女的模样,又是个常写文章的才女,我因此料定她出自书香世家。后来大家聚会,才有人说她是胡宗南的女儿。我一听,遥远的炮声就响起来了,想到黄河边上在胡宗南的炮弹下四处奔逃的孩子,其中一个就是童年时代的父亲。那时黄河以南是胡宗南治下的陕西,以北则是日本人沦陷下的山西南部,父亲生活的葫芦庄属于山西这边,紧邻黄河。虽然父亲曾经说过胡宗南的炮弹有多么可怕,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对胡宗南心生憎恨,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的炮弹是冲著日本人打来的。后来读中学,课文中有一篇〈保卫延安〉,由此得知胡宗南的部队曾经进攻延安,意图把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剿灭,从此便好像要与胡宗南不共戴天。想想看,那时候毛主席、党中央和根据地延安在少年人的心目中何等神圣,而胡宗南竟然带著大军烽尘滚滚而来,地上大炮,天上飞机,铺天盖地地轰炸。六○年代长大的大陆中国人,大概没几个不知道胡宗南。

胡为美的丈夫是IBM的工程师,话不很多,笑咪咪的,一看就是那种站在妻子旁边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满足的丈夫。我和妻子几次与他们共餐,其中一次是在加州十七英里黄金海岸。那次是同去参加夏令营,第二天天色朦胧的黎明时分我们在十七里黄金海岸相遇了,沿著海边走了很久。之后不久,胡为美随夫婿常驻北京,我几次回国都曾与她约好见面,最终都因为行程匆忙,未得一见。

一九九七年冬,我和妻子陪母亲回到她十一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那里的重庆,母亲的最大心愿是到外公的坟墓上祭奠一下,第二个心愿是寻找她小时候的两个朋友。四十多年前,外公在嘉陵江边被枪杀,后来政府承认重庆镇反扩大化,而这所谓的「扩大化」,便不知把多少条人命扩了进去。母亲不仅从此失去了父亲,而且因为父亲有所谓历史问题就不得不失去许多人生机会。我们陪母亲在重庆姨y住了两、三天,其中有大半日是在寻找外公的坟墓,我们在漫山遍野的荆棘荒草中几乎翻遍了断碑残砖,最后只能撮一把黄土,烧一烧纸钱。下山后,眼看着母亲一脸悲伤,怎么也驱散不去,我便立刻带著她去厂里的人事部门,又四处走访厂里的老人,恨不能马上查出她小时候的两个朋友,然而一无所获。母亲手里一直攥著两张照片,攥得照片发热。这是两张四十多年来始终珍藏的照片,各有一个小女孩,都是天真无邪的笑脸笑眼,母亲却不知她们人在何方,命运如何。我想对母亲说,别找了,从前的有钱人都是革命的对象,她们只怕也是命运多舛,但我说不出口。走出工厂的时候,母亲说外公的罪名是给国民党军队生产军用棉被,当年,胡宗南军队还曾驻扎在工厂里。

黄河边长大的父亲说他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胡宗南的炮弹,长江边长大的母亲忘不了驻扎在工厂里的胡宗南军队,而我在美国西海岸与胡宗南的女儿有缘相识。有一次在电话上想跟胡为美说说这缘分,最终还是觉得未免沉重,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桩事。我说,报纸上说大陆某地有个人冒充胡宗南的女儿到处行骗,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胡为美说知道,淡淡的两声笑,便转了话题。我想如今生活在北京的胡为美,不必掩藏也掩藏不住她是胡宗南的女儿。那些曾经像我小时候一样提起胡宗南就有些咬牙切齿的大陆人,而今说起胡宗南来,大概也会产生几许历史的荒诞感。

有一天在朋友家聚会,起初只知道来客中有位共产党将军的儿子,因他说起国共内战的某次战役,另一来客说他父亲也参与过这次战役,结果发现两人的父亲都是指挥这次战役的将军,但一个是共产党,一个是国民党。我正担心他们俩陷入尴尬,没想到他们嚷嚷著要为两代人的缘分浮一大白。于是想起了明朝人杨慎的词〈临江仙〉。杨慎算不得一流大诗人,但这首词不得了,广为人知,因为它就放在《三国演义》的开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非成败转头空」,即使是死亡数十万、数百万人、上千万人的战争。当然,这不是身陷战争疯狂或遭遇过战争苦难之人的一「转头」,而是战争的血腥远远过去了,后人可以说一声「转头空」,可以「都付笑谈中」。在旧金山湾区我见到国民党军政要人后代的时候,尤其是与他们把酒聊天的时候,很自然也会有这种感觉。除了前边提到的一些朋友,其余像左宗棠的曾孙女、冯玉祥的外孙女、傅作义的外孙女等,都因为听我的文化讲座而成为熟人。在胡纪团家上课之前,碰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跟她儿子一起玩耍,一问才知道他是蒋介石的曾孙子、蒋孝勇的儿子蒋友青。不久前看见杂志上的蒋友青一幅帅相,便想起他幼儿时的瘦弱单薄,连当时看到他的感慨都涌到心头。在史丹佛大学中文系,也碰到过几个王孙,但他们往往说不清楚祖先有何功名,甚至说不出名字。倒是有一个白人学生把他女朋友的祖先说得很清楚──「我女朋友是袁世凯第九个老婆的曾孙女。」

天大的仇恨一旦成为遥远的过去,后人不必跟谁计较过去,更不必想着找谁复仇。从这个意义来看「是非成败转头空」,应该说是很有道理吧!然而,如果说「空」是一种不加思考的健忘,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命都没有让后人明白其中的教训究竟是什么,那就非但愚蠢而且可怕了。国共内战前后长达二十多年,把世界上最多的国家整个卷入长期内战,论为时之久,死亡之多,可以说是近现代世界历史中规模最大一场内战。而战争过后长达四十年的两岸隔绝,尤其是大陆文革时代对国民党家属的株连九族,论战后的残酷和惨痛在近现代世界历史中也是无过其右。

我始终觉得,近现代史上中国人最值得思考的历史悲剧是持续近百年的自相残杀,尤其是国共内战和十年文革,但很少有人思考一下究竟是为什么。与这种悲剧过后的麻木和健忘恰恰相反的是身在其中时的残酷和极端。中国人素来是两极思维,把好人与坏人的判别一刀切开,非黑即白,非是即错,非善即恶,不是君子就是小人,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不是朋党就是贼党。看起来是无时无刻不讲道德,但道德评判往往两极,而且与哥们义气、党派政治搅和在一起。讲道德是非就不管人性,讲哥们义气就不论道德是非,讲党派政治就不顾哥们义气。于是,一切大是大非、大善大恶都以党派来区别。无论你是什么人,不管你个性如何、品德如何,更不管你有何爱好,有何才能,只要你非我同党,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更为可怕的是,血缘都无法逃逸在两极思维、两极道德、两极政治之外。你只要与贼党匪党有血缘关系,那你就不是好东西,上不放过你死去的祖宗,下不放过你还在娘胎里的子孙。

读历史书读到株连九族就恻然悚然,而国共之争的惨烈和文革十年的浩劫与这样的历史实在是颇有渊源。现在的大陆人厌倦了政治,忙著赚钱,台湾却有不少人慷慨激烈地卷入所谓蓝绿之争,以是绿是蓝判断是非,以本土外省分辨敌我,更有甚者已闹到迹近疯狂神智不清的地步,岂不哀哉!


(寄自加州)

2008-04-18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20 07:58
标题: re:...
                                唱片


                              【北岛】

   帕格尼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音乐将以一种特殊的物质形式得以保存复制流传,并在流传中出现问题:大约在他身后两百年,几个中国青年人为此有过一场血腥的斗殴……

六○年代初,父亲花了四百多元人民币,买来牡丹牌收音机和电唱机。尤其那台电唱机,无疑集当时高科技之大成:四种速度选择、自动停放及速度检测调节系统。在我的想象中,音乐是从红红绿绿的指示灯中流出来的,淹没了我们,生活变得透明,好像住在玻璃房子中。

要说父亲并不怎么懂音乐,这件事多少反应了他性格中的浪漫成分和对现代技术的迷恋,与一个阴郁的时代形成强烈反差──那时候人正挨饿,忙著糊口,闲著的耳朵显得多余。父亲还买来几张唱片,其中有史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记得刚刚安装好收音机和电唱机,父母在《蓝色多瑙河》伴奏下跳起舞来,让我著实吃了一惊。

《蓝色多瑙河》是一张三十三转小唱片,在以多瑙河畔为背景的蓝色封套上印著俄文,估计是苏联某交响乐队演奏的。这就是我西方古典音乐的启蒙教育,像孩子尝到的头一块糖。直到多年后我去了维也纳,被史特劳斯圆舞曲以及奥地利甜食倒了胃。

「文化革命」来了。不知怎么回事,那场风暴总让我想到黑色唱片。时代不同了,这回轮到嘴巴闲著,耳朵竖了起来。我把刺耳的高音喇叭关在窗外,调低音量,放上我喜欢的唱片。

一九六九年年初,比我高一级的中学同学大理把《蓝色多瑙河》借走,带到他落户的内蒙古大青山脚下的河套地区。同年秋天,我去中蒙边界的建设兵团看我弟弟。回京途中在土左旗下火车,拜访大理及其它同学,在村里住了两天。他们与夕阳同归,肩扛锄头,腰扎草绳,一片欢声笑语。回到知青点,大理先放上《蓝色多瑙河》。这奥匈帝国王公贵族社交的优雅旋律,与呛人的炊烟一起在中国北方农舍的房梁上缠绕。多年后,大理迁回北京,那张唱片不知去向。

记忆中的第二张是柴可夫斯基《意大利随想曲》,哥伦比亚公司七十八转黑色胶木唱片。七○年代初,我和一凡、康成等人常在我家聚会,如同围住火堆用背部抗拒寒风。在这书籍与音乐构筑的沙龙中,有偷尝禁果的喜悦,有女人带来的浪漫事件,那是我们写作的开始,每个人既是作者又是读者兼评论家。那些早期作品,无疑浸染著重复了千百次的音乐。

那是一种仪式:拉上厚重的窗帘,斟满酒杯,点燃香菸,让音乐带我们突破夜的重围,向远方行进。由于听得遍数太多,唱针先要穿过尘世般喧闹的噪音区再进入辉煌的主题。短促的停顿。康成用手势加强语气,开始阐释第二乐章:「黎明时分,一小队旅游者穿过古罗马的废墟……」夜深了,曲终人不散,东倒西歪睡去,而唱针在乐曲结尾处兹啦兹啦地不停滑动。

一凡在家洗照片,红灯及曝光被误以为特务信号,引来警察搜查,倒霉的是所有唱片被没收,包括《意大利随想曲》。那小队旅行者进入暗夜般的档案,永世不得翻身。

第三张是帕格尼尼第四小提琴协奏曲。这张三十三转密纹的德意志唱片公司的唱片,是我姑父出国演出时带回来的。他一直在中央乐团吹长笛,直到前几年退休。

一说起那次在欧洲巡回演出的经历,他不禁手舞足蹈。特别是中国古装戏法把维也纳镇了:魔术师先从长袍马褂变出一舞台的火盆鸽子鲜花彩带,最后灵机一动,翻了个跟斗,把闲置在一边的京戏大鼓给变了出来。静默片刻,全场掌声雷动。而这段趣闻,由于叙述与联想的错位,让我把帕格尼尼的唱片跟中国古装戏法连在一起,好像也是魔术的一部分。

文革期间他下干校,那几张好唱片总让我惦记,自然包括这张帕格尼尼,特别是封套上标明的立体声让人肃然起敬,那时谁家也没有立体声设备。毫无疑问,单声道的音响造就了单声道的耳朵,而单声道的耳朵又构成我们独特的倾听世界的方式。每次借这张唱片,姑父总是狐疑地盯著我,最后再叮嘱一遍:千万不要转借。

记得头一次试听,大家被帕格尼尼的激情弄得有点儿晕旋。正自学德文的康成,逐字逐句把唱片封套的文字说明翻译过来。当那奔放激昂的主旋律再次响起,他挥著手臂,好像在指挥小提琴家及其乐队。「多像一只风中的鸟,冲向天空,爬升到新的高度,又掉下来,但它多么不屈不挠,向上,再向上……」

在我们沙龙,一切财产属于大家,不存在什么转借不转借的问题。顺理成章,这张唱片让康成装进书包,骑车带回家去了。

一天早上我来到月坛北街的铁道部宿舍。我突然发现,在康成和他弟弟住在二层楼的小屋窗口,有警察的身影晃动。出事了,我头上冒汗脊背发冷。我马上通知一凡和其它朋友,商量对策。而我们的第一反应是书信文字出了问题,各种假设与对策应运而生。那是一九七五年的初夏,那一天显得如此漫长。

傍晚时分,康成戴著个大口罩神秘地出现在我家。

原来这一切与帕格尼尼有关。师大女附中某某的男朋友某某是个干部子弟,在他们沙龙也流传著同样一张唱片,有一天突然不见了。他们听说某某在康成家见过,断言就是他偷走的。他们一大早手持凶器找上门来。康成的奶奶开门,他们推开老太太冲进房间时,哥儿俩正在昏睡。先是酱油瓶醋瓶横飞,然后短兵相接。由于「小脚侦缉队」及时报案,警察赶到现场,不管青红皂白先把人拘了再说。帕格尼尼毕竟不是反革命首领,那几个人因「扰乱治安」被关了几天,写检查了事。

帕格尼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音乐将以一种特殊的物质形式得以保存复制流传,并在流传中出现问题:大约在他身后两百年,几个中国青年人为此有过一场血腥的斗殴。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两张完全一样的唱片是通过何种渠道进入密封的中国的,又是如何在两个地下沙龙搅动青春热血,最终交汇在一起。这肯定与魔术有关。

(北岛 寄自加州)

2008-04-19

       
作者: 老枪    时间: 2008-4-25 19:26
标题: re:泰戈尔的文学圣殿——《泰戈尔文集...
泰戈尔的文学圣殿

——《泰戈尔文集》序   刘湛秋

依稀觉得刘湛秋这名字有点眼熟,后来一查,居然有故事的. 再怎么样也算是顾城的粉丝,队不能站错,删掉了.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25 20:31
标题: re:...
                               大女人vs.小男人

                                  【刘墉】


一个男人如果家里有女儿,太太又跟女儿结党,就算七尺汉子,也不能不低头……

「她卡住老公的脖子,象是老鹰捉小鸡,好酷好酷!」「她好可爱哟!我好崇拜她啊!」

在电梯里听见几个女人聊天,先以为是家庭暴力,再听,原来是讲前一天的马英九台中造势晚会。

当天虽然是情人节,周美青仍然在下班之后,穿著朴素的牛仔裤,一人坐高铁到台中,参加老公的竞选活动。

致词时她非但没有吹捧自己的老公,还「爆料」说马英九不是个会关心体贴别人的人,人情世故不周到,但是他正直、善良、忠厚、温和、认真、负责,感谢大家对马英九的支持与宽容。说完,手一伸,抓著老公的脖子往下压,给大家深深一鞠躬。

周美青这下子,真不知打动多少人的心,尤其女生,接连好几天,总听见女人们赞美,好像十分羡慕周美青罩得住。更关键的词是:「瞧!马英九在太太面前好乖哟!可见他是好丈夫。」



隔不久,马英九当选了,大家争议周美青是不是应该辞掉工作,专心作「总统夫人」,谈话节目甚至以此辩论,有人终于憋不住,问马英九会不会建议周美青辞职。

马英九一笑,说:「我有几个胆子啊!」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非但四两拨千金,而且又是一片叫好──尤其女生。



女人哪里!天生不是爱扮小女生,窝在爸爸和丈夫怀里当「女儿」撒娇,就是爱作大女人,掌一家的大权,把每个人全当作她辖区的小民:

「你只要乖乖听老娘话,有吃有喝,少不了你的!要是敢不乖,小心老娘收拾你!」

大导演李安的太太林惠嘉不也这样吗?

李安赋闲在家六年,她外出工作养老公。就算李安成了大名,当媒体问她,李安会不会干涉她回台湾投票,林惠嘉也一笑:「他有几个胆子啊?」还转头问记者:「你要借给他吗?」



许多在外面雄奇跋扈的人物,背后都有这么一位「老板」。

我有个大法官的朋友,就动不动把事情推给他家「老板」,说只有老板能作主。

他太太也不客气,笑道:「他不乖,可以啊!他有色盲,我明天就给他买套紫色的西装,叫他穿出去!」

还有一位报社的主编,据说在办公室听见他用力翻报纸的声音,员工都会心跳加速。可是有一天朋友聚餐,他太太指著老公说:「这家伙特爱吃冰淇淋,我常对他说『你在家乖乖,我给你买冰淇淋。』」

那神气的老公居然像小绵羊似地,在旁边猛点头。



其实「大女人」常是被「小男人」造就的,也可以说男人很可能都有恋母情结,一不小心就把太太当成了妈。那太太则顺势升级,真成了妈。

我就听个女人说过,她跟她男朋友认识了好一阵子,都「不来电」,直到有一天,吃东西,原先坐在她旁边的男生突然一溜,从沙发溜到地板上,像个小孩一样吃茶几上的东西。

就这么一个动作,她突然爱上他了,觉得他需要她的疼爱,这辈子需要她照顾。



有位美国的医生球友,开了好几家医院,真可以说是月入斗金。有一天,他打球的表现不佳,说前一天几乎没睡,因为半夜有个病人割伤了手,急诊动手术。

「我回家都早上五点了,不过赚了不少钱。」老球友说:「平时病人都把钱交给挂号小姐,我几乎没碰过钱,但是今天只有我在,自己收钱,感觉好不一样。」说到这儿,他脸上突然泛出甜甜的笑:「而且当我回家,看老婆醒过来,告诉她忙了一夜,然后把钱交给她的时候,我有一种好快乐的感觉,好像小时候拿了一百分的成绩单,交给……」

下面他没说,想当然是──「妈妈」。



看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访问大陆的名作家刘震云。

鲁豫问刘:家里的钱都由谁管?

刘震云说:「我哪里儿敢问?」又摇摇头,笑道:「最麻烦的是,我一直搞不清楚太太跟女儿,到底谁是领导。」

场上观众全笑了,我和太太也笑了。我们心知肚明,一个男人如果家里有女儿,太太又跟女儿结党,就算七尺汉子,也不能不低头。

不过有个好处,就是这样的男人被磨久了,自然修得「刚柔并济」,又因为在家里形同废物,省了心也省了力,「充电」之后,出去特别有精神。

所以说怕老婆的男人会发。



自从女儿上高中,我在家就多了个领导,常见她和妈妈咬耳朵,而且一个属龙,一个属虎,我则成了惶悚之牛。

最近三人同游佛州的「环球影城」,往年都由我带著玩,今年女儿大了,全听她的,我也乐得省心。只见小丫头一边看地图,自言自语,一边带左带右。我已经跟得脚酸了,却发现她不断重复旧的路线。

「你在绕路。迷路了,对不对?」我抱怨:「我都口渴了。」

「胡说!」小丫头居然一瞪眼:「我是带你多逛逛,你不是胆固醇高吗?需要多走一点路。」

走著走著,小丫头突然停下,指著旁边的「贩卖站」,板著脸对我说:「要吃什么?喝什么?快说!我给你买!」

我要了一个霜淇淋,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吃。

太太跟女儿不吃,却站在前面盯著我看,两个大大的黑影和四只亮亮的眼睛,压力好大!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缩小了,成为家里的老么。

(寄自纽约)

2008-04-21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26 09:04
标题: re:...
                                 一人旅行时

                                  【张让】


我曾「独自」旅行过,三天。

第一次放单旅行,是离家到美国念书。出门的感觉真好,忽然四周溢满了光,空间一直一直放出去,我就在那圆心。然而在我的定义里,那并非真旅行,只是把自己从一个地方运输到另一个地方而已。我所谓的旅行,是为旅行而旅行。在这大家竞相东奔西跑的年代,旅行早已不稀奇,包括单人旅行。但我还没经验过,不免梦想什么时候试试。



旅行要来去由心,最好是自己开车。徒步旅行才是真自由,不过脚程毕竟有限。

二○○六年九月我到上海开会,顺便就近游历一番。因我是洋包子第一次「登陆」中国大陆,停留时间又短,在上海做事的老友建议我包车,花点钱省时省心,一切他会为我安排。于是上海的会开完,我到十年不见的老友家过夜,晚餐间小聊一下,之后还打了一阵生疏已久的乒乓球,便休兵上楼,准备未来几天的苏杭独游。当晚梦到一个可怕的女人挥舞大屠刀追杀我──是那种我不时便会来上一次的惊魂梦。在惊悸中醒来。

第二早把恶梦说给朋友听,不免招他取笑。不久,宋司机开著黑色美国轿车到了门口。她替我把小行李箱放进车箱,我上了后座,便像个要人让宋司机载著跑了。

这应是最接近自己开车旅行的方式了。



车在沪杭高速公路上跑。阴雨,景物一片灰。

我坐在后座如大爷,很不习惯。用心又不经心地凭窗看景,一切都从没见过,又有点熟悉。高速公路上简体字的绿色标志,有时用词带点文言气(真该抄下来的),念起来别扭,语意又不太清楚,我便在心里这样那样加以改写。路边一面面彩色大招牌迎面飞来,广告黄酒、新开发的高级住宅区、古镇(真多,简直几步就一个),等等。开阔的田野和渠道,田间的鹭鸶和稻草人,低迷的天。一丛丛如巨岩竖立正在兴建的庞大公寓建筑群,以及,靛蓝瓷砖迷你阁楼再加上飞檐、土气洋气兼稚气如童话屋站在田野间的只只独栋小楼……(常恨不能停车摄影记录)。我眼光游动扫视,并不刻意看这看那,只像门窗任景物送将进来。同时,心里有个声音说:「所以这就是书里的古老中国?所以这就是极力追赶建设的新中国!」

不是载欣载奔,无所谓失望,也不能说漠然无感,而是有点超然的好奇和关切。在陌生和似曾相识间,无法为自己的感觉定位。旧时想象错置当前现实,二手知识干扰第一印象,时空重迭失焦,他乡与故乡混淆,结果是不确知身在何处,只能说:「噢,就是这样?」

雨势越大了,四下一片茫然。宋司机没开雨刷慢慢前进,回头笑问我慢没关系吧。我自己开车不在乎车身髒,但视野一定要清明。我告诉她慢无所谓,但最好把雨刷打开。她开了雨刷,不久又关了,后来我得再提醒她好几次。有人就是不爱开雨刷,完全不在乎挡风玻璃上越来越浓的水气,这样的人好像不少。

渐渐景物似乎只是重复,我便和宋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将起来。等三天旅程结束,她和我已经情同老友,可以勾肩搭背了。也就是,她对我所知甚少,而我几乎挖清了她的底细。



杭州一天,苏州一天,以及附近古镇,大致这样。此外无备而来。

宋司机知道怎么到杭州,但不知怎么到西湖,没有参考地图的概念,当然也就没准备地图。我带了朋友的小本地图,但没什么帮助。她自有属于女人的法宝:满面笑容张嘴问。于是在市区路上问了好几个面色冷淡但起码开口回答的私家车司机后,我们找到了离湖不近的旅馆。

还是阴雨,水面灰茫茫。许多垂柳,一大片晶莹带水的荷,一道又一道堤,偶尔一艘游舫。游人稀落,我独自沿岸游逛。

这就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西湖?好似唯恐游客愚钝,湖边三步一标五步一牌,都是直取自宋词的景名。我肚里原本有限的一点诗词,这时给那些标志赶得一干二净了。爱看就看,不爱看就不看,何须这些断词残句在一旁亦步亦趋指点江山!我胡乱走了半圈,榨不出半丝雅兴,上车直奔岳王庙。

在杭州的时间全花在了西湖边,在西湖的时间多花在了岳王庙里。

动荡的年代,忠奸对立而正邪不明的年代。有一男子,上马可以杀敌,下马可以作诗:「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我洗澡时常放声唱的。这塑像就是他了,果然英武。摄影留念。

怎能把怒发和词里用滥了的凭栏并立?盛怒之下怎么凭栏?凭栏是长襟飘飘,是书生无力,是为爱销魂,是触景伤情,是最多情无奈的姿态。无事莫凭栏。多愁善感者凭栏,优柔寡断者凭栏,而八千里路云和月,恨不能一脚踢倒长城的武将,也来凭栏?

(当我凭栏独立湖畔,脑中空空只有一个念头:我纽泽西家附近的马纳斯关蓄水湖比这漂亮多了。而且空旷少人,没有唠叨的标志,也没有千年文化的包袱。)

而这恨不能饮胡血食虏肉的男子提笔还可以龙飞凤舞──那笔雄健劲秀的书法,胜过任何西湖景致!我只能赞叹:这才是真男子!买了两本书法拓印,把岳飞带回家。我一路「欣赏」,一路与这种绣花山水似的江南园林美学,和其中所透露的中国文化的功利世俗心态生气……

到苏州前先游了古镇同里。推拒了不断来拉生意的三轮车,慢步一条条街走过。

同是水城,威尼斯的美是钱堆起来的,美得豪华,美得尊严,美得理直气壮。同里的美是安静的,不声张,不雕琢,素朴的小民风味,有点失意和残破,像许多江南古城。我照了许多黑白数码相片。特别留意那些饼干薄似的黑瓦,密密重迭,和欧洲厚实的红瓦多不同。但一样有晾在屋外迎风飘动的衣服,许多白色内衣。

近黄昏到苏州,第二早游拙政园。买票时一个年轻导游来拉客,我先拒后迎,一反平常雇了。这下真有人在一旁啰嗦不绝:这里开门见山,就是那句成语的出处;这间是会客厅,讲假话的地方;这间是内厅,讲真话的地方;这桥就是黛玉葬花的那座桥;这石子铺的是蝙蝠图案,取福的意思;这四季亭四面风景都不同……

我很快后悔雇了导游。懊恼有人在身旁唠叨碍事,也不喜欢他一脸俗气,最主要在讨厌这些园林。之前我已见过朱家角的课植园、同里的退思园,这四大园林之首的拙政园是第三座。面对那些曲径回廊亭台楼阁假山假水,毫无赞叹,只觉造作、拥挤、气闷。这精心设计的「自然」,如同裹了小脚的山水,供在桌上的奇石,透露出一种小鼻子小眼睛自鸣得意的姿态。行前我已知大约不会喜欢,现在只想逃。尤其所有图案和布局,寓意无不在长命富贵多子多孙,原来诗情画意背后是这样俗不可耐。难怪中国人一到过年,开口便恭喜发财。想《红楼梦》里大观园初成,贾宝玉做导游,每到一景便为贾政吟诗赋景,真可怜他。

我一路「欣赏」,一路与这种绣花山水似的江南园林美学,和其中所透露的中国文化的功利世俗心态生气──如果美的出发点是功利,还能「美」到哪里去?根本就是虚伪、丑恶!我写〈也是我家后院〉时,提到中国花园精心摆置木石有如家具,「卑恭谄媚露出奴气」,还没实地见识过园林。那时似乎故意语出惊人,其实一点也不,只是有点自知之明。这时见了果然,一点也不错。

越看越烦,兴致大坏,出来见到宋司机如见亲人。懒得再多游历,提前回上海。

想看看上海弄堂和北京胡同、台湾巷子的差别,回到上海,便先请弄堂出身的宋司机带我去看。先看了几条窄小破烂的老弄堂,还看了一处高级的新弄堂。剩下一点时间,让宋司机带我到时髦的新天地去。

开会期间和朋友来过这区,在别致的「透明思考」喝茶听音乐。这时我找了家咖啡馆(特地避开星巴克),在角落坐下,拿出数码相机,边喝咖啡边删除坏相片。但凡照了相,我都尽快找机会做这第一步的剔除工作,尽可能心狠手辣。

收起相机,再随意翻阅特地带在身边的书: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和木心的几本散文集。在杭州时,旅馆不远便是东华书店,我去了两趟,乱抓了几大叠书,手边的宗白华和木心便是那时买的。咖啡馆里有不少外国人,也就是,白人,西装头发整齐,看样子都是商界人。当然,大多数是年轻的中国人。我边看书边看人,脑袋里分析整合的部分一下子叮叮当当热闹起来,忽然兴致回来了,有了独人旅行优哉游哉的乐趣。

是因为身在咖啡馆吗?(我闻得到自己那小市民的气味了。)是因为喜欢所看的书吗?也许都有,然症结应在不必和景物游人时间对抗。不过老实说,我宁可有B和友筝在一旁打闹分心。自己逛不知为什么格外挑剔,很容易就觉得烦躁厌倦。当然,那几天里,少不了宋司机。相对拙政园导游的滑,宋司机显得有点钝。三天两夜相处下来,我们熟到我几乎可以口无遮拦,甚至当面打趣她了。

两夜我都邀她一起晚餐。边吃边聊,多是我问她答,我张大了耳朵听,跟著眼睛和嘴巴也张大了──赫,竟有这样人物!我爱青菜,她爱肉。我爱看书,她爱打牌看电视。我爱走路,她爱睡觉。我对大事小事相干不相干一概好奇,而她一概兴趣缺缺。她对大事无知,但对米价肉价油价房价十分清楚。──我从没和这样一个志趣「不投」的人朝夕相处过,不时便「刮目相看」,简直看呆了。

宋司机长得厚实大块(还是刚吃减肥药瘦了一圈的成果),又一头男性短发和打扮,嗓音也沉,可说女人气淡薄。她一周开三天车,经营旧车生意的老公买菜做菜洗衣,她几乎不用做家事。她出远门跑车时,他便早晚在手机上给她留信,如:「亲爱的老婆,你在外面跑生意实在太辛苦了,你照顾自己,不要太累了。我很想你,在这里抱你吻你……」之类。我知道,因为吃饭时她把那些简讯都给我看了,我只是没能逐字逐句记全(可惜没做笔记)。后来回上海市区需要换上海市区牌照的车,换车时我见到了她老公(老实样,不像那种会写「肉麻」情书的男人),笑和他说他老婆很宝贝,他郑重说:「她很能吃苦。」

离杭州前,二度上东华书店。宋司机主动陪我,帮我提书。我要她顺便挑本小说送她,便上楼去了。不久抓了几叠回到楼下,散文、小说、论述、画册都有,包括《走过西湖》和《水墨苏州》,她却手上空空。我替她挑了本苏童改写的「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她没听过那故事),她拚命推拒,毕竟没送成。后来她便改口叫我张老师。也许因我不只劝她读书,还劝她要多吃青菜多走路。亏她大度,容我卖弄「优越」。我想自己若不是个蠢人,就是个厌物。恐怕两者都是。换我应无那样雅量。

第三天黄昏,她把我送到了朋友家门口,帮我把行李拿进屋,我把厚厚的信封递到她手里,她连连谢谢,说:「以后到了上海再来找我。」我说好,她便开车走了。

我的独人旅行,其实应该叫「和宋司机一起旅行」。

(寄自新泽西州)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4-26 09:16
标题: re:...
                                   五百里
 
                                 【龙应台】

我们决定搭火车。从广州到衡阳,这五百二十一公里的铁轨,是一九四九年父母颠沛南下的路途。那时父亲刚满三十,母亲只有二十三岁。虽说是兵荒马乱,他们有得是青春力气。火车再怎么高,他们爬得上去。人群再怎么挤,他们站得起来。就是只有一只脚沾著踏板,一只手抓著铁杆,半个身子吊在火车外面像风筝就要断线,还能闻到那风里有香茅草的清酸甜美,还能看见土红大地绵延不尽令人想迎风高唱「山川壮丽」。

「火车突然停了,」母亲说,「车顶上趴著一堆人,有一个女的说憋不住了,无论如何要上厕所,就爬下来,她的小孩儿还留在车顶上头,让人家帮她抱一下。没想到,她一下来,车就动了。」

母亲光脚坐在地上织渔网,一边讲话,手却来来回回穿梭,片刻不停。头也不抬,她继续说,「女人就一直哭喊著追火车。那荒地里坑坑巴巴的,还有很多大石头,她边跑边摔跤,但是火车很快,一下子就看不到人了。」

「后来呢?」我坐在母亲对面帮她缠线。她噗嗤一笑,看了我一眼,说,「哪里有什么后来呢?我看那小孩子一定也活不了了,谁还能带著他逃难呢?」

「那还好你们那时还没生我,要不然,我就让你们给丢了。」十五岁的我说。

她轻轻叹了口气,更用力地织起网来。透明的尼龙线极强韧,拉久了,先在手指肉上压出一道一道很深的沟来,再久一点,皮破了,血就汨汨渗出来。要缴我一学期的学费,她要打好几张跟房子一样大的渔网。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因为,他们确实把自己一岁的孩儿留在了衡阳,自己上了火车,以为,放在乡下,孩子比较安全。没有人料到,这一分手就是四十年。

此刻,她也仍旧坐在我的对面,眼睛明亮俏皮的姑娘已经八十三岁。卧舖里上层的兄弟们都睡了,剩下我在「值班」,和她继续格斗。火车的轰隆声很有节奏,摇晃著车厢,像一个大摇篮,催人入梦,但是她笔直地坐在舖上,抱著一卷白色的被褥,全身备战。

「睡吧,妈妈。」我苦苦求她。她斩钉截铁地摇头,「我要回家。」

我离开自己的舖,坐到她身边去,贴著她,说,「你躺下,我帮你盖被。」她挪开身体,保持和我的距离,客气地说,「谢谢你。我不睡。」

她一客气,我就知道,她不知道我是谁,以为我是个善意的陌生人了。于是我说,「妈妈,我是你的女儿,小晶。你看看我。」

她转过脸来,盯著我看,然后,极端礼貌,极端有教养地说,「我女儿不在这里。谢谢你。」

「那……至少让我把你的被子弄好,盖住你的脚,好吗?」

我坐回自己的舖上,也把被子盖住自己的膝盖,就这么和她默默对坐,在这列万般静寂的午夜火车上。

火车慢下来,显然进入一个中途站,我把窗帘微微拉开,看见窗外「韶关」两个大字。

韶关,那是南华寺所在,曹溪河畔。万历《曹溪通志》说,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公元五○二年,印度高僧智药三藏发现这里「山水回合,峰峦奇秀,叹如西天宝林山也」,于是建寺。唐朝,公元六七七年,六祖惠能来到宝林寺,在此说法三十七年,使南宗禅法大播于天下。宋开宝元年,公元九六八年,太祖赐额改名「南华禅寺」。也是在这里,文革期间,六祖惠能的金身被拖出来打断。

火车再度开动,我趴下来,把耳朵附在床垫上,可以感觉火车的轮子辗过铁轨,大地一寸一寸地震动。这五百里路,惠能曾经一步一步走过。我的父亲母亲,曾经一寸一寸走过。时光,是停留是不停留?记忆,是长的是短的?一条河里的水,是新的是旧的?每一片繁花似锦,轮回过几次?

夜虽然黑,山峦的形状却异样地笃定而清晰,星星般的灯火在无言的树丛里闪烁。蓦然有白雾似的光流泻过来,那是另外一列夜行火车,由北往南驶来,和我们在沉沉的夜色里擦身而过。

母亲坐在我对面,忽隐忽现的光,落在她苍茫的脸上。

2008-04-25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5-5 20:00
标题: re:...
                            悼魏东

              余 华



  4月29日,这是平常的一天,因为你的突然离去,我必将终生铭记这一天。你是这样的一个朋友,值得我,值得很多人用一生的时间来不断回忆。有些人虽然活着,可是对他们的遗忘,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不存在;你虽然辞世而去,可是你仍然活着,你会在我们的记忆里生生不息,而且历久弥新。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万寿无疆,你必然是其中的一个。

  魏东!我在写下你的名字时眼泪夺眶而出。因为你的名字在这一刻爆炸出无数往事,犹如夜空中的礼花一样绚丽多彩。你和我,十年积累起来的深厚友情在此时此刻被定格,我可以仔细回想仔细品味。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组又一组的词汇,有些词汇与你毫不相干,比如愚蠢、自私、傲慢、自得、张扬等等;可是另外一些词汇与你血肉相连,就是情义、善良、智慧、谦和、宽容、腼腆等等,这些词汇此刻在我眼前生动地组合起了你的音容笑貌。

  往事纷至沓来,带来了很多美好的时光和很多美好的地点。我们坐在一起,有时候有很多朋友,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这样的时候你十分健谈。听你说话是我的享受,你智慧并且感性,你对事物的理解总是前瞻性的,所以你对大的趋势总能提前判断;你有着惊人的分析能力,既谨慎又大胆,所以你对细节问题总能洞察入微。可是当你面对一些陌生人的时候,你又是那么的腼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希望别人忽视你的存在。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张扬,做事低调,就是熟悉的朋友当面赞扬你,你也会感到不好意思。你从不沽名钓誉,说话做事脚踏实地。你为人宽容,总是称赞别人的优点,而对别人的缺点从不在意。哪怕是曾经让你失望过的人,重新回来寻求帮助,你也是全力相助,你总是说:人家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你为人谦和,从不计较言词方面的输赢,也从不说出难听的话语。你讲究原则,不清不白的事情绝对不做。你细心周到,所言所行总是为别人着想。你一直尊重别人,也希望别人尊重你,你认为这是人格问题。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视人格比生命还要重要。我知道你,你什么都可以去承受,就是不能承受人格遭受玷污。在今天这个不在乎人格的时代里,很多人最强大的地方,恰恰是你最软弱之处。

  魏东!与你十年的交往,就是对“朋友”一词十年的欣赏,你将这个简单的词汇演绎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事实。你用情义和世界打交道,帮助别人是你生活的乐趣。你自己成功的时候,你周围的朋友也会同时成功。你从来不会独享收获的果实,总是和朋友们共同分享;可是挫折来到之时,你又不要朋友们共同分担,总是独自一人默默承受。这就是你病症的来源,你长期以来承受自身的压力,同时又要承受更多属于别人的压力。你自己的牙齿打碎了咽到肚子里,别人的牙齿打碎了你也咽到自己肚子里。你从不对别人发怒,你只会对自己发怒。日积月累,年复一年,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失眠之夜接踵而至,抑郁和强迫的症状也就越来越严重。

  我去欧洲之前,先来上海看望你。我们坐在午后的阳光下,轻声交谈,交谈你最近的症状,你表情安静,语气无可奈何。我责备你,我说你不应该把所有的压力都由自己承受,属于别人的压力你应该还给别人。我说你的问题是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有很多话你应该说出去。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责备你,你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安静地听我说了很多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当我起身要去机场时,你要送我到机场。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迎来送往的习惯,可是这一次你执意要送我。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要用重的行为来表达感谢之意,而不是用轻的言词。

  4月29日,我在威尼斯见到了你。魏东!你来到了我的梦中,说出了含有告别之意的话语。梦中的你坐在轮椅里,仍然是安静和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双手放在胸口,轻声说着你的两个肺全坏了;你说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好好生活。你说这话时的语气不是后悔,而是惋惜。我从梦中惊醒,意大利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左右。我惊愕片刻后也就释然了,心想这只是一个梦,因为此前在巴黎与博洛尼亚我和小陈联系过,知道你去医院体检了,身体状况正常。没想到十一点多的时候,就接到你辞世而去的电话,我手足无措了很长时间,然后才跳上开往机场的大巴,从威尼斯飞往法兰克福,再转机飞回北京。4月29日的威尼斯下着雨,我坐在威尼斯机场的候机楼里,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天空灰暗,云层重重叠叠。我不禁潸然泪下,感觉有很多东西被突然中断。我反复回味刚才梦中的情景,感到四周的一切正在被虚构,候机楼是虚构的,玻璃窗是虚构的,外面的雨是虚构的,我坐在这里也是虚构的。然后我知道了,你在前往天国的路上,途经威尼斯上空时稍作停留,顺便和我说上几句话。于是我重新理解了我们梦中相见的含义,我们并没有彼此失去,只是变更了交往的方式。我们之间有一个以后继续相见的密码,你的家人和朋友也都得到了这个密码,这个密码就是你在前往天国之前,留给我们大家的深情厚义。



                2008年5月2日
作者: thankstoyilin    时间: 2008-5-5 22:45
标题: re:咦?是作家余华吗? google了一下,...
咦?是作家余华吗? google了一下,的确是作家余华。看了魏东遗书,十分痛惜。余虹前脚走,接着又一个魏东。精神疾患杀人于无形啊。

北岛的《唱片》近期登载在《财经》杂志专栏里。

关于杨德昌和蔡琴的这一篇写得很好。我还希望有人这样写写邓丽君。我有一张邓丽君在台北的早年演唱会DVD,演唱间隙,她前后的表述无意透出自己芳龄几许之后的那一个娇憨的神态表情,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感慨这个一辈子感情生活都不很如意的女子,竟然已经离去多年了。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08-5-13 05:01
标题: re:...
                                   玩具与游戏

                                    【北岛】



在记忆深处,那些玩具早已陈旧褪色,好像它们先我而生,埋伏在我成长的途中。

头一个玩具是铁皮汽艇,在舱内置放一盏小油灯,热能转化成动力,汽艇突突冒烟沿澡盆转圈。与它并存的还有个微型发电机,一转动轮子小灯泡就跟著亮了,忽明忽暗。其实这是我父亲的玩具,为满足他自己未实现的童年夙愿。

在汽艇与发电机后面,一辆辆玻璃汽车熠熠闪光,排成长队。其实那是用来装花花绿绿糖豆的汽车形玻璃瓶,车后备用胎是瓶盖。那汽车代表了甜味消失后有形的渴望,竟无一幸存,毕竟玻璃是易碎的。

我从儿子对武器的热爱看到我自己,看到世代相传的男人的宿命。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这一书名中arms是双关语:武器与女人怀抱,展示了男人的困境:告别武器也就告别了母爱──他失去包括母性在内的传统对男性的认可。

我的第一个武器是俄式转盘冲锋枪,摇动把手会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一张老照片:我斜挎著冲锋枪,昂首挺胸怒视前方。后来,当海军的表舅送给我一件更珍贵的礼物──左轮手枪。它是铸铁的,有一种真实的重量,外加斜挎的牛皮枪套,持枪者像个团政委。对,我当时就是这样自我定位的。更神奇的是,连扣扳机可击响一条纸带式砸炮,惊心动魄。这军人的礼物,有一种暴力传承的仪式性意义,直到一个偶然事件发生。

那天,我和家人一起来到北海公园,在五龙亭附近的餐厅喝茶。大人聊天时,我挎枪出巡,身先士卒,勘查露营地。来到一片小树林,我和另一个男孩擦肩而过。见我挎枪,他骂了句脏话,愤恨如磁铁把我们吸到一起。在我拔出手枪之前,一把改造锥形尖刀已对准我的胸口。他无论年龄和个头儿都比我小,衣衫带补丁,脸生癣,脖子黧黑,显然来自社会底层。

对峙最多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却显得无比漫长,因为时间是以心跳速度行进的。那么近,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杀机,胸口似铁锤敲击。最终,我退了一步,转身走开,背后传来胜利者嘿嘿的怪笑。走出树林,回到家人的笑语欢声中,我感到无比委屈,强忍泪水。我知道,作为男人,我必须独吞苦果。于是团政委解甲归田,手枪闲置。

我五舅家有四千金,个个天生丽质,因无子而视我如宝,向我父母提出用女儿交换,未果,只好临时借用。我每逢寒暑假都到舅舅家小住。生活在女孩堆儿里感觉就是不一样,难怪出了个贾宝玉。入乡随俗,我加入到女孩的游戏中:编钱包、跳皮筋、跳房子、拽包儿,周围男孩们起哄架秧子。这从过家家开始的游戏后来弄假成真,让我暗恋上了玫表姐。

那时五舅家住和平里国家计量局宿舍,出门是田野。夏天,表姐妹带我去采指甲花(学名凤仙花),把桃色花瓣捣成汁,涂在指甲上,一遍一遍让颜色加深。我起初觉得很酷,还展示给人看。

我们常玩的还有「抓拐」。把羊后腿踝骨四面染成不同颜色,四到八个一组。单手抛出布包或兵乓球时,用同一只手翻转羊拐,排列组合。「抓」是极形象的动词;—把抄过,五指并用,羊拐各就各位。我总是顾此失彼,把表姐妹笑得前仰后合。

假期一过,我又回到男人世界。和女孩玩的游戏,跟同伴们连提都不敢提。我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直到性意识在某个春天的早晨被唤醒。伴随著我对玫表姐的暗恋,我意识到正如近血缘通婚,这两个世界的鸿沟是无法跨越的。

我家离护国寺很近。那里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庙会,卖小吃的,拉洋片的,唱戏的,说书的,耍把式的,应有尽有,是放学后的好去处。护国寺后门有条小街叫「百花深处」,是卖蛐蛐的集市。多数蛐蛐关在竹编暖壶外壳里,底部用纱布罩上。那是些劣等蛐蛐,两三分钱一只,而蛐蛐贵族则独居在泥罐或瓷罐里,叫声都格外响亮。其中有一种三角脑袋的蛐蛐最勇猛,俗称「棺材板」,行市可上至一二十块人民币。对我们来说那简直是天文数字。

在集市边,有那么几个老头沿墙根而坐,先斗嘴再斗蛐蛐,我们跟著围观。两雄相争,开牙,缠斗,难舍难分,最后胜者振翅鸣叫,败者落荒而逃。主人再用「探子」把败者引回去,连败三次出局。

我和一凡编好铁丝罩,腾出家中小盐罐,而「探子」据说得用黄鼠狼胡须制成,土法上马,找来一种学名葎草的野草,对半劈开反折再向上一抻,露出细细茸毛。待准备工作就绪,再一打听,先吓出一身冷汗:凡天下蛐蛐好汉皆隐于荒郊野外城根坟地。如壮士出征,我们步行数里,支著耳朵,穿过荒草荆丛,翻动砖头瓦砾。于是我们听到蛐蛐声。大喜后发现,很难从声音锁定其方向,尤如环绕式音响,整个旷野都是蛐蛐声,我们陷入蛐蛐的重围,四面楚歌。回到家两手空空,精疲力尽,而蛐蛐的叫声响彻梦中。

男孩的游戏常含有赌博因素,比如「扇三角」。把空菸盒叠成三角形。比赛时奋力甩出自己的三角,借风力掀翻对方的三角,不仅要落点好,而且得会用巧劲儿。由于我协调能力差,我的三角几乎都归了人家。赛前先验明正身,凡香菸牌子及新旧程度够格才有参赛权。三年困难时期,我那当高级工程师的大姑父享受特供待遇,他不抽菸,父亲每个月弄来两条高级香菸,包括「中华」和「牡丹」。我眼巴巴跟在喷云吐雾的父亲身后转,恨不得他一口气把两条菸都抽完。我成了特权的直接受益者。虽说技术不灵,有名牌三角在手,就像攥著一把好牌,引而不发,好在够参赛资格的同类牌子不多,不战不胜不输。

每回路过高尔夫球场总让我想起弹玻璃球,这两项体育运动确有不少共同之处,但要往细说弹球的优势就大多了:首先是弹球因地制宜,随手挖五个小洞,既节能又利于环保;高尔夫球不过多几个洞而已,却为此跑马占地,铺沙栽树,精心护养那羊不啃狗不尿的毒草。其二,弹球经济实惠,几个玻璃球而已,玩得是心跳;而高尔夫球置装买杆交会费,甚至租电瓶车代步外加雇人背杆壮行,纯粹是花钱受罪。其三,弹球平易近人,低头撅围著五个小洞乱转,短裤背心甚至光膀子,无拘无束:而打高尔夫的大多数,挺胸收肚,猫步鸭行,还得故作轻松──深呼吸再深些,好不容易浮出商海换口气。

就比赛本身而言弹球更复杂多变,既要把自己的球轮流送进五个洞,还要以攻为守夺路前进。或许比赛结果更重要,弹球赢得的是对手的球本身,有如赢得情人的心。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由于某些技术性障碍未解决,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基本与我无关。我弹球的方式俗称「挤豆」,出手无力,还没准头儿。只见高手用食指与拇指关节扣球,单眼吊线,稳准狠,叮当五四横扫天下。

我还发现,男孩子特别迷恋能转的玩意儿,比如「抽陀螺」,又称「抽汉奸」,恐怕后者来自打日本人的年代。陀螺多是自制的:锯一截铁把,用刀削成圆锥形,底端嵌进颗自行车滚珠,平面涂上一圈圈颜色,再把晾衣绳绑在竹竿上,即鞭子。那陀螺确实像汉奸之类的小人般可恶,抽得越狠越顺从,不抽就东摇西晃得意忘形。要不北京男人说:「你丫找抽呢?」估摸就这么来的。

滚铁环。用钩子套住大铁环,控制平衡与行进的方向。我早年写过一首诗〈蓝铁环〉,显然与这童年经验有关。那个圆,恐怕是人类关于行走之梦想的最初级形式:加一个圆成自行车,加两个圆成三轮车,加三个圆成汽车,加无数个圆成火车。

抖空竹。那玩意儿看似简单,道数可深了,若按围棋分段,那么九段肯定是杂技演员。两个棍一根绳,在空竹细脖处绕三圈,轻提一边,空竹松套时旋转,徐徐抖动继而加力,空竹发出嗡嗡响声,如疾风过竹林。至高潮处,一张双臂,把空竹抛向空中。后来抖空竹不过瘾,我们开始抖锅盖、茶壶盖。

在男孩的游戏中,暴力倾向和冒险精神是潜规则。六○年代初,故事片《飞刀华》风靡一时,我们迷上了飞刀。先从铅笔刀开始,趁父母不在家把门戳成蜂窝状;继而改水果刀,用案板当靶子。但毕竟不是飞刀华用的那种真刀。有一阵,我跟一凡发疯似地寻刀,上穷碧落下黄泉,总算在一家铁工厂废品堆里「顺走」几把一头沉的锈刀。先在楼门口水泥地霍霍磨刀,把人吓得绕道走,敬鬼神而远之。我们愈发猖狂,支起院中的垃圾箱木盖,相隔二十余米,刀光闪闪,怵目惊心。后来听说闹出人命,学校与居委会联合查剿,我们那几把刀被没收了。

一年中最让人盼望的是春节,对男孩来说,唯放爆竹最有诱惑力。无论家境如何,总要给点儿压岁钱,男孩多半用来买爆竹。爆竹种类真多,可与军队火力相提并论:「小鞭」是子弹,「大鞭」是手榴弹,「炮打灯」是照明弹,「二踢脚」是迫击炮,「冲天炮」是地对空导弹,至于「麻雷子」,大概相当于小型战术原子弹。

七岁那年,我首次获准单独出门放鞭炮,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在家先做好准备工作:把一挂鞭炮化整为零,揣进随身口袋;再把上厕所用的草纸搓成卷代替香。那草纸含硝,点燃后散发出呛人烟味,挺好闻的,但要时不时吹吹它,以免熄灭。来到冰天雪地之中,爆竹已星星点点开放,照亮暗夜。点燃头一个鞭炮,在空中抛物线的终点处爆炸,清脆孤单,就像打响总攻的第一枪。

随著年龄增长胆子大了。比如,用两指捏住「二踢脚」,点燃捻子,它落地轰响又飞到空中爆炸。还有一种叫「黄烟炮」的特种武器,相当于烟雾弹或毒气弹,释放出的黄色烟雾,遮天蔽日,加上强烈的硫磺味,让人连咳嗽带喘。我和一凡把「黄烟炮」塞到马家门缝底下,点燃,撒腿就跑。人家的年夜饭被彻底搅了,到我家告状,父母领著我去赔礼道歉。好在那年头还没有法治观念,否则被人家起诉非得倾家荡产。

一九五九年春节的那个下午,至今记忆犹新。楼里男孩们分成两拨打仗,一拨固守楼门口,一拨借助假山的有利地形发动进攻。「二踢脚」和弹弓发射的大小鞭炮穿梭如织,震耳欲聋。而守方用簸箕作挡箭牌。霎时间,硝烟弥漫,有如一场古老的攻城战,直到天色暗下来,直到父母们的声声呼唤……

此后我们几乎年年演习,似乎为了准备一场真枪实弹的战争。文化革命爆发的那天,我想起那草纸的呛人烟味,以及它正点燃的第一个鞭炮。而文化革命所释放的巨大能量(包括血腥的暴力),正来自那些男孩和女孩。他们似乎一夜长大成人,卸掉伪装,把玩具与游戏远远抛在身后。

(寄自香港)
作者: thankstoyilin    时间: 2008-5-13 06:32
标题: re:周末在博库新下的书单中就包括北岛的《青灯...
周末在博库新下的书单中就包括北岛的《青灯》,不知道F兄贴的几篇北岛作品是否在其中。

老枪真是有性情的。贴了刘湛秋文章随即删掉。呵呵。他的确是有故事的。现在此人似乎消失了,当年可是和刘心武、刘再复几个号称“三刘”的(似乎是这三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王蒙王干称作“二王”。

这个王干后来也似乎消失了,没什么文章了。有个博客,我看看不像是同姓名的其他人,应该就是他,但是这些博文不咸不淡,东拉西扯,没什么可读的。哪有什么精英的气质。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1-24 08:50
标题: re:张承志和鱼 ■付宇 ...
张承志和鱼


■付宇


这天星期五,下午五点照常下了班,突然就想吃鱼。这念头起得还挺具体,不是伦敦平常超市里的那种sea bass, cod, markel,是中国鱼,淡水鱼。

欧洲什么都慢,不咸不淡的工作,就是忙也没有紧张感。习惯了香港节奏的我,下了班心里常常就有点荒疏。


突然意识到,好几天没有动手做饭了。心头一念,抓起包就挤地铁去了唐人街。


这样发神经还是第一次。来伦敦快两年了,心里常常嘲笑我那些同胞,来了英国还天天吃中餐,跟中国人一堆混,日子离不开唐人街。这不,我也来了。


学做菜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的。那时住的房子,楼上楼下,一共七间房,包括单身的房东,一共住了六个男的,年龄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有实习老师、滑板专业选手、学生、报纸投递员、医院秘书、文具店职员等等。之所以说等等,是因为他们多重身分,常干几个兼职。按国籍论,有香港人、大陆人、伊朗人、英国人、波兰人,光听就够热闹的。打眼一瞅,没有一个人是打领带读金融时报的那种,挺好。


我是从网上找的租房信息,按图索骥去看了一次,就指著那个空房对房东说,好了,你们需要一个女生,我就住这儿了。


搬进来后总和大伙儿在公用厨房做饭、泡茶、聊天。不久我就糗大了,一个女生,号称十四岁起就离家在外独立生活,结果有一次差点把锅给烧了。在亚洲会做饭的那是长今,在欧洲这是男女普及的基本技能。反倒是那帮男生,时不时拨一点同情饭给我,没有同情饭的时候就用同情的眼神替。


那时候我总是犯愁,想不出来做什么,超市里买的原料总拼不到一起去,拿手的菜少得可怜。老妈在电话里出主意,跟大家把关系处好些,看能不能搭伙吃,反正他们也得做饭,你给出点伙食钱,再不就大家轮著做,省事。


轮著做饭根本不现实,大家都忙,时间凑不上。至于长期搭别人的伙,亏我妈想得出。我决定自力更生,于是开始「偷艺」。下了班回家,赖在厨房不走,假装忙著泡茶,却偷偷看别人做什么菜,心里记下那些原料,第二天去买。再不就是人家做菜的时候,我一阵儿穷追不舍,为什么要先放这个呀?为什么这个跟那个不能炒啊?害得别人常常光顾著答,便把菜给烧糊了。


等后来自己能从容动手做出几道菜之后,才体会到,做饭的乐趣在于动手创造,从无到有,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心里想着这许多,我人已经下了地铁,走在了唐人街上,擦身而过的都是熟悉的乡音。乡音对我,应该是湖北话才对啊,这时也不顾了,九州大同也。


鱼还没买,先是在书店绊住了脚。唐人街几十家餐馆,竟然只有这么一家小小的书店。我拿蹩脚的广东话和老板聊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书店在这条街上很是有几十年历史了。


仔细看,这书店有好些国内买不到的书,五花八门,畅销书不是没有,可也有不少冷门书,估计卖得很慢。细看左中右都有,没有政治立场。


这里的中文书很贵,没办法,伦敦的租金嘛。我咬咬牙花人民币近两百块钱买了薄薄的一本《清洁的精神》,外加几本杂志。要知道这本散文集,在中国正版也只卖二十八块!


网上不是找不到电子版,相反地我是经常读电子书的。可因为没有给心爱的作者付费,心里多少有愧。加上这是散文集,散文要手执一卷、灯下细品的,对著计算机下拉鼠标,就少了这味道。


其实还有个说不出口的笨原因,那就是我心里感激这个书店的老板。要知道同样的店面,改成中餐馆或中医按摩,挣得一定更多。可是这个书商,坚持在唐人街开了这么一间书店,而且坚持了不俗的品味。如果没有人买,没有钱赚,店子怎么经营得下去?所以我这个笨人就来常常来笨一回。


把书装进包里,又流连了一番书店,这才去了中国超市。鱼找到了,鲶鱼,才3磅,可以吃两顿。我高高兴兴地挑了一个鱼身,中段,没有刺;接著又挑了一条红鲤鱼,做汤漂亮……突然一转身,看到前不久结识的一个中国女孩,也在金融城工作。买菜时碰面,和前几天对坐在高级餐厅里午餐,果然感觉完全两样。我招呼她,分外亲切。她惊喜地回身,你也来买鱼?我想做个汤,你会么?我便开始指点她买什么鱼,豆腐要什么样的,汤好了香菜要最后才放,听得她直点头,我心想怎么中国女孩都这么迷糊。


临别她注意到我没拉上的包,问,你买了什么。我说,哦,买了本张承志。女孩很茫然,什么?我才意识到,张承志是很陌生的名字,韩寒才是这个年代讨巧和流行的。改口道,哦,我买了本《女友》。对方笑著道别时说,想不到你还那么爱看书,我很久没有读过中文书了,上班都还忙不过来。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摆手笑笑。


和她分手后,我又去一家超市买香菜、调料、蔬菜。唐人街的中国超市多,可东西还是常常要跑几家才买得全。排了很长的队去结帐,最后手上一个个塑料袋拎不过来,心里只想着这两条鱼,一会儿哪里个清炖、哪里个红烧,这馋念头终于给了我力量冲向地铁站。


可惜包包不争气,名副其实掉链子,一个拉手坏了,只好半抱在怀里。从公司来唐人街地铁只换了一次。从唐人街回家,要换乘两次。手里一堆菜,包里一遝书,地铁里又热又挤,比起来时的路程,简直太长太难熬了。


伦敦的地铁是世界上最早建的,据说还成了一大景观。可大家都抱怨,说这破地铁早该翻修了,空间小不说(因为维多利亚时代人们的身材比现在小好几号),还因技术故障时常晚点,加上还有不识趣的自杀或酒醉还专挑地铁卧轨!最要命的是通风极差,导致长年闷热。


我就这样被挤著、热得烦躁著,心里臭骂著伦敦,还得忍住咕咕叫的肚子。有点后悔自己要吃鱼的念头,这不就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吗?广东有句俗话说得好,「吃得咸鱼忍得渴」,您受著吧!想想要是在北京哪里至于为了吃个鱼跑大半个……嗯,这个先别想了,「紫鹃,你这不是成心招我们林姑娘伤心吗?」


正好下一站是换乘,我随人流下了车厢,在一旁长凳上坐下来,手里大包小包都放在脚边,喘口气,顺手掏出张承志来看。


人流噪动著朝同一个方向散了,安静了些许,地铁开始广播下一班,几分钟后,下一班车来了,高跟鞋、手袋、皮箱、领带,又开始在眼前交替晃动,人们匆忙地下车,赶著去换下一条线……就这样不知道几辆车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几十分钟。


不知从哪里一刻起,广播喇叭声消失了,人群踩踏的拥搡消失了,燥热和饥饿从我体内消失了,塑料袋先前在手里勒出的一道道印痕消失了。张承志神奇地把一切都屏蔽了。


张承志说,羊粪球在铁皮炉子里烧得劈啪地溅响,轰轰的火焰的低吼冲出直竖的烟囱,溶入掠过包顶,席卷草原的寒风。……


眼看所有人都忙著上车、下车、换线、出站,周而复始,重复自己,重复他人。裹挟在人潮中,视线被阻隔,脚步麻木地紧跟。只有置身事外般远远坐在一旁,才能冷眼看到自己也在这可怜的人群中。


时光永是流逝,只有文学,能骤然把我们从世事中抽出,剥离出思绪,屏蔽掉躁乱,制造出空间感。

其实张承志并不是一个我了解的作家。他的文字突如其来出现在我的世界,是2004年夏天。我翘了很多自己学校的课,却跑去其它学校听各种各样的讲座和公开课。那个夏夜,在农大的影视鉴赏课上,梯形大教室,一个老教授关了灯、拿投影仪放了一部老电影《黑骏马》,它直接撞击了我的心灵。至今还没有一部电影给过我同样的观感。

我也从此爱死了农大的影视课。记得那个教授很特别,他没有试图用滔滔不绝去占据你的思想阵地,是「never put words in your mouth」的那种,他有一种庄重和理性的力量。他擅于选片,给我们看过《平凡的世界》等老片,还有一些其它非商业性非主流电影。在影片播放的前后,他会有五分钟的即兴点评,更象是自我抒发式的讲演。他宣布下课时总让人觉得突然,彷佛打破了一个梦,怅然若失之感,简直一个「我有迷魂招不得」。


记得放《黑骏马》那次,老教授当堂吟诵了〈钢嘎哈拉〉的全部歌词,一字不落。在抑扬顿挫的歌调里,在一片肃然安静中,我们的心彷佛跟著张承志到了那宽广的蓝天和草海,经历了那帐篷外的暴风雪,见识了草原女性的慈祥和刚强。


从《黑骏马》起,我就难以忘记张承志。


他的语言是粗糙的,平地突起的,没有迎合读者的反智叙述,甚至缺少大众文学辞汇。他的写作,是属于他的信仰的,是指向某种精神的。如果你读得懂他,你会爱他和他笔下的那个世界,爱上那种真实。如果找不到契合点,你会发现他的东西根本没法读。


散文集的自序里,最后一句话是,「读者作证,在我至今出版的六十余册书记中,并无附庸体制的文字。」短短几句话,一生之中要为之付出多大代价!当代中国,能说出这句话的知识分子又有几人?


合上书,我默默起身重新抱著包包,拎著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去换乘地铁。同样,在下一个换乘处我又找一处坐下,翻上几页书。这段路,不再那么难挨了。


回到家,边做鱼边不由自主想刚刚读过的篇章。那些潜入农村底层的文字,那些比任何新闻报导都更能触摸到中国之广大和深沉的文字,默念著,手上心里都更从容了。


两条鱼最后做出来都不错,我很开心。所有身在异乡的疲倦孤独,都在一碗鱼汤里得到满足。


吃鱼的时候,试图去设想张承志们的生活。却发现无从想象。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又想起在中国超市遇到的女孩,不知道她的鱼汤做得是否成功,但愿她也吃到这同样的美味。


是哪里位老校长当年说过的,读书,不单是为了让我们有面包吃,更是让面包吃起来更有滋味。


那么,这鱼里有一味调料,是单属于张承志的。


(寄自伦敦)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5 10:05
标题: re:动物园二帖■杨佳娴世...
动物园二帖


■杨佳娴

世界新闻网

December 04, 2010



动物园原本是帝国主义猎奇搜集的展示场。有一段时间,连人类也在展示清单上──例如非洲来的侏儒,被放在进化序列中,作为猩猩与人类的过渡。今日这个空间意义更为复杂,涉及保育、教育、都市休闲经济与政治馈赠。而在一般认识中,这里已然成为童年或周末的代名词之一。这很令人困惑。

我从不以为动物园是儿童的世界。真夏周末,人声与蝉声竞逐。只消到园里晃一圈,就可以发现睡着的婴儿比醒着的多,吃冰淇淋发呆的孩子比热心询问老虎习性的多。醒着的通常是父母,热心说话讲解的也是父母,当然,疲惫不堪,背着孩子青蛙背包小丸子水壶的,也是父母。花圃旁,每隔几处座椅,就能看见正在处理啪嗒掉在孩童衣服上的冰淇淋的大人。


有些东西只有到动物园才会吃的,例如裹着面衣番茄糊的热狗、非低卡可乐、含糖果汁、疲软爆米花。有些动物在这里才令人感到可爱,例如毛峰歪七扭八下巴关节灵活的骆驼。有些动物总令人感到悲哀,例如没有猎物,且孤家寡人的鬣狗,或永远原地踩着自己之前留下的足迹绕圈子的棕熊、山猫。有些动物依然深不可测,例如体型饱满、流金黑斑的黄角鸮,晃着裙摆然而眼神若有所思的魟鱼,看不到脸,且昨日与今日仍在同一树杈上的树獭。


动物园内,有种立牌用来标示凶猛动物,似乎画了恐龙的侧面。在台湾黑熊区,一个孩子指着旁边竖立的警告牌,激动大喊:「这里是恐龙!」父亲:「这里是黑熊。」孩子商量一般地纠正:「不是嘛这是恐龙。」父亲:「就跟你说是黑熊。」被质疑的孩子忿怒了,脸涨红起来:「是恐龙!是恐龙!」被挑战的父亲也忿怒了,声音粗了起来:「恐龙早就死光了,就跟你说是黑熊!」最后孩子大声号泣起来,其他游客侧目,父亲赶紧把他抱走了。


而在河马区一带,步行道上安置有巧克力色河马塑像,某一尊张开了大颚,于是乎时常有孩子把头横放直放其中,父母拼命拍照。那些塑像我很不满,因为颜色错了。当河马缓缓自水池浮现,简直是卤汁中安顿着的蹄膀。看着动物,想到食物,实在是不敬,但没办法,多年以来我一直没发展出道德正确的想像。河马们偶然浮现额头,与体型不相称之小耳朵掀动着,偶然伸出相隔甚远的两个鼻孔噗气,偶然浮现长长一脊,瞬间又消逝于水花。池水混浊,树木密影投于其上,它们泡澡消暑,丝毫不受游客噪音干扰,悠然如神祇。也会张开嘴巴呵欠,那时候可以看见湿泥般的舌头,畏惧的牙齿,宽阔的内部线条。


有次池水放光了,喂食时间,坡地上堆着大量干草,深蓝色长统胶鞋的园方工作人员打开小栅栏,然后没命地跑掉──也许是我想太多。那跑掉的姿态实在是太迅速了,毕竟,河马据说脾气暴躁,整群朝食物踱步过来的阵势,是很具压迫感啊。


是的我最爱看的其实是河马。这真是一项羞于启齿的嗜好,我曾在介绍非洲动物网页上看见描述,说它们「身肥样丑」,口吻几近于小报记者评论小甜甜布兰妮。河马区在嗅觉上不很友善,可是,只要让我盯着池中姿态各异的钝兽,神秘巨大仿佛它们是海上鲸鱼,我可以着迷看个二十分钟以上。这些兽类皮肤锈红、厚重,在光与水的濡洗下,散发出一种远古光泽。颈部与足踝的折痕看起来也很有分量。


动物园有没有可能是哀愁的地点呢?


摄影师森山大道《犬的记忆》有篇文章,形容动物园是个「存在于日常与非日常之间的破口、类似空中气涡的地方」。然后,说了一个走出动物园以后,逐渐分道扬镳,自己的恋爱故事。故事发生在晚冬下午,动物闪藏,人迹稀少,说起来,就是一个最没有动物园气氛的时刻。


我读了以后却竟然感到亲切。多年前,我曾与某一人相约去动物园。那时候企鹅刚来不久,我们决定也要赶个时髦。


见面未几,大雨开始倾盆,园内人逐渐散光,几乎没有人再进来了。平常动物园洋溢的嘉年华气氛降到零。伞下方寸,在滔滔流水中艰难走动,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当然,动物们也都隐形了,忽然变成植物园,只有假山、石堆、水泥动物塑像、栏杆。贩卖部小姐瞪着我们看,绒毛玩偶在橱柜里静默,没人买的爆米花看上去是一堆陈旧静止的泡沫。雨水继续膨胀。交谈与笑声,一发出来,被雨声吞噬了一般,剩下的部分好像只是天气的回音,可是彼此了然于胸,丝毫不感到阻碍,仿佛是借着雨声隐密的变化来沟通。


天河撩乱,时间静止。那是单单属于我们的豪华方舟,无目的,无启示,忙着从对方眼中夹镊新生的橄榄叶。世界是一只庞然的竖琴,他和我移动着、拨奏着,玻璃的复杂的琴弦、水银的电影;雨末日那样地下,错以为我们将被封印在此,永远年轻。动物们其实是藏在密叶或洞穴中赏鉴着我们吧,啊这素朴初始的宫殿,我鲜红的伞醒目得如同宇宙唯一的靶心,这场假寐中仍然跳动的心脏。


最后,抵达动物园最深处的企鹅馆。隔着玻璃,看企鹅摇摇摆摆下水,呼哨滑过人工冰岩,肚腹在冷绿水中宛如将融未融的雪球,一道优美水流在身后荡开。它们排队、跳下、滑翔、上岸,上了发条的马戏,重复再重复。重复使我们幸福。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那次雨中方舟,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去探看过河马的印象。也许河马太重,容易使方舟沉没。它们与浪漫毫无干系,也许只适合出现在迪士尼动画片。那个非洲动物网页上最后一行写道:「河马跟马则是风马牛不相及。」念出来有一种诡辩感。我也怀疑,那个暴雨的午后,我们其实是闯进了动物园自身的记忆缝隙里,回到了某个帝国雨季。和我们所属的那个现实时空,风马牛不相及。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5 10:09
标题: re:污染了鸟声■管管世界...
污染了鸟声


■管管

世界新闻网

December 03, 2010


夏日午后

窗外树间

鸟语大胆

拉上窗帘

关上音乐

合上书本




免得污染


作者: liuyong    时间: 2010-12-6 17:49
标题: re:如美文如品茶,如饮酒,都令人身心舒展。
如美文如品茶,如饮酒,都令人身心舒展。
作者: 畅畅妈妈    时间: 2010-12-7 13:34
标题: re:谢谢楼主!文章真好,看了让人通体舒服,回...
谢谢楼主!文章真好,看了让人通体舒服,回味无穷。真好!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0 05:17
标题: re:你从我……--给小霞 ...
你从我……--给小霞
   
   
   
   
   

   你从我的内心取走一束光
   照亮一条路却陷入绝境
   你从我的喉咙中吸走一串音符
   谱成一首歌却一句不会唱
   你从我的目光酿出一杯酒
   狂饮一生却没有一丝醉
   
   把我的头发立在你的手掌上
   火焰般地舞蹈却不觉得灼烫
   把我的手指咬断嚼碎
   全部消化却没有丝毫营养
   那末,就把完整的我当作一支烟
   还未抽完却已引你走进幻境
   
   1996.11.17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0 05:17
标题: re:和灰尘一起等我--给终日等待的妻...
和灰尘一起等我--给终日等待的妻
   
   
   
   
   

   
   
   你一无所有,只能
   和家里的灰尘一起等我
   它们一层层
   积满了所有角落
   你不愿拉开窗帘
   让阳光惊扰它们的安宁
   
   书架上的字迹被灰尘掩埋
   地毯的图案吸满了灰尘
   你喜欢在给我写信时
   笔尖吸住几粒灰尘
   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
   
   你终日端坐
   不想随意走动
   生怕自己的脚踩痛了灰尘
   你尽量平稳地呼吸
   用沉默编写一个故事
   在这令人窒息的岁月
   灰尘们献出仅有的忠诚
   
   灰尘浸满了
   你的目光、呼吸、时间
   在你的灵魂深处
   日复一日的修筑坟墓
   从脚底一寸寸堆积
   直到胸口直到喉咙
   
   你知道,坟墓
   是你最好的归宿
   在那里等我
   不会有任何惊扰
   你就是对灰尘情有独衷
   在黑暗中在安静中在窒息中
   等我等我
   
   和灰尘一起等我
   拒绝阳光和空气的流动
   让灰尘彻底埋葬自己
   让自己在灰尘中睡去
   直到我回来
   你才苏醒
   揩净皮肤和灵魂的灰尘
   如同死而复活的奇迹
   
   1999.4.9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0 05:24
标题: re:我是你的终身囚徒 ...
我是你的终身囚徒   

   

   亲爱的,我是你的终身囚徒
   宁愿永远活在你的黑暗中
   靠你血液中的残渣生存
   靠你分泌出的雌激素思想
   
   每天听你心跳的节拍
   象看一滴滴雪水从山涧落下
   纵使我是一块千年顽石
   你也能不舍昼夜
   一滴滴,把我滴穿
   
   我进入了你
   就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用你喝下的酒
   写着寻找你的诗行
   我的乞求是聋子对声音的乞求
   让爱之舞与你的身体一起沉醉
   
   我时刻能感觉到
   你抽烟时肺的开合
   一起一落的节奏令我惊奇
   你吐出的是我身上的毒素
   我吸进的是滋养灵魂的新鲜空气
   
   亲爱的,我是你的终身囚徒
   象不愿出生的婴儿
   依恋温暖的子宫
   呼吸是通过你的呼吸
   宁静是通过你的宁静
   
   噢!婴儿般的囚徒
   在你的生命深处
   无论酒精还是尼古丁
   我全不怕因你的寂寞而中毒
   太需要你的毒素,我太需要
   
   也许,做你的囚徒
   会永远不见天日
   但我相信
   黑暗是我的宿命
   只要在你的身体里
   一切都好
   
   外面的世界很光亮很绚烂
   光亮得让我恐惧
   绚烂得使我厌倦
   我的目光只衷情于
   你的黑暗--
   单纯而不可分割
   
   1997.1.1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0 10:38
标题: re:亲爱的,我是你的终身囚徒但是今天,我...
亲爱的,我是你的终身囚徒
但是今天,我得奖了.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3 22:28
标题: re:这博写得好,收进我的美文贴,一个好是她紧...
这博写得好,收进我的美文贴,一个好是她紧跟形势,写了一个流行家具叫"空椅子".二是她写了西藏的牛铃,真巧我也收藏了一只,从阿里一直带到了纽约,只是小孩子们都看不懂了,只好深锁闺中.

********************************************************************************************************************************************************

"自由就是脑子里没有障碍"

柴静

http://blog.sina.com.cn/chjguancha  2010-12-12 17:53:28



1
我第一次听周云蓬唱歌是三年前在一个酒吧里,没座位,大家都坐硬纸板上。
坐我前头两个姑娘在聊男朋友的事儿,拿着手机看照片,这个环境里,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他唱到《中国孩子》“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不要做沙兰镇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爸爸妈妈都是些怯懦的人。为证明他们的铁石心肠,死到临头让领导先走。”
这歌太狠了,象刀子一样扎人,我有点坐不住,听完站起身走了。
从1994年克拉玛依大火开始,多少事在人心里过一遍又是一遍,沤了好些年,他才写了这歌,火里水里,就这么沤出来的。
他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卡住了,把“大难临头”改成“死到临头”,才觉得一吐为快。
2
他9岁彻底失明,有记者问这是否从精神上摧毁了你?
他回答,不会的,那时我还没有精神。灾难来的太早,它扑了个空。
小孩子感到的是难受,象心上擦着砂纸“小时候总是姐姐带我去厕所,每次刚蹲下,姐姐就会在外面叫“完了吗?”我说“没完。”过几分钟,姐姐又叫“完了吗?”我说“没完!”心里特内疚惭愧,仿佛自己是个贼。那时想,什么时候自己想去厕所就去厕所,而且一个人去,想什么时候完就可以什么时候完,该多好!”
看看中国现在唱民谣的人,唱得青山绿水的,但70年代出生的人,谁有天真烂漫的过去?罗大佑唱《童年》是写实,周云蓬翻唱只能是个想象:“没那么文雅的童年,没山没水,我们那里就是些平房。”
没什么美,没什么诗意,就是这么个年代,就是这么回事。人在贫瘠的地里是贪婪地想象着一点儿湿味儿往出长的。
他有一个盲校的同学,妈妈是老师,每天都要读一百多页书给孩子听,听完了他就对周云蓬说“我讲给你听听”。周说“气得我……我妈妈不认得多少字,我就制定了一个策略,你不是看得多吗,我就看得精,背一本《唐诗三百首》,背一千遍。《古文观止》,古汉语,管它什么,拿起来就背。他就说,哦你这个古代文学还可以”
这个看了诙谐又心酸。
他心里一直较这个劲,“要象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想去正常的学校上学,但不行,就报个高考补习班,离他家二十站地,都是走路。父母没空接,有次他爸爸骑个大的平板三轮车来接,那种运煤的平板车,停在外面,他就特别不好意思……觉得这种车,还不如自己走回去呢。就走回去。
十七八岁的时候,正是虚荣心最强的时候,下课时走廊里全是学生,他怕撞了人,还想到人群里有同龄的小姑娘,有一种自卑,他说那种心情特别扭,“走进那条走廊就像踏入地狱一样,总是等所有人都进教室了,最后一个进去。”
每天回家把课堂录音整理成盲文,有时候要抄好几天,他居然能这么把地理学好,“那时关于气候带,测算太阳高度角,都要看地图,理解起来特别麻烦,我要动用所有智慧来理解。”
他青春期这种狂热,几乎是一种精神上的高烧,不是这样也支持不下来。
我那时候能找到的有文学味道的书很少,他能找到的盲文书就更少,图书馆都是比如《毛泽东选集》,还有一些按摩的书,文学类的极少,《红楼梦》全是洁本,涉及谈恋爱的都给你删掉。他说“我恨透那些删书的人了”。
他考上长春大学特教学院的中文系。发现会弹吉它的男生比写诗的男生更吸引女生,就开始学琴,学完琴教人,教一小时琴,人家帮他念两个小时书。本来也想听点武侠小说,但觉得让别人念这样的书,自己就太亏了,就念世界名著,人家读得辛苦,他自己也只好强挺着不能睡着,“所以《复活》、《红与黑》、《恶心》都是半梦半醒中读完的。”
上完学他被分配到一个色拉油厂,“我想上班,工厂也不让我去上班。我特别焦躁,成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着这样的日子离死还有几十年,怎么过啊?我想劳动,但是不被允许。经济利益还是另一方面。我参与不到现实生活中去,没有荣誉感,没有那种被人认可的成就感。”
他嘲笑那种日子是“狗活”,想来北京试试,先看能不能活下来,别的不会,会写诗,会弹琴,所以一下车就去了西直门地铁,卖唱挣了二十块钱,觉得能活下去,就留下来了。
卖唱这两个字看着很刺目,但他不回避这个词,他说这里头有一种命,“盲人有自己的祖先。荷马、高渐离这些盲艺人都喜欢到处走,在街头唱歌。可能因为失明以后会脱离社会的流水线,成为很闲很没用的人。没用也就不会受到流水线的带动、冲击,就到处转一转,用唱歌记录时代,一辈子就过去了。”
3
1998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碰见的男青年,经常都是三句话,“我漂在北京,我是搞艺术的,我总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有的还有第四句话“你们学校在哪儿?要不我到你们食堂找你吧”
后来看周云蓬写,他当时住在圆明园,那儿都是不着四六的艺术青年,大都这套路,靠这几句话泡妞和蹭饭,等饭点儿到了,坐人对面,你就得让他“吃一碗吧”
“不吃不吃”
“吃一碗吧”
“不吃”
“别客气,吃两碗吧”
“那行”
他没那种小混混气质,只好每天盐水煮面条,没事整天读《圣经》、读陀思妥耶夫斯基、读舍斯托夫和基督教神学的书,不停追问自己很多终极问题。自嘲当年的“大而无当”
他自己也说,那个阶段,思想还没有落实到生活里。他的朋友写过,“他喝醉了,一屁股坐在门前冰冷的水泥地上,死活不肯进屋,还用盲杖狠敲着地面,一遍遍地狂喊:‘要么握手,要么绝望……要么握手,要么绝望……’
他说“我以前是个苦大仇深的人。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你是个残疾人,你要自强不息,身残志坚。我去北京之后一直在淡化这种意识,别老当悲剧英雄。”
他说人为什么会绝望?就是你脱离了个体,脱离了具体的生活你就容易绝望。
他现在喜欢老六的说法“见招拆招”-------“人应该在具体的生活中生活,一件一件事情做,不要老想些大问题,大问题都是由小问题组成的,小问题做好了,大问题就自然解决了,老想没有用。


4
我俩初见面,我说我是谁,他说我认识你。我一愣,他说97年我在长沙,听你主持的电台节目,他还补一句证明一下“火柴的柴,安静的静”。
我都不太相信,怎么会在那儿遇上?他说当年在长沙唱歌,我奇怪,那时候湖南酒吧还远不成气候,好象都是夜总会,肥头大耳的主持人说塑料普通话,有小姐晚上跳艳舞的,唱歌的人都一口湘潭话,上台先说荤段子,后来知道他确实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唱,介绍到他,主持人说:“这是来自北京的金甲壳虫乐队的主唱周云蓬!”
他挣点儿钱,到处走,走一走再回北京住一阵子,上海苏州杭州南京长沙腾格里的沙漠阿拉善的戈壁,那曲草原和拉萨。走滇藏路,徒步到昆明。晚上有帐篷,不是买的,是找个裁缝店,找了些塑料布缝起来的。晚上刮个风就倒。身上就只有四个凉包子,一瓶小二锅头,又下雨,饥寒交迫,就地睡下。帐篷根本不顶事,都湿漉漉地糊在脸上。
冷热饥渴,这都特别具体,用他的话说,算是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也别追问什么终极意义了,没有那个。生活本身“不好不坏”。
有人说是不是用流浪考验自己的意志,他说:“这种考验有意义么?你也可以把手放到火上看谁时间长,这也是考验意志力,但是这是一种自虐行为嘛,为了显示人类的意志去做这种事情我觉得是一种虚荣,还不是个人的虚荣,是一种集体的虚荣感造成的一种东西,有的人以为全人类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哪怕在孤独的时候,他也为了某种目光在生活。”
他喜欢走,但是走到哪算哪,不是为了征服什么,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目的非要走到哪。
当天在现场还有个女孩说,“我朋友让转告一声,希望您永远不签约大公司,永远在路上歌唱。”
周云蓬笑,“这是希望还是诅咒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生活得好。只有不正常的人才希望自己受苦。就像《大独裁者》里说的一样,那些人是机器人。我觉得你的朋友应该希望我能卖很多唱片,签大公司,有海边的大房子,在新闻联播放《中国孩子》,我们不歧视主流媒体。”
众人看着我笑。
有人问,那请问怎么能兼济天下?
他说,作一个自私的公民,能捍卫自己权利就不错了。我们过去的教育都是兼济天下给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也不敢说话,太空洞了。
他说过其实人类这个概念就是一种幻觉,“因为你到不了所有的地方,你也不能接受所有的人,其实你所谓的人类就是你身边的亲戚朋友,别的都是一种虚幻的东西,而且最终要回归到个人,什么都要最终回归到个人。”

5
那天座谈会是聊诗与歌,我说小时候接触的第一首诗是“一朵红花红又红,刘胡兰姐姐是英雄,毛主席题词金光照,生得伟大死得光荣”,一边跳皮筋一边唱。
他也差不太多,等到了青春期,看朦胧诗的年纪,我抄汪国真席慕蓉,他看北岛泰戈尔,那种翻译体的痕迹不容易脱离,在他的书里还是看得出来,比如他写《山鬼》:上帝坐在空荡荡的天堂,诗人走在寂寞的世上……俯瞰逝去的悲欢和沧桑,扛着自己的墓碑走遍四方。
“沧桑”“俯瞰”,这种词儿我们都喜欢过,用他的话说,有一种“挺正经”的劲儿。
要打破这个不容易,学了那么多年都是要对仗要排比要押韵,“用十几个排比句把对方打倒”。
我和周云蓬那时候都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讲演。题目基本上都是《我的家乡》,最后一句通常是平地里突然拔高一声儿:“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洒狗血就是满堂彩。
他一个老师挺好,调走了。有个同学写文章:“李老师,虽然你已经离开了我们……”
他说,人都不会表达爱了。
男女之情也一样,他说,“说给你介绍个“对象”,这种词就是一个很官方用语,‘对象’是一个哲学用语,介入一种男女之间的私情,让你对这个词一点都没有欲望了。还有什么“生活作风问题”,你的“个人问题今天解决了吗”?”
他觉得普通话本来就是一种人造语言,却硬生生地介入了人的私人生活。
他用了有语音功能的电脑之后,人有了隐私才有尊严,能更自由地阅读,比方可以私下里看《金瓶梅》,可以狂热地看武侠小说了。他说,“阅读跟恋爱一样,要私人化,隐秘化。”
后来他四处走,喜欢听地方戏,看唱粤剧的盲人,全是北宋,南宋的古诗词。还有苏州评弹,小桥流水和白蛇传,用朴素的字儿唱人心里的感情。慢慢生活中尽量用直观的语言,不要块状,不要排比,尽量亲切。
他喜欢那些新的网络语言,悲催,苦逼,给力,说更多有色彩、有力量的民间语言出来,将来的诗人会有更好的土壤,可能会写的越来越好。
在座谈的现场他放了“野孩子”的歌,是写凡高的《伏热》:
他的心就象石头一样坚强
就算破碎了,那也是,那也是石头
他的爱就象花儿一样善良
就算天黑了,那也是,那也是花儿
他说,多简单的词儿,花儿和石头,这简直是被先锋诗人嘲笑的词,但这诗意。

6

周云蓬写过一段话,“在我的梦里,会凭着小时候的记忆,看到树是绿的,还是蓝的,我健康的奔跑,不用怕撞到什么。可是我梦见了她,完全是一个黑影,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从此我在梦里和白天,都是瞎的。”
这个疼,是在人心脏上捏一下。
之前他迷恋米兰昆德拉的小说里的萨宾娜,追求绝对的自由,“后来才明白,人一旦投入具体生活后就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没法完全自由。生活一定要参与进去,然后才明白心灵的自由是怎么一回事,很多快乐是来源于不自由,你若是爱上一个人,它就是不自由的。一切专注都会损害自由”
两人在一起,没有钱,脾气也不会好,所有的浪漫都磨没了。快分手,他在宁夏,半夜听到楼道电话响就往外跑,总觉得是她打来的,还是分了手。
他说,恋爱的这种痛苦,会让人落到地面,精神回归到肉体。崔健怎么唱的?----恋爱的时候理论都是虚的,只有分手时的疼痛才是实的。

恋爱最让人了解什么是无奈,你没法预料也不可争取,命运象磕煮熟的鸡蛋一样,不急不慢地,把人的壳一层层磕掉了,柔嫩脆弱地露出来。
他原来觉得诗与歌高于生活,这后来才明白歌和诗只是生活的流露“那么多经历,那么多故事,最后变成一首歌,但它们的目的并不是变成一首歌,它们是没办法了”
他写了这首《不会说话的爱情》:
绣花绣的累了吧 牛羊也下山喽
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 生起火来
解开你的红肚带 洒一床雪花白
普天下所有的水 都在你眼中荡开
……
日子快到头了 果子也熟透了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 从此仇深似海
你去你的未来 我去我的未来
……
期待更美的人到来 期待更好的人到来
期待我们的灵魂附体 重新回来
重新回来 重新回来
期待我的灵魂附体,重新回来。
痛苦不是财富,痛苦就是痛苦,“你要知道这些经历是为了一首歌,你非气死不可,你才不愿意去写。你会想,别写那首歌了,宁愿经历好一点。”
只不过人无路可走的时候,说不出来的时候,音乐降临。
7

零四年以后,他经济压力不像以前那样大,精神上就自在一些,幽默感在音乐里也复苏了,不那么沉重,在歌里跟李白开玩笑。
他说住在香山把过去生活里黑暗的东西消解了很多.他喜欢爬爬山,偷偷翻到植物园里边,一条小路拐来拐去,能找到好多名人的墓。刘天华、刘半农、梅兰芳、马连良,还有梁启超,“他们都静静地呆在那里,看着我看不到的世界。”
他写了《春天责备》,说“这个诗刚写的时候,我是感觉到春天很多繁茂的花,它对于人是一种责备。你比方你的生活很抑郁,生活很暗淡,它对你就是一种责备。”
他写:“我的小屋后面是树木丛生的野山坡,坡上有一片墓园,墓园旁摆放着十几个蜂箱。天气好的时候,蜜蜂的嗡嗡声融入阳光,有一种催眠的作用。一个人坐上个把小时,时间缓慢逐渐凝固,感觉自己成了金黄琥珀中的一只昆虫。还有一只猫和狗,每逢我改善生活,他们都会不请自到。锅里的羊排熟了,我摸索着掀开锅盖,锅沿旁左边一只猫头右边一只狗头,都跃跃欲试着。”。
这里头有一种烂熟的心平气和,他说古兰经里有句话:命运如大海,自由如小舟。你的船不可能到陆地上去航行,人要尊重一种界限,可是这只船在命运里还是可以很自由的。
他看不见字,但对《诗经》有一种嗅觉上的好感,他写:
“诗经最终长成了一株香樟树
杜甫是那种沉积的落叶
欧阳修是秋天的苦香
他说: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后来他写《牛羊下山》,包括《不会说话的爱情》的歌词,很多来自于嗅觉上的灵感。“牛羊下山,晚炊,草木香,山气日夕佳,生火的柴火和牛粪味,陈年的米缸。嗅觉更接近于艺术的本质,它和艺术冲动一样的深邃原始。”
他说在西藏喜欢听牛铃的声音。“一低头一抬头,周围全是牛铃的声音,变幻莫测又清透。我比较喜欢水声,海洋啊,流水啊。我去过雅鲁藏布江大拐弯,据说那里的水很壮烈。我听了听,像闷雷,很低沉,很持久。我是靠听觉来感觉世界的”
这世界是他闻出来,听出来,摸出来,踩出来的,人们只是看到事物存在,但他能感觉到事物的存在,看看他写这个--------
“为什么我唱: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而不是一个叫马头,一个叫马尾?
木头里有人的向往和悔意。
张枣诗云: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很多人有眼睛,但他们早已不看,不听,没有感觉,象石头一样不再闪烁。

8
在中央台录节目的时候,有观众对他说,“我非常不幸失明过,又非常幸运地重返光明,所以我想把失明时感受到的一切展现出来。”
周云蓬说,如果你失明的时候没有做好,那你能看见的时候也未必能做好,我并不认为失明的生活会是一种艺术的来源、灵感。
他说,失明是一个存在,对他来说,走在街上,被石头绊了个跟头,这个石头就会提醒你一次,你缺了些什么,那种感觉渗透一生,没法超越。他说,“我承认它的存在,也承认没法超越,或许这就是我看待它的态度。”
有人说那你怎么保持平衡,他说我尊重我的倾斜甚至倒下,平衡是高高在上者的品质。
常有人问他,“你看不见是否非常痛苦?”他说,“还可以。”
他们说,你真坚强。
他说,你要让每个人说起来,谁都挺痛苦的,痛苦是个最普通最平常最普及的东西,比电视还普及。
很多人说:“见到了你,才觉得能看见世界是这样的幸福”
他说,幸福不是比较得来的。
9
老罗心疼曾轶可,要给她录专辑,有天说约了周云蓬和小河给小曾做配器,我们都意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几个人怎么掺和到一块,最后小曾果然没去,说瞧不上这音乐,他们几个人就围着个空椅子合了张影,罗永浩自己也觉得“不堪回首”,不过周云蓬说起这事儿笑呵呵,说小曾的歌挺好,词的语感很好。只不过她上了超女,所以争议大了。“如果她是一个地下乐队的,比如说“幸福大街”的,没人会觉得她这么跑调会怎么着,左小祖咒也跑,就没人说”
他没有阵营感,也没有剑拔弩张的东西,不刻意制造高潮,也不刻意反高潮,他只是诚实。
座谈会现场有一个年青男孩,站起来对他说,很快要到克拉玛依多少年了,让他唱一首《中国孩子》。
他说,这不是唱这歌的场合。歌也不是说,来你唱一首吧就唱的,那对歌也不尊重。
那男孩说“那你就组织免费的纪念演唱会吧”
他说他现在不打算做这件事,他又补了一句,“不纪念,人们也会记得的,慢慢来”
我问他,好多人对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表现出更多愤怒的那个劲。
他说,我觉得愤怒是一种偶然的、意外的东西,人的常态应该是平静的、温和的生活。如果要是总是愤怒,人早活几年就给气死了,   
我说,但有人对地下歌手的印象,应该像标枪和匕首一样。
他说,如果有目标可以自己去做标枪和匕首,但是不要苛求人们必须去做标枪和匕首。他写《中国孩子》也是从水与火的痛苦出发,从人的本能和感受出发去写的。
四川地震后,很多校舍倒塌,很多朋友问他,说,老周,《中国孩子》这首歌是不是专门为四川孩子再续写一段?
他说,我又不是郭沫若,才思没那么敏捷,我首先看重的是音乐的审美,而不是过分应景。
零八年一帮人去北京南站坐轻轨去天津,结果奥运期间买不到票,很可气。跟他去的朋友就说:老周,写个歌儿骂骂他们!
他说,“我很怕被这样“类型化”。其实我喜欢情绪更复杂一些的,PinkFloyd,TomWaits那样。那需要心态更放松,不要老进入两极状态”
我说,很多人期望你能对现实进行批判。
他说,“音乐一旦变成无产阶级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或者是什么,那就走向另一个反面了,我觉得应该音乐人心里有数,不是应该大家一捧你,你抗议你很牛,然后你就头脑一晕你就抗议一辈子,我觉得那个是很无聊的事情,也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事情。”
所以他说诗歌的第一性永远是诗性,不是工具,不是用来教化和革命的。

10
很多人面对残疾人,都容易有一种沉重感。
就好象不沉重不够尊重,当天在现场问他的问题都是这么起头的“周老师,我问一个比较俗的问题啊,请问您有没有流浪的情愫?”
情愫,都是这样的词。
饭桌上刚认识的气氛里也有这个郑重的紧张,稍过一会儿就会发现,他松松垮垮喝着酒,但随手一句,可以在言辞上直接修理老罗,让我们乐不可支。他蔫坏一笑。
那天在现场,有人问我,说你怎么会跟老罗和冯唐这样的流氓一起混啊。我说,哪有姑娘喜欢肉头肉脑的好学生啊,只不过不好意思坏。
周云蓬也说,作为一个盲人不容易坏起来。人们会觉得,作为一个弱势群体,你还敢坏啊,太不要脸了。
他高中的时候跟转学来的姑娘恋爱,两人约会,因为看不见,被学校发现了,他是好学生,学校认为你怎么能这样自毁身残志坚的典型,他说“我情愿像一团泥那样瘫软在自己的幸福中,也不愿成为广场上站得笔直的雕像。”
他说所有弱势群体都有这个问题。“我基本上比他们还稍微坏一点,但也不够坏,但多少年我总希望能摆脱道德上的约束,我凭什么不能怎么样?首先我能破坏这种约束,然后我能自愿遵守。要不就特别扭,不自由。”
他看了我采访卢安克的节目,说那是一个有诗性的人,你看他说的那句话,“自由就是脑子里没有障碍”

11
周云蓬在少年时代认识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是先天性失明。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只是据说歌唱得好。
大家围坐一处,想听她唱歌,一个高年龄级的女生陪着她。那女生说:“童童,给我们唱首歌吧。”大家很安静。她说:“一,二,三,唱!”孩子沉默着,如此多次,她的歌声才突然响了起来。她唱的是“黑鸦鸦的黄沙岗,挺起个钻天杨”。
周云蓬说,经她的口唱出,这首歌经加工后的浮华、庸俗之气沉淀净尽,只剩下那种来自民间的愁苦和苍凉。“这样小、这样封闭的一颗心灵对忧伤的理解,它事实上承载着何等重量的负担.”
他稍有名声的时候,有一个红色推土机的公益计划,把专辑销售的全部收入将作为启动资金,购买mp3、乐器,让盲童有接触音乐和书的机会。
他前阵子到上海演出,说:“有个小男孩,问我有没有使命感,我说没有。可他偏让我有。他说我觉得你有,我说我真的没有。他说你那有救赎感!这就做作了,我尽量淡化这种东西”。
他说尤其不喜欢“使命感”这个词,“好多事就是被太有使命感的人耽误了”。
他说过一句话“我是一个残损的零件,在社会精密的大流水线中派不上什么用场,那就做一个玩具,有朝一日交到一个穷孩子手中。
我们的文化里,最有名的盲人应该是拉《二泉映月》的阿炳,周云蓬曾经去过无锡,想写一本阿炳的传记,他有一个疑问是“阿炳的音乐几乎家喻户晓,可是他是怎样生活的?以怎样的方式去爱一个女人的?最专业的历史学家也知之甚少。”
他找来找去,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资料,他说,如果阿炳在天有灵,他会想“我活着的时候你们干吗去了?”
他说这事唯一给他的启示是,去理解、去爱你身边活着的人。



作者: 方静    时间: 2010-12-13 22:55
标题: re:谢谢F。太喜欢了。
谢谢F。
太喜欢了。
作者: 燕原    时间: 2010-12-14 00:13
标题: re:我不得不说句话,喜欢这个也喜欢于丹的老师...
我不得不说句话,喜欢这个也喜欢于丹的老师,比我高级,T版林帅你们就不用愤怒了。


作者: 人在多伦多    时间: 2010-12-14 00:17
标题: re:[QUOTE][b]下面引用由[u]燕原...
下面引用由燕原发表的内容:

我不得不说句话,喜欢这个也喜欢于丹的老师,比我高级,T版林帅你们就不用愤怒了。


NOD, NOD, NOD...............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9 11:50
标题: re:音乐人的知音南桥Dece...
音乐人的知音

南桥

December 17, 2010 06:00 AM

小孩的钢琴老师叫菲舍,听孩子说,他「老师的老师…的老师」是萧邦,也就是萧邦的再传弟子。不过他并没把对音乐的兴趣放在成名上,反而常和太太一起去社区中心,给残障人士、孤寡老人等团体演奏,很有爱心。

菲舍有四个出色学生,他称他们为「Fantastic Four」,我私下叫他们为「四大天王」,而女儿有幸成为其中一员,他常给这四个孩子演奏的机会。


不久前,他们夫妇俩应邀去市公共图书馆演出二重奏,带上「四大天王」。表演完后给每个人分了25元,他把支票装在信封里,弯下腰来递给女儿,说:「你现在是专业的演奏者了,要为你自己感到骄傲。」


这是女儿生平第一笔收入。我带女儿到银行去把支票换成现金。我跟银行柜台的女士说,这是她人生第一笔收入,是弹钢琴演奏挣的钱。


那位女士向我挤挤眼睛,接著用兴奋的神情祝贺女儿,好像女儿要兑换的是一大笔钱。她将兑换的款项数了两遍,花了好长时间,然后把钱递给女儿,说:「好好弹,希望你以后去卡内基音乐厅演奏。」女儿拿了这钱很得意,跟老师说了银行那位女士的话,菲舍笑曰:「你要是去了卡内基,他们给的可就不是25元,而是2万5000元了。」我知道这不过是老师鼓励的方法,菲舍是在利用各种机会,鼓励学生把音乐当成真正终身的喜好。


然而,最近几个月,菲舍的排课变得很不正常,动辄取消。我们知道他母亲身体不好,但是不知究竟状况如何。这几天,他寄信过来,说他母亲「荣归天家」了。


原来,这段时间,当他知道母亲已不久人世,他索性搬了一架钢琴回家,一有时间就给他母亲弹琴,一天好几个小时,弹萧邦、贝多芬、李斯特的钢琴曲。他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一直听他弹琴,也在他的琴声中离开人间。


他母亲去世后,我和「四大天王」中的另外一个学生的家长吉米通电话,说起了此事。吉米说他父亲也是在琴声中过世的。那时他父亲病重,要求家族成员都到齐,亲戚全都赶过来,挨个道别。吉米的母亲说:家里都安顿好了,你放心去吧。但老人家顽强得很,最后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吉米突然想起了儿子,那时是上午,孩子正在上学,于是,他到学校把内森接回家。内森坐到琴边,一曲奏罢,老人家闭上眼睛,去了。


假如有一天轮到我离开,能让女儿弹上一曲她最擅长的Triad Toccatina,我也一样会欢欢喜喜地离去。


音乐人学琴一辈子,无论是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奏,或是为亲人在客厅里演奏,不都是为求寻个知音吗?



Copyright 2010 世界新闻网-北美华文新闻、华商信息. All rights reserved.


Read more: 世界新闻网-北美华文新闻、华商信息 - 音乐人的知音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0-12-19 12:01
标题: re:愿有翅膀如鸽■大邱 De...
愿有翅膀如鸽

■大邱

December 18, 2010 06:00 AM |


婷娜在女儿十个月大时突然觉得疲倦异常,早上开车上班时经常呕吐,晚上回家以后也只能陪女儿玩一下子便没有精力了。高血压、心律不整、大量掉发和体重暴增亦随之而来,身上彷佛有千万只虫子在不停地爬行,搞得她无法专心工作几乎丢掉饭碗。

三个月内她看了好几位医生,诊断出是甲状腺机能亢进症。在三个治疗方案中她选择了切除甲状腺,因为她本人是耳鼻喉外科医生,做过几百个甲状腺切除手术,知道这是风险极小的手术,只需住院一两天便可,加以是她熟识的外科医生特别为她免去了20%保险不付的余额。当时她为这一切美好的安排衷心感谢神,却不知后面有一连串意想不到的苦难在等著她。


四小时的手术在早上顺利完成,不料到了晚上身体严重缺钙,先是四肢麻木继而肌肉痉挛剧痛,疼痛的程度较生产阵痛更甚。补钙之后前述症状逐渐消失,次晚便照常拔管出院回家。入睡两小时后因脖子前方血块的挤压,在剧痛和呼吸困难中醒来,接著连发声也有了问题。


急忙打911召来了救护车,上车五分钟后才知道救护车只能将伤患送至最近的医院急救,而非替她动手术的医院,身为医生她深知血流不止很可能会中途休克,还是决定冒险折返家中,由先生艾文开车自行前往。好在神一路保佑,艾文超速驾车并连闯数个红灯在二十五分钟后平安抵达急诊室。


半小时后,医生在手术室准备清除血块时却找不著血块,于是又加装了一个插管。第二天一拔去插管伤口即开始流血,使得医生认为她有凝血的问题,她清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年前她才剖腹生产,奈何医生和血液专家都不认同她的说法,坚持用药物治疗凝血问题。


艾文和朋友们只好轮流跪在她的床前重压伤口止血,三小时后因严重的呼吸吞咽困难,不得不停止按压,血块随之长大并流血不止,这才改变了医生的想法,在晚上十一点紧急施行了第二次手术。半夜醒来时,她发现少了一颗门牙,但因麻醉副作用而说话不清,以致无人留意到,更无人知道她呼吸困难。


独自躺在病床上的她,胸口彷佛有千斤重担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病床宛如浮沉在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会被死亡恶浪吞噬,恐惧中想要呼救却叫不出来,也看不到任何援手。此时她所拥有的丰富医学知识救不了她,只能在心底不停地呼喊神,赶快差派天使来救她,然而神置若罔闻。她痛苦挣扎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清晨她才能出声叫来麻醉师,这才发现,因五天内三次使用麻醉剂导致气管黏液堆积而无法呼吸。


接连几天亲友们轮流拍打她的胸部帮助松动黏液,她自己亦拚命咳嗽,几乎咳破喉咙始将黏液完全清除,得以恢复正常呼吸。饱受折磨之余她对神的埋怨日深,认定神遗弃咒诅了她,故意将她摆在苦难炉中,再也无法像往日般凡事感谢赞美神,当别人要求替她代祷时,更大为反感而加以拒绝。


次日拔插管前,她同意打点滴注射药物以防止出血,竟造成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肌肉痉挛疼痛,好像之前的所有症状均将复发,在停止药物注射两小时后,终于成功拔除插管而没有出血。


回想七天来她经过了三次手术、四次四肢痉挛剧痛、一次严重的呼吸困难与一次药物过敏,过程的复杂和痛苦,令人难以置信。医护人员却怪她反应过度因而引起许多问题,尤其最后使用的止血药物,不过是一种极普通的药物,通常只有极少数的孩子才会有过敏反应,不可思议的是,她这个成人医生竟然也对其过敏。


虽然高兴回到家中,但心中气愤难平,不单恼怒人,更恼怒神!为什么如此平常的小手术不仅将她折磨得半死还遭人误解?神不是有丰盛的慈爱和怜悯吗?怎么忍心见她如此受苦而不管?神不是避难所和随时的帮助吗?为什么在她最痛苦时隐藏不见,任她在怒海狂涛中独自挣扎?


回家两天后,她在公寓阳台上看见一只灰鸽,十分好奇,因为她在此居住近两年,从未在附近见过任何鸽子。她以为灰鸽是在觅食便给了牠一些食物,谁知灰鸽对食物毫无兴趣,一心想进入他们的公寓。当她在外面时牠便绕著阳台走,当她入内时牠便站在落地门外啄击纱门,如此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其间一度撞击玻璃想要飞进屋里,更随著他们由一个窗口转至另一窗口,他们数次尝试惊走牠却不能,只好自己离开公寓。


自从灰鸽来访后,好像神拍了一下她的头,记起了整个家族熟知的继祖母的故事。为此几个月来,她特意在公寓附近寻找灰鸽踪影,却再也没有见到。


继祖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因此在六○年代文革期间受尽了迫害。工程师爱人莫名其妙地被下在监里拷打刑求,大学毕业的儿女则被下放到乡间劳改,所有财产均被没收充公,更有甚者,她的邻居认为像她这样的四坏分子不配有地方居住,竟群起攻之要把她赶出去。身无分文的她,在爱人儿女生死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觉得自己被神人共弃,生不如死,决定由四楼跳楼自尽。当她打开窗子准备跳楼时,不料两只白鸽飞了进来,绕著房间飞了几圈然后飞走,这一幕宛如「耶稣受了洗,随即从水里上来,天忽然为他开了,他就看见神的灵,彷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爱的暖流顿时包围了她,感到有圣灵与她同在,关上窗子以后,不再孤单恐惧。


这个故事她虽然从小知之甚详,不过心底老是怀疑它的真实性,在连麻雀都被赶尽杀绝的年代,怎么可能有白鸽飞来绕室飞翔,而且不是一只而是一对?如果说鸽子是神特意送来安慰她的,为什么她看到的是灰鸽而非继祖母看到的白鸽?


自从她向友人如此抱怨后一周,当她开车离开公寓时,一只白鸽赫然站立在马路中央,任由她的车子从其上驶过,直到她经过以后才飞走。她不禁莞尔一笑,神真是幽默啊!连她抱怨不是白鸽而是灰鸽的心事都知道,更何况她所受的一切痛苦折磨和委屈呢?郁闷了八个多月的心情豁然开朗,明白神的确是爱她一如爱她的继祖母。诗人的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我心在我里面甚是疼痛,死的惊惶临到我身。恐惧战兢归到我身,惊恐漫过了我。我说,但愿我有翅膀像鸽子,我就飞去,得享安息。」


(寄自加州)


作者: 何子    时间: 2010-12-19 14:28
标题: re:谢谢F斑美文。
谢谢F斑美文。
作者: 爱相随    时间: 2010-12-20 20:48
标题: re:多美的文章,能让人暂时忘却尘世间的烦恼....
多美的文章,能让人暂时忘却尘世间的烦恼..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1-3-1 07:09
标题: re:缘浅缘深■刘墉 Febr...
缘浅缘深

■刘墉

February 28, 2011 06:00 AM


两个妇人去拜见一位会观气的大师。师父先看了看其中较胖的一位,叹口气:

「你挺有福气,但是跟孩子的缘浅。」


又看了看较瘦的一位,也叹口气:


「你跟孩子的缘深,可是比较辛苦。」


两个妇人都笑了:「您是不是看我们一胖一瘦所以这么说啊?其实恰恰相反耶!」


「是吗?」


「是啊!」较瘦的妇人说:「她的孩子好极了!从小不用操心,就样样拿第一。现在是美国的名医,不但给妈妈雇管家,还有车有司机呢!要说她跟孩子的缘浅,那我就等于没孩子了。」


「为什么?你命中也有个儿子啊!」大师问。


「得了吧!我从他小时候就带前带后,学这个学那个、补这个补那个,却没一样行,现在跟我摆水果摊,跟她的孩子能比吗?」


大师沉吟了一下,转过脸去问胖太太:「她说得对不对?」


「对!」胖太太说:「她确实很辛苦,她儿子的成绩也确实不如我儿子。」叹口气:「可是您知道吗?我反而羡慕她。」


瘦太太立刻叫了起来:「我有什么好被羡慕的?」


「我羡慕你的孩子总跟你在一起,小时候你带前带后,现在他跟前跟后,你早上张开眼就能看到他,整天一起摆摊子,再收拾回家,连今天都是他开车送你来。哪里儿像我,孩子一年也不回来一趟,我去美国看他,却连话都说不上两句。讲实话,我宁愿没司机,像你一样,由儿子开车,多好哇!母子可以一路说话。」


啪啪啪啪!大师拍手:「你们不是都自己说了吗?请问,谁跟孩子的缘浅、谁跟孩子的缘深?我说得准不准?」


每个人都有天上带来的「缘」。成就高的孩子,因为世界需要他,常常与「人群」的缘深,跟父母相聚的时间少,显得缘浅。


平凡的孩子,从小让父母操心,甚至依在双亲身边一辈子,这种「解不开」、「甩不掉」,反而显得缘深!


幸福是心灵、不是物质;缘是牵挂、不是无为。(寄自纽约)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1-3-1 07:15
标题: re:豆腐的滋味■顾裕光 Fe...
豆腐的滋味

■顾裕光

February 22, 2011 06:00 AM


我与凯伦仅有数面之缘,并不能算是朋友,但是二十年来,我却常常想到她。

那时我和伙伴还没有做墨西哥的瓦哈卡人文旅游生意,只是每年把所有假日留给瓦哈卡,星期五半夜从芝加哥坐「红眼」班机去,九天之后星期天红眼回家,睡不到两三个钟头就得赶去上班。游之不足,还带回来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一个小公寓竟像个艺廊。


这一回买得多,这么多零零碎碎没有办法带上飞机。一定得找人把东西打包、装箱。找谁好呢?旅游指南推荐一个美国女人凯伦的艺品店。


凯伦的店在一条侧街上,店名叫「辣酱」(Salsa Picante),倒是有趣。店很小,架子上陈列的东西不多,收拾得整齐利落。后面的院子堆放著木板条、刨花,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忙著钉一个板条箱,我们来对了地方。


凯伦是个中年女人,打扮得很清爽。她说自己只是店员,但是老板把一切职权和工作交托给她。她很认真负责,准时交货,所以旅游指南肯定她的服务。辣酱虽是艺品店,生意多半是替客人打包。我们把大包小包都交给她,她很快地估计需要一个板条箱,装那两个四尺高的木雕面具和大大小小的陶艺品,另需一个藤笼装地毯和小件木雕、锡制装饰品,她在两天内交货。回到家,打开箱笼,果然整整齐齐,没有短缺或破损。





下一回到瓦哈卡,我们邀凯伦吃饭、见个面。凯伦挑了瓦哈卡唯一的中国餐馆「你好」。我想,这可是多此一举,芝加哥的中国餐馆多得是,凯伦不必如此为我着想,何况我相当喜爱墨西哥菜。凯伦倒是直爽,说是她自己想吃中国菜。


傍晚七点,凯伦关了店门,急匆匆赶到「你好」。她齐肩的头发有点凌乱,大概是走得太快了,鼻尖上也有小小汗珠。我们谢谢她优异的服务,她说从没有客人请她吃饭,还担心会不会是电话里听错了。坐定之后,她点了一个蔬菜炒豆腐,我们随便点了两个菜。凯伦双手捧著茶杯,张望着周围的桌椅,不多言语。


侍者上菜了,热腾腾地冒著气。凯伦却忽然哭了起来,泪水滴在热豆腐上,我和伙伴不知该说什么。凯伦把头转开,久久不发一语,努力平抚自己的情绪。「我来瓦哈卡七、八年了,」凯伦终于回过气来,「这是第一次吃到豆腐。」


原来眼泪是为豆腐而流,我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吃豆腐这么难?凯伦说因为瓦哈卡这个小地方,只有「你好」一家四口是中国人,这里买不到豆腐,要等老板到墨西哥市去批货,才会带回来。新鲜豆腐摆不久,店里点豆腐的客人又不多,所以每次只买一点点,主要是留给自己吃。两年前凯伦的父母来瓦哈卡看她,她兴匆匆让父母请她到「你好」,但是那天没有豆腐,让她失望了好久,今天终于吃到了。


我自己是豆腐店的常客,爱吃各式豆腐产品,大概能了解凯伦的心情,但是她居然为一盘豆腐流这么多泪?四十几岁的人还这么爱哭!


凯伦叹了一口气,「你们不知道,我在一个乡下农村租了一间房子,二、三十分钟公车路程,下来还得走十几分钟土路,没有路灯。下雨天尤其辛苦,不但走得两脚泥,还担心屋子漏雨。现在坐在这里,还有豆腐吃,象是在做梦。」


我认识几个住在瓦哈卡的美国女人,各有自己的营生:开艺廊、烹饪教室或是供早餐的小客栈,做观光客的生意,日子过得都不错。凯伦的谈吐、举止很有教养,做事卖力,为什么这般沦落?凯伦似乎难得有谈天的对象,眼前两个人看来友善,她也就开口了。


「我是个加州女孩,」凯伦给自己一个苦笑,「家里的独生女,一个很简单的小家庭,爸爸上班,妈妈理家,非常单纯。上了大学,才知道世界大得很。」1964年,十八岁的凯伦进入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主修视觉图案设计。毕业之后,凯伦有很好的工作。但是当她存够了一点钱,凯伦就辞职,背起背包,出门云游,回来之后再另谋新职。六○年代,凯伦在柏克莱校园一定薰染了一点嬉皮风。八○年代中期,凯伦来到瓦哈卡,爱上了母亲山脉下的这个小城。她说高中学的西班牙文还记得一点,很快地她就可以应付日常会话。再一转眼,机票钱也花掉了,索性找个工作,定居下来。


四、五年过去了,凯伦想回家,但是手边总存不出机票钱,她现在领的薪水是墨西哥匹索,不是美金。「何不换个钱多一点的工作?玛丽的艺廊生意好得很,她总抱怨找不到合适的助手。」我给凯伦出主意。「你看玛丽和我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吗?」嗯……玛丽深知和气生财,她可以同时和几个客人热络地打招呼,一面迅速地估计每个客人大概会掷下多少钱,不露痕迹地弃小攻大。凯伦清瘦素净的脸上挂著淡淡的苦笑,和玛丽浓郁的笑脸无论如何凑不到一块儿。辣酱店的打包生意,赚的是辛苦钱,但是靠劳力吃饭,有它的快乐。


我好想说,「你父母一定愿意替你买机票。」但,她哪里里会不知道。话到嘴边,改成「既然如此,何不搬到近一点的地方,来回省力一点?」「哎!你不知道,」凯伦娇柔地说,「我爱上村里一个人,我们交往有三年了。但是……」凯伦的苦笑又回来了,「他母亲极力反对,因为我比他大二十岁。」女大男小,差距又这么大,在任何社会都会遭受阻力。墨西哥乡下人十七、八岁就结婚生子,这男朋友的妈,可能比凯伦年轻,她会反对是可以理解的。两年前凯伦的父母来到瓦哈卡,就是想劝她回家。话说僵了,双方不欢而散。


没想到一盘豆腐引出这样一个故事。


「哎呀!我得走了,赶脱最后一班公车可麻烦了!」凯伦匆匆给我们一个拉丁拥吻,飞奔出门。





豆腐不是一般美国人日常伙食的一部分,但几乎所有超市都买得到。在五○年代,就算在加州,大概只有在中国城、或是大一点的中国餐馆才有。我可以想象(我认识的美国人都有类似经验),七、八岁的凯伦随父母到旧金山的中国城。她拉著父母的手,兴奋地东张西望。这么多穿著奇装异服的人,唱歌般地用她听不懂的话彼此寒暄。他们进入一个中国餐厅,啊!大圆桌和高背木椅,墙上挂著红灯笼,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凯伦的爸爸点了一客豆腐,因为听人说中国豆腐就像西方人的乳酪。吃了一口,他皱著眉不知该不该吐掉。「呸!这哪里里是乳酪?」凯伦咯咯笑著,没看过爸爸如此窘困。她闭着眼,尝了一小口,豆腐轻飘飘地滑进喉咙。啊!这么细致,象是吞进了一口云!


从此凯伦爱上豆腐。豆腐象征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一个古老神秘的文化,父母不懂,只有她,一个小女孩,以她纯真的心,才能解读这口令,进入这个梦。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在脑海里编织故事。





回到芝加哥,我寄给凯伦一个小巧的充电式手电筒。这比一般手电筒贵了许多,但是凯伦不必花钱买干电池,她可以在辣酱店里充电,回家的路上可以一路光明。





再一次来到瓦哈卡,抽空到辣酱店去看凯伦,一个年轻的墨西哥女人招呼我们。「凯伦在吗?」她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凯伦小姐……她死了。」


凯伦死了?怎么回事?店员小姐说不清楚,只能大致告诉我们:一天早上,房东太太发现凯伦死在床上。报了警,请来医生,断定是脑溢血。这是三、四个月以前的事。年轻女店员不知道是凯伦的父母来到瓦哈卡,把她的遗体带回加州,还是她的男朋友把她葬在母亲山脉脚下。我们所有的问题她一概没有答案。她不认识凯伦,她只是老板新雇的店员。


再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我们离开辣酱店,在广场边大榕树下坐下来。玛丽和其它几个美国女人多半不会知道或关心凯伦过世,凯伦和她们太不相同。凯伦实在太……太怎么样?太特立独行?太天真?太死硬?太不开通?其它几个以「流浪者」自许、来到瓦哈卡的美国女人,早早悟道,弃梦从商,把自己装扮成墨西哥女画家芙烈达‧卡萝,笃定地指挥家里佣人打扫、烧饭、带孩子。这样比起来,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年轻时一定有过的荒诞可笑的梦,竟然一个也记不得了,每天忙进忙出,无非是为养老筹谋,说白了,就是存棺材本。凯伦放弃的是甚么?我们追逐的是甚么?谁能说清楚?


凯伦的灵魂,现在飘荡在哪里里?柏克莱的校园?在那里,我猜想她接受了第一个吻。而那个瘦高沉默的男孩,凯伦年轻的恋人,二十年后,应化身成瓦哈卡母亲山脉脚下的农夫。他现在只说西班牙话,但是他的吻和二十年前一样,深深敲动凯伦的心。凯伦的灵魂,该是在山脚下、农田里,傍著他?


也许凯伦并没有死,墨西哥人一向对细节不注意。也许凯伦没死,她和年轻的恋人私奔了,男孩的妈妈编造了整个故事,别人毫不追究,也就信以为真。你看,辣酱店新来的小姐,话都说不清楚,我们还不是把她的故事照单全收了吗?


这就对了!其实凯伦没死,她现在快乐地和梦中的恋人住在远远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追寻她的幸福。


(寄自佛罗里达州)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1-3-1 07:21
标题: re:荷塘月色■洛夫 J...
荷塘月色


■洛夫  

January 30, 2011 06:00 AM


那一年

月亮落在清华大学的池塘里


游鱼争著吻它


荷叶抢著拥抱它


水鸟用翅膀搔它的痒痒


唯秋风不怀好意


掠过水面


一把扯破了它的脸


那一年


朱自清沿著荷塘散步


突来一阵大风


把帽子和灵感一齐吹落水里


他跳进池塘才想起


是打捞帽子


或打捞灵感?


最后,抱上岸的是


一身水淋淋的月光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


熄灯


摸黑


写了这么一篇


荷塘月色


(寄自加拿大)



作者: thankstoyilin    时间: 2011-3-1 08:25
标题: 诗人 ----阿乙
诗人
          ----阿乙
2011/2/1

我有一双和父亲艾宏松一样的手,大得像作业本。我现在还没有婚姻,但总是提醒自己,不去殴打未来的孩子。我记得父亲抽七八岁的我的声音,能闻到那像石头拍来的青气。我的妈妈不敢阻拦。在他走后,我仰着脸抽鼻子,再也安抚不过来。因为他的苛刻,我变成一个自卑而勤奋的人。

我们极少交流。即使现在我三十五岁,也感觉彼此之间横着一堵墙,无法像朋友那样畅所欲言。我们总是说着三两句就说完的事,然后再把这些事重复着说几遍。我们从不去触及对方的灵魂。我通过一台橱柜上的装饰知道他曾画过画,通过我哥的名字(国光)知道他吹过口琴,通过那老鼠咬坏的《诗刊》猜测他可能写过现代诗——我通过这些只鳞片爪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强悍的文艺青年,但是他在生活中总是将这些评判为“玩物丧志”或“有什么用”,就好像它们是足以致命的病菌,会祸害我们一生。

他将它们抹得一干二净。

也许一个人生存他可以维持这些,但他照应的是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和我爷爷奶奶的生存。他成为一个开小卖部的,后来开了批发部、超市,他将生意从乡村做到城镇、县城,在即将要去地区扩张时停止。我以为这里面存在另外的理想,但是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仅仅因为乡镇中学的教学质量差,他想将我们转学,放弃在此地培育了多年的生意链,到县城角落租了一个狭小的店面重头开始。他始终是在用做生意维持我们家人吃饭、穿衣和出去应对朋友时的尊严,他的生意利润都是百分之一、百分之三,做得很苦。等到我们这些孩子各自有了在社会上的归宿,他仍然在做生意。他又试图让在上海的哥哥和在北京的我能在高房价的现实面前获得起码的安定和尊严。他固执而认真,愿意将自己几十年的积蓄化成这泡沫中的小珠儿。而我在吸他的血。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父亲,我们跑到大城市一没有成为杜月笙二没有成为宋祖德,都在吸他的血。说起来这是羞耻的事,但在父亲那里这是不容分说的事情。

二零零九年,六十四岁的父亲中风。像往常一样,这个不幸的事是隔了一阵我才知道的,因为怕影响我那狗屁不是的工作。我赶回去时,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偏瘫。就是在那时候,这个一世强悍走路永远像中年人呼呼有风的父亲,对我们露出歉疚的笑。因为我们在清理他的粪便。他成为医生懊恼的对象,因为他总是迫不及待试图站起来,他扰乱了正常的恢复程序。就像在我小时,他总是迫不及待让我将三百首唐诗背完。

二零一零年十月的时候,因为堂兄猝死,我急赶回家,敲门没人应,便等。十来分钟后,父亲才从二楼摸索下来,他拖着萎缩的右腿,捉着毫无知觉的右手,给我开了门。上楼后,在问过我几句现状后,他便开始躺在床上,用右手握住一瓶矿泉水,然后用左手捉住右手腕,在胸前方旋转出圆圈。这是他锻炼的方式之一。每天他还会独自出门,锻炼行走能力。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还能健步如飞,而我们早已放弃。他正如海明威笔下的老人,只许战死,不可战败。

吃饭时,他要我弟弟弄一台废弃电脑来,他要重新学习打字(他过去用双手学会过一次)。我们说这是干什么。他便有些惭愧,说是想将自己写的诗用电脑打印出来,寄给一家诗词杂志。我们个个提出要帮他解决这事,他便取出身上的一张纸,那上边的文字颤颤抖抖,是用左手写的:

《病中》
余中风近两年,虽全力锻炼,收效甚微。近来又再跌跤……

细雨潺愁挂满天,秋风败叶总牵连。
黄昏饱蘸伤心泪,静夜偷灯洗不眠。

雨困郊原草木慌,东篱野菊独梳妆。
何当借得秋风劲,洗净烦愁一色黄。

两年未扫架生尘,抽本诗书慰泪痕。
谁料此间花似锦,却忘灰土染香魂。

我也是这时知道我认识的他其实不是他,因此悲伤不已。在我将这首诗带至北京几天后,他打电话来,要求更正诗里的一个字,便是将“细雨潺愁”改为“细雨添愁”,他觉得这样更好。
在我们的生命中,从来只有他给我打电话,没有我给他打电话。即使是这首诗,我也没有好好给他找到一个输出渠道。我是个懦弱的人,心里只想着怎样给他安装一双翅膀这样不靠谱的事。

作者: 燕原    时间: 2011-3-7 05:49
标题: re:很久没看小说了,看到有人推荐这个,居然一...
很久没看小说了,看到有人推荐这个,居然一口气看完了,很朴实的作家,很朴实的文字,很小说。
<米香>拍了电影。

《天堂门·米香》作者:傅爱毛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atalog.php?book=123426

傅爱毛--沉默中的力量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e2469e01008k2j.html


再补充一下,这位作者仿佛是过于敏感而内向,导致自卑和社交恐惧,不过终于在文字中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和自闭无关。


作者: binfeng2000    时间: 2011-9-7 21:25
标题: re:因为如果是我柴静 http://...
因为如果是我

柴静 http://blog.sina.com.cn/chjguancha  2011-09-07 00:16:22


1

十二岁的孩子,出生时母亲因输血感染了艾滋,已经去世,他也被感染,与奶奶,父亲,继母生活,别的小朋友见到他就躲开。

吃饭时,他吃的菜由爸爸夹在碗里,吃火锅的时候,他吃了一会儿,凑了下身子看了一下锅,又坐下了,他爸说“你吃什么”

他端着碗怯生生地说:“粉条”。

爸爸意识到摄影师在,犹豫了一下,说“你夹着吃”。

他立刻说“不,你给我夹”

“夹吧”

他说“你给我夹”

继母在边上说了一句“夹吧”

他爸说“你就夹吧,没事嘛没事,叫你夹就对了嘛”

他迟疑着站起身,看了一眼锅,没伸进筷子,在离自己最近的汤的表面匆匆夹了一片菜叶,坐下来放在碗里,搅着。

桌面上没声音,他解释了一句“粉条没有了”

他爸过了一会儿,捞了一筷子粉条放他碗里。

看完这个纪录片,我们决定采访他。但一坐他对面,我就知道这采访的困难,他太敏感了,或者说,他承受的超过了一定的限度,但记者职责是要提出问题,如果问得不准确,时机不对,没有勇气碰禁忌,或者碰了之后掌握不住,都不成。有天看村上春树写非虚构类的《地下铁》,东京奥姆真理教在地铁施放毒气事件,他写非虚构远远不如写小说,可我理解他的拘谨,只有坐在受害者面前,才能理解那种压力------不管你再怎么想“不能伤害任何人”,但“置身的立场本身就有一种傲慢性”。

采访中他说看这个纪录片公映的时候哭了。我问“是不是吃饭那一段?”

“阿姨,姐姐,你怎么猜得这么准?”他意外地看着我。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就据实说“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很难受的”

他没说话,眼睛红了。

如果在以往,我可能会停下来,或者问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他一会,说“……怕你心里受委屈……”,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掉眼泪的不是他而是我。

这句话后来我让编导剪掉了,这不是一个记者应有的反应-----不要在采访中妄加议论,更不应该流露太多的情绪,但我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根本没想过要说,它只是从心里浮出来了。

后来我翻看笔记,一个月前我看纪录片里吃饭这段时,写过“这真是天大的委屈,让他受了”。在采访那刻,他问我怎么猜到时,这个问题唤醒我那瞬间的感受。

去“采访”这样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傲慢”的立场,唯一削减这个傲慢的方式就是投身于他的感受之中。



3

有读者留言中说“你现在在节目里‘我’多了一点”,是,他们看的很清楚,这需要警惕,有需要克制之处,但这种情况也出乎我的意外。

采访药家鑫案时,张妙母亲在房间里痛哭,她父亲跟我们说着话,我觉得没办法在这样的哭声里采访下去,问他“你不去劝劝吗?”
他说“没有用”脸上都是早被日日夜夜锤打扁了的无奈。

我坐一会儿,坐不住了,回头对摄像说“我去看看”。

我进屋抚摸着张妙母亲的胳膊,她已经有些精神恍惚,只是哭喊,没办法说话。张妙两岁的孩子过来,把他的塑料玩具递给我,说“给你,摩托”,我摸他脸,说“大宝贝,不是摩托,是奥特曼”。

我事后想,我为什么会去那个房间,为什么会这么说话,为什么会作这个动作,这是一种非新闻记者式的语态和动作,我的性格在日常生活里也不是一个很外露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与药家鑫父亲交谈,他说到后来临刑前最后一面,药家鑫说要捐出眼角膜,他拒绝了,说“把你的罪恶全都带走,不要将来出了事别人再来怪我”

我低着头,用笔敲着手“你这么说他会难受的”

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

采访完晚上写工作笔记“以往在采访中都随时控制内容和节奏,但这次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对张妙的家人有这样的感觉,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施害者的“难受”有这样的感觉------最近采访感觉陌生的我,好象摆脱了律令,在自发地做出反应,在新闻调查时,我采访过比这酷烈得多的事件,但为什么我现在反而心里的动静这么大?”

我不知道。

“这种采访象在竹楂尖子上走”我在笔记里写“我把自己的心也放在这个密密的芒刺上”



4

昨天晚上跟一个朋友谈话,她一个生活中的偶像,50多岁了,最近发生“天翻地覆”的事。“竟然包养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竟然要离婚”

她说“我就是心疼他,二奶不是个好货色”
“你怎么知道?”
“他们告诉我的,没别的,就是年轻”

“你可以亲自了解一下,不要带判断,不要预设,去谈谈,可能对家庭对他都能是个帮助”

“简直是撞到鬼了,他是我偶像呢,英俊,有才华,善良,这次真是”

“不太有人会十几年一直撞到鬼,你可以象作家一样去问问他”。

我的朋友是一位心灵很丰富的人,也很善解人意,我理解她的震惊与创痛,只是对自身的感受往往会妨碍我们去感受他人。卢安克说过:“不要把我们的认识弄成模式,因为模式只能让我们脱离生活。反而,只有对认识的感受能带我们进入生活。”

“有个男人出轨了,”这是新闻,新闻只夺取“最奇特”的一面,“二奶怀孕了”“家族都反对”。这是一个模式。文学是有所感受,揭示“最寻常”的一面------人心到底如何?一个男人“为什么”去选择跟一个“让人瞧不上”的女人在一起?家族“为什么”要反对?如果是我置身于他的经验,将又如何?

我说“象作家一样去问”的时候,是想起《安娜卡列尼娜》,这故事也只是男女情爱。

但托尔斯泰好象可以钻进每个人甚至动物的心里去活一遍,他并不美化他们,只是深化他们,不管哪个类型-----花花公子调情的满足感和身不由已爱上一个人之后内心的恐怖,一只猎狗接近野鸭子时折磨的乐趣,一匹马在起跑时只用运动表达的本能思维,老官僚的一丁点柔情和他妻子原谅他外遇的全部心理过程……不管他多么爱憎某人某物,但就因为他在理解上有同等的深度,所以人人都平等起来。

我在节目预告时写过,以前我采访不少艾滋感染者,自认为对他们的处境有些了解,但是仍然是概念出发,不能把自我放下,沉浸在别人命里,象他那样活一遭。这个结果就是,你能做出片子来,也没人说你不好,但自己心里清楚,就象黄庭坚说的,大雨滂沱而下,大地汲水,万物吸纳,只有庭前大石头,雨落其上却“入不得”。

你以为感受太主观,后来才发现,没有感受观念先行,才往往主观。

什么叫“进入?”

采访《在一起》时,感染艾滋的刘老师说她有天打车的时候,司机问你去哪,她说了地址,对方有点奇怪,看了她一眼,说“你去那儿干啥?那儿都是艾滋病”。

“我就是”

司机一脚刹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呀”

这句话,足见误解和恐惧之深。一个社会的恐惧和暴戾之气,往往来自想象,而不是事实。来自议论,而不是感受。

但一切了解的开端,也埋在同一句话里,这句话把我们按在水里,浸没于他人之中。

“你也是一个人呀”。

5

浸没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

托尔斯泰听肖邦的音乐会发起火来,“这音乐到底要把我怎样呢?”

敏感的人,有强烈的感受,就会被“怎样”,就会被动,摇晃不安。

但必须冒险置身其中。

有人在药家鑫案的节目后问“你们为什么要选这么敏感的题目?”,我想起村上春树在毒气事件中,全书只采访了受害人,没有采访那些投下沙林毒气的人。可能是条件限制,他虽然意识到了那些狂热信奉者的某种特点“最可怕就是由特定主义,主张造成的类似精神囚笼,多数人需要那样的框架,没有了就无法忍受……一旦陷入原教旨主义,就会失去灵魂柔软的部分”,但他还是没有在真实世界里穷尽一切努力,去感受囚笼中的灵魂,不能揭示这狂热背后的“为什么”,“不能忍受”的是什么。

可见一个作家也会遇到这种痛苦的选择-----要不要认识人,要不要认识那些被认为是恶棍的人,甚至不为任何改造性的目的,只为了认识人的本来面目?

陈虻以前要我宽容,说宽容的基础是理解,现在我体会,理解是要有基础的,这个基础是感受。

采访花甲背包客时,两位老人说年青时被教育要解放三分之二的全人类,现在出了国,在澳大利亚看到土著人的生活,政府给他们提供了住房和物质,他们不高兴,就是喜欢睡在野地里。这对夫妇感慨“我俩才讨论,幸福到底是什么,幸福是能过自己愿意过的生活-----这话很简单,但你没有感受的时候,你就体会不到”。

他们说,“单一就会狭隘。”即使是善,强加于人,偏执一端也会如此。

托尔斯泰信仰真善美么?当然。但他有才能,不会用简陋的方式掌握真理“象披起一件皮大衣一样快”。

在写安娜卡列尼娜时,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必然性的悲剧结局,但这与道德无关,他只是浸没在生命之流里,在每一种相互冲突的感觉中,精确地秤量出其中的分量,看见哪一方具有压倒性的影响,在这个社会的秩序与结构中,什么将是无可避免的“何事不得不发生,何事无法完成或不可能完成”。

我有一个阶段,勒令自己不能在节目中带着感受,因为我认为客观的前提是不动声色,真相会流失在涕泪交加中,但托尔斯泰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客观是对事件中的任何一方都“投入其中”,对生活在此侧与生活在彼侧的人都要有所感受,相互冲突的感受自会相互克制,达到平衡,呈现出“客观”的结果,露出世界的本来面目。





欢迎光临 以琳自闭症论坛 (http://new.elimautism.org/) Powered by Discuz! X3.2